第69章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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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隱約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是一下子又想不清什麽東西不對勁。我記得受傷時正值初秋,而醒來後,外頭已經白雪鋪地,陽光照射在上麵,耀眼的刺痛雙目。醒來前好像聽見一聲怒吼:你們不是說他三個月就能蘇醒嗎?

    也就會說,我沉睡了三個月,至少三個月,如果隻是受了輕傷失了點血,何須沉睡三個月?

    “輕輕,吃藥了。”北夜推門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化成老婦形態的鹿精,她的手裏端著一個瓷碗,碗裏是濃黑色的湯藥。

    我醒來至今已經有七日,北夜把我安置在一間茅草屋裏點了三四個精靈照顧我,這個茅草屋子和我當初住的茅草屋一模一樣的外形,但是內在卻大不相同,桌椅板凳梳妝台色彩淡雅卻不是華貴,可惜我這個人窮慣了不識貨,也不曉得這些物件都是什麽木頭打的。

    那床上的被褥倒是不俗,手摸上去軟軟綿綿的,就跟撫觸雲朵一般。可惜不暖和,睡一夜被窩都是冰涼的。

    “發什麽呆呢,吃藥啊!”北夜無奈的笑了笑,見我沒有動作,便親自拿起藥碗,用勺子有一下沒一下攪動湯藥,“你這幾日總愛發呆,是在這裏不開心嗎?還是底下的精靈怠慢惹你生氣了?”

    底下的精靈?哦對了,這裏是魔界天虞山,精靈是魔界最低等的生靈,任何一個妖魔都可以隨意買賣精靈,北夜入魔之後直接帶我入了魔界,順便從他找回肉身的地方——塗山氏的舊地取了不少財寶,足以在魔界安身立命。這麽一想,有錢的真的很重要啊!北夜說他拿到的財寶都是在封存自己肉身的冰棺裏拿的,想來是少嬰埋葬他時放的一些陪葬品,件件價值不菲。

    我之前對自己的前世有了些模糊的記憶,仔細想想好像是有這麽一段兒,但記得不大清楚,我唯一能清楚想起來的,隻有自己死前和投胎前的一段記憶。說起來,殺身之仇,我也該和空濛宮主好好的算一算了。

    “輕輕?”臉頰忽然被冰涼的手拍了拍,我回過神,迷茫的“啊”了一聲?北夜憂心地看著我道,“怎麽辦,你總是這樣魂不守舍。”是啊,我最近一直如此,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北夜用勺子聊了聊冒著熱氣的藥湯,盛了一勺仔細的吹涼,遞到我的嘴邊,“張嘴。”

    我十分聽話的張口喝藥,涼的跟放了冰一樣,腥氣還很重。我努力咽下去不讓自己吐出來,嫌惡道:“好難喝啊!”

    “難喝也要喝,這是給你安胎的良藥。”北夜說著又舀起一勺,吹了吹,湊到我嘴邊。我一口喝下去,腥就不說了,關鍵是涼。真是奇怪了,都這麽涼了,他有什麽好吹的。不過,我分明看見這藥碗上熱氣騰騰的,怎麽喝到嘴裏一點溫度都沒有。

    “真乖,再喝一點……”北夜喂我吃藥跟哄小孩兒似的,我沒了耐心,推開他湊來的勺子,端過藥碗捏著鼻子咕嘟咕嘟幾口就把又腥又冰的藥湯灌了下去。北夜詫異道,“這麽腥一口喝下去不惡心啊?”

    惡心,當然惡心,惡心的我都要吐了!我捂著嘴巴跑到門邊,扒著門框幹嘔,什麽都吐不出來。腹部感受到一陣輕微的動靜,那是我的孩子,這個安胎藥確實很有安胎的效果,每次喝完,孩子好像都挺舒服的。

    凡人出生需要母親懷胎十月,鬼子出生需要母親怪胎十六個月,足足多了半年。我此番受傷失血,不曉得對他有沒有影響。我擔心的摸了摸肚子,孩子不安的動了動。

    “輕輕,還好嗎?”北夜擔憂的上前來扶我,這一副憂心的模樣我十分受用,覺得他確實有當爹爹的天分。北夜扶我回到桌邊坐下,伸手擦去我嘴角的藥汁兒,回頭對鹿精道,“你去取些桂花糖來。”

    老態龍鍾的鹿精悠悠的道了聲“是”,然後慢吞吞的出去了。

    桂花糖三個字,聽的我一陣心酸,前生我最喜歡的吃食就是桂花糖,我有一個模糊的印象,桂花開的時候,我會挎一個小小的竹籃,沿著香氣到處找桂花樹,打花下來熬成糖。塗山的山北桂花長得沒有山南的桂花好,我便時常偷偷的去山南摘桂花。山南峭壁之下有一方洞天福地,有個黑衣少年時常在那裏練劍……

    我突然想告訴北夜我早就認識他了,可是剛剛張嘴想說話,嗓子忽然像堵了鉛塊一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鹿精端著一碟桂花糖回來,北夜伸手撚了一顆放進我的嘴裏,問:“好吃嗎?以前,我記得你總是糖不離身。”

    以前?指的是少嬰吧!好像是啊,我總是戴著一個荷包,荷包裏都是自己熬的糖,最多的就是桂花糖。

    嘴巴裏都是桂花的香氣,但是舌尖卻沒有多少甜味,冰塊一樣涼。

    為什麽什麽東西都是冰冰涼涼的,究竟是因為魔界就是如此,還是我自己感受不到溫度?為什麽我突然說不了話了?

