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煜和白慕皆吃得酣暢淋漓，時不時聊些天南地北的閑話。

    好像在這裏，他們可以放下新茂三十二層所有的陰鷙和黑暗。

    “楚先生可以問你個問題嗎？”白慕咕嚕著油乎乎的嘴說道。

    看到她這樣，楚煜忍俊不止。在他看來，白慕要比旁人冷靜沉著的多，可是沒想到，一遇到食物，竟也跟孩子沒有分別。

    “問吧。”楚煜含笑，連神色都忍不住舒緩下來。

    “你有多久沒這樣吃東西了？”白慕停下動作，卻舍不得扔下筷子。

    “多久？”楚煜皺了皺眉：“沒有仔細算過，不過已經很久了”

    說出這句話，楚煜的笑意卻像是猛然被人抽走一樣，臉色沉了下來。

    白慕心裏“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的話定是讓楚煜想起了什麽。她本想就此打住，可心中的一絲不甘又撬開了她的嘴：“我是不是不該這麽問楚先生想起她了吧”

    “誰？”楚煜錯愕：“你是說雲蕪？”

    白慕點點頭。突然覺得眼前的場景倒有些了幾分戲劇般的狗血情節。

    觸景生情的情況下，想起的往往是最愛的那個人

    可是白慕沒有料到，楚煜隻是擱下手中的筷子，淡淡說道：“那倒沒有，這點上你跟雲蕪一點都不像”

    “不像？”白慕不明白楚煜所指為何。

    “嗯。不像。”楚煜淡淡應了一句，卻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看著白慕好奇不已，欲言又止的模樣，楚煜心裏某種作祟的情緒蠢蠢欲動。低下頭的時候，唇角竟彎起了一絲弧度。

    的確，在這一點上，白慕與雲蕪截然不同。

    楚煜猶記得跟著師父修行時，年少輕狂，受不得深山中的清冷孤寂。時常趁著師父不注意，便溜到京城遍尋美味。如果時間再倒退千年，若讓此時的白慕與他相遇，必定是一對吃遍天下無敵手的好搭檔。

    隻是那個時候，在他身邊的是雲蕪而非白慕。雲蕪脾性向來寡淡，潛心修行，對塵世中的浮華也沒有太多眷戀，更不會在食物上耗費時間。即便有時候拗不過楚煜，被他拽著東奔西跑，可是吃東西的時候，看著她食之無味的模樣，漸漸地，楚煜便也覺得索然。

    直至後來，他喜歡上雲蕪，便時常守在雲蕪身邊，漸漸斂了性子。而那些為美食癡狂的年歲也一去不回。

    楚煜沒有想到，原本是用來安慰白慕的一餐，卻讓他恍恍惚惚回到了年少之時。那些在時間長河裏沉澱的感觸，竟然被一點點地喚醒。

    簡簡單單地一頓飯，似乎在一瞬間將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了些。

    回去的路上，兩人雖然沉默無言，但湧動著的氣氛卻是溫暖且舒適的。

    可惜這樣的時刻並沒有持續太久，當兩人踏出電梯的那一瞬，便看到陳叔急急迎了上來。

    “楚先生，有客人。”陳叔看著楚煜，神色中有些焦急，看樣子，來者已經等了很久。

    白慕疑惑地看向楚煜，這個時間會有誰來。火光一閃，她忍不住脫口而出：“難道是墨菲？”

    沒有片刻遲疑，白慕急急朝著辦公室行去。

    然而推開門的瞬間，白慕卻驚聲道：“安來？”

    屋中的男子正焦灼地來回踱步，聽到這聲輕喚，他猛地轉過頭道：“楚先生呢？”

    楚煜輕輕拍了拍白慕的肩，便緩緩行入屋中：“不是讓你明天再來麽？”

    “不行！我等不到明天！”安來大步迎上前來：“就現在，我想知道，你真有辦法找到南溪？”

    “你為什麽這麽著急找她？”楚煜坐在椅中，將手撐在辦公桌上，頗帶玩味的看向安來。

    站在門口的白慕看到這一幕，心猛地沉了一下。方才暖心的相處不過是短短一瞬，此刻回到三十二層的楚煜，照舊是那個操控著人心高高在上的王。而她，也該適時回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緩緩走上前去，白慕便聽得安來說道：

    “在醫院的時候，白慕告訴我，南溪的手機裏隻有我的號碼，而她或許有難言的苦衷。既然如此，我當然要設法找到她。無論有什麽困難，隻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會幫她！”

    不料楚煜卻冷笑一聲，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先坐下來慢慢說。南溪，我自然會幫你找到。不過我們還沒有談交易的條件，不是麽？”

    “出個價吧！”安來注視著楚煜幽深的眸：“雖然不知道打著心理谘詢旗號的你，到底有什麽來頭，不過隻要能幫我找到南溪，其他的對我而言都無所謂。”

    “好啊！”楚煜眸色愈發深沉：“既然答應的這麽爽快，那麽用你的命來換，你覺得如何？”

