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煜回到房中，躺在石床上，難以入眠。白慕微微紅著臉的模樣總是在眼前漂浮著，揮之不散。

    “楚先生”似是有白慕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該死！楚煜低低咒罵了一聲，穩了穩心神。竟然到了產生幻聽的地步麽？楚煜的心裏有些煩亂。

    “楚先生”

    然而那聲響非但沒有散去，卻愈發清晰。

    “楚先生！”

    “救我！誰來救救我！”

    是白慕的聲音。楚煜翻身坐起，急急推開書架便朝著白慕的房間跑去。

    書架翻轉後，楚煜便看到睡在床榻上的白慕大汗淋漓，她的手緊緊攥著被角，整個人陷入夢魘之中拚命掙紮著。

    “白慕。”楚煜走上前去低喚了一聲。卻不見白慕醒來。

    下意識撫上白慕的臉頰，輕輕拍打：“白慕。”

    “白慕！白慕！白慕！”

    奔跑中，眼前的迷霧突然散去，白慕如同從窒息中被解救出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猛然驚醒。眼前出現的竟然是楚煜的臉。

    “白慕。”看到她醒來，楚煜才緩下神來，緊皺的眉頭微微舒展。身子鬆懈下來，他淡淡說道：“做了什麽噩夢？竟然陷在夢魘裏醒不來了？”

    夢

    白慕有些愣神，半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確是在房中，而楚煜的臉近在咫尺。

    “楚先生！”白慕忽然坐起，撲倒了楚煜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抱讓楚煜猝不及。已經有多久，他不曾與別人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心裏的不適催促著他推開白慕。可是緊緊攥著他衣襟的白慕渾身顫抖，哭得竟像是個孩子一般，他卻無論如何也忍不下心來。

    白慕，到底和周嘉、於琳都是不同的。

    沒有欲念，她不過是被他強行結下了血契。短短時間裏，讓她看到如此之多的血腥和陰暗，他到底忽略了她會不會在午夜夢回的時候被驚醒。

    心下暗暗歎了一口氣，楚煜抬手輕輕撫上白慕的發，柔聲安撫：“沒事了。沒事”

    等到白慕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楚煜才緩緩鬆開了她：“夢到了什麽？”

    “記不清是什麽，隻記得自己迫近了死亡的邊緣。很怕……”白慕搖搖頭，並沒有告訴楚煜夢裏所見。利特猙獰的麵孔是那樣的真實，幾乎讓她以為一切正在發生。

    楚煜聞聽，淡淡一笑：“不是告訴過你，作為我的血契之骨，自然會護你周全。你怎麽可能隨隨便便死掉？況且還是在夢裏……”

    白慕拭去眼角的殘淚，看向楚煜。突然覺得這一刻的他看上去一反常態的溫柔。

    也許是貪戀著這一刻的溫柔，白慕的手始終攥著楚煜的衣角不肯鬆開。

    楚煜無可奈可地搖搖頭：“你打小就這麽纏人？也難為你母親了。”

    “我沒有家人。”微暗的燈光裏，白慕看向楚煜，神情有些悲傷：“從我記事的時候開始，就生活在孤兒院裏。後來讀書也都是寄住在學校裏……其實剛來到新茂的時候，還是很怕的。這裏有我想都不敢想的事物，可是待得久了，才發現已經像是家一樣。自從退掉租住的房子後，才發現除了這裏，我無處可去……”

    楚煜注視著白慕，隻見她的眼眸盈盈閃閃，仿佛有淚。大抵是自己把她當做於琳一樣去看待了。

    可於琳跟在自己身邊時日已久，早已習慣了這一切，而白慕卻是被迫去承受著這些。

    或許她本該找到一份自己喜愛的工作，遇到一個合適的人，結婚生子，組建屬於自己的家庭。

    如果那樣的話，或許她隻是在街上匆匆行過的路人。不會出現在三十二層，不會與他的生命有交集，自然也不會露出這樣悲傷的神情，然後被他所見。

    然楚煜在心中問自己，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又當如何。

    答案在心裏卻出乎意料的清晰。他要她在，他需要她成為他的血契之骨。支撐他，陪伴他。即便決意給她自由，卻也不是現在。

    看著白慕，楚煜不由得在心裏暗暗說道：不需要太久，但是現在，白慕，留在我身邊。

    白慕怔怔看著楚煜，見他靜默不語，卻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隻得移開視線，略有些尷尬地說道：“對不起楚先生，我不該自顧自地說這些。我沒事了，您請回……”

    “睡吧……”楚煜忽然開口，語氣卻是異常溫柔。

    這樣溫柔的話像是蠱惑，白慕任由著自己的身體隨著他的輕推緩緩倒下。

    楚煜替她掖好被角，動作輕柔到仿佛白慕是件珍貴的瓷器，一用力，就會破碎。

    坐在床榻邊，楚煜卻沒有絲毫要起身離開的意思。看著白慕的雙眼不安地撲簌眨動著。他的唇邊再一次露出了笑意：“閉上眼，安心睡。我在這兒……”