    我到底怎麽了?北夜一定是有事瞞著我,我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了!偏偏他一副歲月安好的模樣,每天都笑吟吟的對著我。他怎麽笑得出來,他是塗山氏的伏鬼聖殿現在墮入了魔道,他深愛的塗山少凝再一次死去,他怎麽可能這麽鎮定?

    “啊!”我突然崩潰的大叫了一聲,伸手掀翻了鹿精手中的托盤。嘩啦一聲,托盤,碟子,還有桂花糖摔了一地。我一愣,北夜也愣了一下,鹿精嚇得立刻化成原形伏跪在地上。我方才焦慮的情緒陡然平靜下來,咬了咬嘴唇猶豫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發脾氣的。”話音剛落,我再次蒙了一下,突然又能說話了。記得上一次嗓子仿佛灌了鉛說不出話,是在我想起前生,想告訴北夜的時候,這次也是。難道是我每次想要提起前世的時候,都會這樣嗎?

    “你下去吧。”北夜揮退了鹿精,隨後起身關上了門。記得小時候,爺爺每次要打我的時候也會這樣,把屋子裏的人都送出去,然後把門關好,隨後抄起棍子,一頓胖揍。北夜這舉動,該不是因為打翻了桂花糖所以要打我吧。

    “啊,我其實不是故意的……唔……”話沒說完唇畔就被冰涼的唇封住,冷絲絲的舌尖探入我的口中,柔軟的攪動我的舌尖,一縷腥甜的味道順著舌尖漫入口腔,我迷糊了一下,忘了自己剛才在想什麽,突然忘了自己為什麽要打翻桂花糖。

    迷迷糊糊的有點想不明白,我打翻了糖,他不生氣,反而要親我……這是什麽道理?難道北夜其實喜歡刁蠻的女孩子,越刁蠻他看著越可愛?剛才我打翻糖就是很刁蠻的行為,他看了就心動?

    我推開北夜,弱弱地問:“你幹嘛?”

    “輕輕,你別害怕,有我在,我會保護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北夜話說的莫名其妙,我覺得和我的行為,我的問題一點都合不上。他說完就把我摟緊了懷裏,那懷抱還是冷冰冰的,而且因為他化了魔,還帶著點血腥氣,靠在他的懷裏我覺得很不舒服,但是又不好意思推開,權且忍忍吧。

    除了每天送藥的那一小會兒,其他時間我是見不到北夜的,身邊隻有兩隻兔子精和兩條鯉魚精隨身侍奉。我曾經問兔子精北夜去哪裏了,兔子精說:“主人當然是去為夫人準備禮物了。”鯉魚精則會反問:“你剛才問誰去了哪裏?”嗬,當我沒問,鯉魚轉瞬即逝的記性啊,前腳才問的問題,後腳她就忘記我問了什麽。

    這茅草屋子不是北夜單獨買的,他買了一座大宅子,構造和當初的無常府有些類似,估計是因為他住慣了,所以比較喜歡這樣的格局,我住的茅草屋子不過是他在大宅子裏加蓋給我住的。宅子裏買來的精靈都說北夜對我好,願意親自為我搭個茅草屋,唉,其實我這種窮怕了的人一點都不喜歡茅草屋,我想住瓊樓玉宇啊!

    屋外的陽光冷冰冰的照射在尚未融化的白雪上,兔子精和鯉魚精皆以化作原形,我覺得有點冷,好像又不太冷,抱起一隻兔子撫摸她的皮毛,觸手的溫度依然冰冰涼涼的。

    怎麽兔子都是涼的呢?我咋舌,猶記得往年冬日,爺爺若是能捉來一隻兔子,那是要點個火盆考的流油,抹點兒鹽巴熱騰騰的吃下肚子暖暖身。

    我討厭這種冰涼地凍的世界。

    望著天寒地凍的景象,我情不自禁裹緊了身上的衣裳,我穿的不少,兩層襖子,還裹著厚厚的披風,饒是這樣,身上還是覺得冷得慌。我丟開手裏的兔子,吩咐道:“給我拿碗熱茶,滾燙的那種。”兔子精立刻化作人形,從桌上的茶碗裏倒了一杯遞給我。

    “我說我要熱茶。”摸到那冰冷的溫度,我有些生氣,莫非這些精靈看我不是魔,就真的故意怠慢?日日冷茶冷飯的,我還不如辟穀呢!

    兔子精叫我怒了,弱弱的說:“夫人……這個就是熱茶啊!”

    “嘩!”我將茶杯摔在地上,怒斥,“你胡說,明明涼的,你在我麵前這樣顛倒是非,實在可恨,看我今天收了你!”說完就要去找玄風劍。

    “夫人,夫人息怒。”兔子精嚇得跪在地上哭,“夫人你看,還冒著熱氣呢!”

    我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茶杯的裂片混在一灘水裏,那水,的確還在冒熱氣。我疑惑的走過去蹲下身,用手探了探,不熱啊。

    為什麽,吃的食物,喝的水,擁抱的人,夜晚睡覺裹得被子,都是冷的。到底是魔界就這麽冷,還是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塊冰?我到底怎麽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