    白慕一驚，急急看向楚煜，卻見他的神色中滿是玩味。

    像是察覺到什麽，她穩了穩心神，又將視線落定安來的臉上，果不其然，那裏寫滿了猶疑和驚怯。

    “別害怕。”楚煜的沉笑在屋中緩緩溢散：“開個玩笑而已。不過是想告訴你，說話的時候，多少給自己留點餘地。你，絕對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甘願付出一切。更何況你麵對著的，是我這樣，不會用錢來做交易的人。”

    “那你想要的是什麽”

    白慕聽到安來的聲音變得有些緊張。

    楚煜將手抵在額頭做沉思狀，片刻後輕嘖了一聲看向安來。在安來尚未有所反應之前，忽然將手指向他。

    安來隻覺得渾身一麻，然後便有一片紅光從手背的皮膚下顯現。

    整個人就像是被禁錮一般，動彈不得，喊叫不出。

    原本明亮的房間，像是瞬間被籠罩在了黑暗裏。隻剩下那片紅光閃現著詭異的妖冶之色。

    驚慌之中，安來側頭看向白慕，試圖向她求助。然而站在一側的白慕，神情冷淡，隻怔怔盯著安來皮膚下的那片紅光。

    那紅光順著安來的胳膊向上滑動著，穿透衣衫，沿著血管抵達心髒，微微停頓了一下，又緩緩上移，穿過頸部動脈，從臉頰閃過，最終停在了安來的眉輪之骨上。

    楚煜的眸光在一瞬間亮起，仿佛他已經捕捉到了安來身體裏最具價值的東西。

    “就是這個。用你的眉骨換南溪的下落，如何？”楚煜看著安來，沉沉說道。

    盡管心裏驚懼不已，也充滿了疑惑不解，可安來竟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隻見楚煜的手在他的麵前輕晃而過，安來的眼神便有些迷茫。方才發生過的一切在他的腦海中緩緩淡去。他迷迷糊糊地起身告辭，全然不知自己早已完成了與楚煜的交易。

    白慕送安來離開折回房間的時候，屋子已經亮了起來，那些沉沉的黑暗消失不見。可是坐在椅中的楚煜看上去有些疲憊。

    “楚先生，沒事吧”白慕走上前關切地問道。

    “沒事。”楚煜擺擺手：“雖然之前就想到了會有麻煩，不過沒了周嘉的織夢之術，著實有些費力了”

    看著楚煜將銀色沙漏輕輕翻轉，那裏原本存在細沙在墨菲離開後，便被清空。此時隨著楚煜的倒轉，細沙驟然出現。白慕清楚地知道，安來的這筆交易已然開始

    “這個”楚煜將手中突然顯現的骨盒推了過來：“我暫且隻收下安來的右側眉骨，裏麵沒有什麽耗費心力的東西。撫骨的事就交給你了，之後好好收著便是。”

    聽到這話，白慕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最重要的東西，怕應該是在安來的左眉骨上。隻不過，現在還不是拿來的時機。

    “白慕，我有些累了。”說著，楚煜緩緩起身，便要轉過椅背，往自己房間走去。

    “楚先生！”白慕急忙喚道。

    “怎麽？”

    看到楚煜轉身，神色中竟有一絲的不耐煩。白慕交握的手指緊了緊便道：“我知道了”

    楚煜沒有多做停留，隻是翻轉書架走進了房中。可是身後書架閉合的一瞬，他便急喘著跪倒在地。

    蛻皮換骨的痛再一次洶湧襲來。他勉強撐著身子，想讓自己窩在石床上。然而身形搖晃著倒下，他也隻是堪堪撞在了床邊。

    胸口急促地起伏著，在被疼痛折磨到喪失意識之前，楚煜察覺到，離月噬應該還有幾天時間，可從剛才撫骨之時，他已經隱隱發現了月噬的苗頭。或許是因為失去了周嘉的幫助，又或許是因為這些時日他一直獨自強撐著月噬，而不忍讓白慕遭受同樣的痛楚。月噬似乎愈發頻繁發作。

    心髒猛然一緊，將是被誰驟然狠狠捏住。楚煜一口氣沒能提上來，便覺得眼前一片繚亂，在黑暗襲來的一瞬，他仿佛看到書架翻轉後出現的那一絲微弱光線

    “楚煜，師父傳授的術法你修習的如何了？”雲蕪穿著靛青裙衫站在他的麵前，不知道為何，一貫神情冷淡的她，臉上竟帶著楚煜似是相識的淺笑。

    “差不離了。雲蕪，我聽說城中開了一家新酒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楚煜朗笑著相邀，可隨即又道：“罷了！反正你也不喜歡，還是我自個兒去好了！”

    話語一落，楚煜便轉身要走。

    “誰說不喜歡？”雲蕪竟一反常態地反駁：“你不是說過，我喜歡的話，可以常去麽？”

    “我幾時說過”楚煜複又轉身看向雲蕪，卻發覺站在那裏的人笑意盈盈：“白慕？”（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