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利特隻是笑笑，轉而伸手撥弄著懸在半空的輸液管：“人啊！果真是很脆弱的生物呢。可是我和楚煜卻都不得不依靠這種脆弱的生物來活下去。”

    說話間，利特坐在了床邊，翹起腿，將身子前傾。注視著白慕那雙略帶驚懼卻又清澈到讓他淪陷的眼眸：“可是你知道，這兩者中有什麽區別麽？”

    見白慕默不作聲，隻是充滿敵意的看向自己，利特聳聳肩道：“區別在於，像你這樣脆弱的生物，隻消捏在手裏輕輕用力，就會像流星一樣，瞬息不見。而我和楚煜，卻可以在這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脆弱生物裏隨意挑選，繼續延續我們的生命。隻要人存活在這個世上一天，我和楚煜這樣的生物，就永遠不會消失。因為我們有源源不斷的供給”

    “你想說什麽？”白慕厲聲道，看利特的樣子，似乎也並不想對自己做什麽。但她也不知道利特說這些的理由。難道僅僅是為了讓她聽上去覺得不舒服而已？

    利特收斂了笑意，用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對著白慕說道：“我想告訴你的是，別再對楚煜動情。你於他，不過是一個血契之骨而已。消耗幹淨了，就會被新的血契之骨所替代。在楚煜漫長的生命裏，你不過是白駒過隙，曇花一現，不要妄想會留下什麽。你能給楚煜的除了有限的生命力之外，別無他物”

    “所以你的意思是當耗盡了我僅有的生命之後，我就會死。像於琳一樣”默默聽完利特的這番話，白慕神色平淡地說道。

    “”

    利特顯然沒有料到白慕會領悟的如此之快，一時倒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我知道了。但這也不勞你費心。”白慕鬆開手中攥緊的被角，才發現自己的掌心潮濕一片：“其實從一開始，我就隱隱察覺到了。雖然並不是完全確定，可是身體的日漸虛弱卻是自己能感受到的。從周小姐的話語中，多少也能猜到些什麽。不過總而言之，還是要謝謝你，讓我徹底明白了這些。”

    “難道你就不恨他？如果不是楚煜，或許你現在的生活波瀾無驚，跟那些普通人沒有什麽區別。”利特看著如此淡定的白慕，實在猜不透她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白慕唇角苦澀：“說來也真是奇怪，成為楚先生的血契之骨。除了最初的恐慌和無所適從之外，我倒真的沒有怨恨過他。盡管他處事的方式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但是相應的，我在新茂的三十二層卻看到了也許窮盡我平凡一生都不可能見到的吃驚景象。人性的貪婪、迷戀、愛欲和本真。該怎麽說呢？就像是站在造物主的角度一樣，去感受那些人的喜怒哀樂，貪念嗔癡。如果造訪情感本真的代價是用你口中那稍縱即逝的生命來兌換，我想也沒什麽可後悔的”

    看著利特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白慕笑了笑道：“至於你說對楚先生的感情”微微頓了一頓，卻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我承認，對楚先生的確動了心思。在這些時日的相處中，我看到了他的陰鷙，也注視過他的孤寂，更了解了他的癡情。這個男人在我的心裏已經占據著很重要的位置，我迫不及待地想靠近他，想更多的了解他，想更長久的陪伴他。可是正如你所言，對於楚先生，我隻是血契之骨，一個可以隨時丟棄隨時更換的侍從。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更無法像周小姐一樣與他比肩。可是有一件事，你或許不了解”

    “是什麽？”利特下意識地脫口問道，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麵前這個身形纖弱的女人在說話的時候，竟然有著一種讓他無法抗拒的致命吸引。不是來自於她的容貌，也不是來自於她甘甜芬芳的血液。而僅僅是她的姿態，就足以讓利特的心沉靜下來。

    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牢牢抓住了他。

    隻見白慕臉上的笑意更甚，略顯蒼白的臉上因為直白自己的感情而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紅暈。就像在春天裏見過的那些櫻花花瓣，有著說不出的嬌美。

    “即便是像人這樣脆弱的生物，在你們眼中那些短暫的時間生命裏。仍然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執念，有自己的愛戀，並願意為之付出一切。也許正因為生命短暫，所以他們才會在有限的時間裏努力活得豐盈。說實話，你偶爾也會羨慕吧？這樣短暫的生命遠比漫長難熬的歲月來的有意義”

    利特怔怔看著白慕，半晌都驚愕到難以說出任何一個字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白慕明朗的笑容中，他搖了搖頭，輕輕笑了：“我突然覺得有些嫉妒楚煜了！”