    注視著楚煜半晌，白慕緩緩閉上了眼睛。

    楚煜察覺白慕的呼吸漸漸均勻，看著她熟睡的臉，他從床榻邊起身。

    就在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楚煜卻驚覺自己的臉上始終帶著淺淡的笑意。這不免讓他有些慌神，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心竟然變得如此柔軟。

    千年以來，他早已超脫塵世，站在頂端，俯瞰著人這種渺小而脆弱的生物，在欲望貪婪中求存，在黑暗的泥沼中掙紮。

    對他們有鄙夷，有疏離，卻從未曾親近。可為什麽白慕的出現，卻讓他恍惚有了從前生而為人的感覺。他需要有人陪伴，需要有人與他交談，也會在被需要的時候出現。

    熄滅了燈，楚煜推開翻轉的書架，緩緩走了出來。再也無法入睡。

    在落地窗邊站定，深夜的城市，霓虹漸淡，車流漸稀。這樣的夜晚，他也記不清到底度過了多少。

    即便這城市如此繁華，他卻從未停止懷念最初的那片竹林。瑩瑩燭火中，雲蕪還是初見時的孩童模樣，她跪坐在那裏，手上是摔倒時被石子劃出的傷痕。她嘟著粉嫩的小嘴，淚水漣漣：“誰要你可憐？我沒有娘親，我是個野孩子！”

    “我沒有家人……”白慕的臉在眼前晃過，與雲蕪的重疊在一處。楚煜才發現，原來她們悲傷的神情也是如此相似。

    怪不得他總是在意白慕，待她也與旁人有別，卻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將她當做了雲蕪。

    手指輕觸冰冷的窗，楚煜呢喃：“雲蕪……到底還有多久，你才能回到我身邊。將旁人當做你，難道你都不會生氣麽？”

    “哢噠哢噠”書架上突然傳來一陣響動，打斷了楚煜的思緒。回過頭看去，楚煜眉頭一皺，身影瞬間消失不見。空蕩蕩的屋內，隻剩下窗簾輕不可察的旋動之後，回到了原位……

    市醫院的頂樓，辰逸費力地爬上圍欄，在頂樓的邊緣站定。一陣凜冽的夜風吹過，寒涼的幾乎讓人難以呼吸。逐漸沉寂下來的街道偶爾有車輛駛過，然後便是一片沉寂。

    “這城市看著繁華，即便身處其中，可到了離開的時候，才發現也跟你沒有太大的關聯。”辰逸在夜風中輕輕吐出這句話，然後淡淡一笑：“是不是這樣呢？楚醫生。”

    出現在辰逸身後的男人，穿著黑色襯衫，融入夜色中的他，像是從黑暗中走出的死亡使者，眉目間沉和而冷淡：“你確信我會來……”

    “我也不過是賭一把。”辰逸轉過身，病號服在夜風中舞動，愈發顯得他身形單薄：“如果你真的是個撫骨人，就一定會出現。”

    看著辰逸篤定的神情，楚煜的臉上顯出一個不可捉摸的笑意：“自然我也可以選擇視若無睹。”

    “沒關係。”辰逸苦笑：“反正早有準備，如果你不出現，隻需要閉上眼，朝前邁一步就好……”

    楚煜頷首，打量著站在邊緣隨時都可能掉落的辰逸：“怎麽？不打算下來？既然喚我來，就該認真談交易才是！”

    辰逸動了動身子，語氣堅定：“如果我現在要換取我的絕對自由呢？我猜想之前的那個，並不是我們之間的真正交易。”

    “你很聰明。”楚煜淡淡笑著，在辰逸的眼中，他看到了漸漸膨脹的欲望和渴求：“如果是現在做這筆交易，那麽你一定會得到你想要的。”

    “既然這樣，那我先前給楚醫生的月骨分量可足？”辰逸轉過身，麵對著楚煜，夜風吹亂他的頭發。

    “自然。”楚煜的唇角微微勾起：“成交。”

    新茂大廈。

    白慕在房間裏睜開眼，卻發現不見了楚煜的身影。看了看懸掛在牆壁上的鍾表，已是早上九點，白慕慌忙起身，隨意洗漱了一下便衝了出去。

    辦公室中，楚煜破天荒地將椅子擺在房間正中，讓晨時的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灑落在他的身上。

    “楚先生……”白慕輕喚。

    楚煜抬起眼，看向白慕，神色清冷地應道：“醒了？那就去準備一下，今天有客人來……”

    說完，他又垂下眼簾看向懷中的黑貓。

    白慕站在那裏，微微愣神。仿佛昨夜楚煜出現在她的房間裏，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個夢……

    那個溫柔地安撫著她的人，與眼前的這個人似乎全然無關……（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