    “什麽？”白慕並未聽清利特的話語，不免疑惑。

    然而利特卻起身：“別去招惹周嘉。她對楚煜的情感比她自己所知的都要濃烈。”

    說完這句話，利特緩緩拉開了窗簾，夜風吹進的一瞬，白慕打了個寒顫。一個嵌著黃寶石的項鏈丟在被單上。

    “戴著它，應該就不會做噩夢了。”利特微微回過頭：“先申明，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夢跟我沒有絲毫關聯。雖然充滿了恐懼的血液嚐起來會異常甜美，但如果過了頭，就會發酸發澀。無論怎麽說，我對食物還是很挑剔的。還有……拿這個項鏈作交換，我來過的事對楚煜保密。再被算計一次，我真的會死在他手上……”

    一陣風卷起窗簾，白慕突然看到利特身影一縮。一隻黑色的蝙蝠突然從窗口振翅飛離。

    驚訝看著眼前的這幕，白慕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項鏈，不知為何，卻沒來由的感覺到了心安。

    或許是利特留下的項鏈起了作用，之後的夜晚白慕果然沒有再被噩夢所驚擾。

    在醫院住了幾天，做了全麵的檢查後，陳叔來接白慕出院。因得楚煜沒有出現，白慕有些意外，忍不住開口問道：“楚先生怎麽沒來？”

    “楚先生也在醫院，收拾好東西後，我會帶你去。”陳叔一邊整理著，一邊說道。

    “楚先生病了？”白慕急切地抓住了陳叔的胳膊。

    “沒有沒有。”陳叔慌忙應道：“你去了就知道。”

    收拾好東西，跟著陳叔走到了重症監護室前，便見楚煜站在門外，冷冷注視著監護室。

    白慕走上前朝裏看了一眼，便驚訝地退了一步：“這就是你答應秦素霏的事？”

    躺在重症監護室裏的人是崇山，他的身上滿是各種儀器的導管。頭上纏裹著厚重的紗布，整個人陷入了深度昏迷。

    白慕的耳邊響起楚煜與秦素霏做交易時所說的話：“無法讓那個人徹底消失，但可以讓他不再出現於你的麵前。這場交易，你可願意？”

    “崇山到底有什麽錯？一定要把他變成這場交易的犧牲品麽？”白慕實在不忍看到楚煜為了交易牽扯上無辜人的性命。

    “如果我說不是我，你會相信麽？”

    楚煜忽然轉身，望向白慕，眼神清澈無比。他靜靜地注視著白慕，等待著從她的口中聽到回答。

    眼前的女人微微抬著頭，神情中有錯愕，有驚訝。楚煜看到她的秋水剪瞳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樣，一向冷清的臉上竟破天荒地帶著幾分期許。

    算了……楚煜在心裏告誡自己。你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開始在意這個女人的想法，她不過，也僅僅隻是一個血契之骨罷了……

    “我信。”

    就在楚煜決定放棄的時候，卻突然聽到這兩個字從白慕的口中堅定而果決的吐出。

    一瞬間，一種複雜的情緒席卷楚煜的心頭。他急急瞥開有些驚慌的視線，看向崇山，穩了穩神道：“昨晚遭遇了車禍，司機肇事逃逸……”

    “辰逸知道麽？”看著崇山不容樂觀的狀況，白慕擔憂地問道。

    “知道。”一個聲音在白慕身後響起。

    白慕轉過頭去，便看到辰逸眼窩發黑地站在那裏，原本單薄的身體此時看上去似是更加頹廢無力。而在他的身邊竟然站著他們在錦盛華苑見過的那個女人。

    辰逸攙扶著她，緩緩走上前來。

    因為懷著孕，女人的步伐有些沉重。臉上的疲倦之色也愈發明顯。

    “你們都是我哥哥的朋友麽？很少聽他提起……”女人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卻像是一個驚雷在白慕耳邊炸響。

    也許是察覺到了白慕驚訝的眼神，女人看向身側的辰逸，低聲說道：“可能之前是有些誤會，辰逸也是才知道。可是我哥他……”

    說著，女人便掩麵哭了起來。

    辰逸在一旁柔聲安慰：“別哭了，對小寶寶不好。放心吧，崇山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安頓好了崇山的妹妹，辰逸複又回到重症監護室外。看著昏迷中的崇山，他的臉上除了心疼仍舊帶著癡迷。

    “我錯怪了他。根本不是他的妻子，是跟他相依為命的妹妹。”辰逸緩緩開口。

    白慕察覺，仿佛是在一夜之間，辰逸像是長大了一般，語氣和神態中都透露著她從前不敢想象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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