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抬起頭，看向說話的中年男子，雖然西裝革履，可話語間卻充滿了混跡江湖的氣息。

    然而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出現在他身上，非但沒有覺得怪異，反而像是得到了最完美的融合

    茶香氤氳，南溪的講述頓了一頓，端起茶杯，潤了潤幹澀的唇：“有時候你不知道命途的哪一刻，會讓你跌入最深的穀底。同樣，你也不會知道，它又會在何時何地給你什麽樣的救贖。”

    白慕看向南溪，卻發現在這個年輕女子的身體裏仿佛隱藏著一個極度蒼老的靈魂。她看清一切，泰然處之，是旁人所沒有的淡然無畏。

    “遇到那個人，就是我生命的救贖。”南溪側過頭去，看向窗外，院中那一大片草地，在這個時節顯得有些凋敝蕭瑟：“如果說在那之前，我在這個世界上還畏手畏腳。或許從那一刻開始，我便篤定了，這猶如重生之後的生命決不能放任它的的墜落。從那天之後，我便沒有再去推銷酒水，而是拿起了相機，轉行做了攝影師。”

    南溪攝影曆程的開始或許稱得上是一個意外。

    在會所中救下她的那個男人，不知道是什麽來曆，但卻輕而易舉地替她擺平了這件事。

    那晚之後又過了幾天，南溪在會所裏再一次見到了男人。

    略有些拘謹地坐在包廂中，南溪看著男人，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麽好。盡管感謝他出手相助，可這突然的到訪，又刻意讓她來包廂，使得南溪的心裏隱隱有不安。

    “做這個多久了？”男人皺著眉頭，點燃了一支煙。

    “剛五個月。”南溪回應。

    男人吸了一口煙，抬頭瞥了她一眼：“之前呢？”

    聽到這話，南溪下意識地攥緊了裙角。過往並不久遠，可於她而言，卻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男人的目光落定在她的臉上，他無法得知南溪在短短的時間裏經曆過什麽，但總覺得那個在會所走廊裏奔跑著的女子，盡管身上沾染著鮮血，即便驚慌，眼神卻是無畏。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破天荒的出手相助。

    南溪垂下頭，猶豫了很久之後，才鼓起勇氣道：“之前我是個模特。”

    “為什麽不做了？”男人有些疑惑。

    南溪神情窘迫，好在包廂裏燈光不是很亮，男人也並未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

    見南溪沉默著，男人倒也不逼問，隻甕聲又道：“有照片可以讓我看看麽？”

    南溪猶豫了一下，便打開手機相冊遞了過去。

    那裏麵的照片見證著她一步步艱辛的奮鬥和成長，可是在最近的這段時間裏，卻成了她的噩夢和魔咒。

    她不止一次在驚嚇中醒來，夢裏的自己，皮膚幹枯褶皺如同樹皮，輕輕一碰，就如同粉末一樣掉落下來。

    而每每驚醒後，她便會拿著手機，一遍遍地翻看著從前的照片。越看越是心酸，然而越是心酸痛苦，便越是忍不住要一看再看。

    在這樣的極端裏，南溪像是掉進了一個怪圈，一邊想要忘卻，重新開始，一邊卻要反複折磨著自己。

    將手機交給男人的一瞬間，很奇特的，像是將始終壓在心上的一塊大石丟了出去，南溪竟覺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男人翻看著相冊，偶爾會抬起頭，佯裝不經意地看向南溪一眼。然而南溪從他的視線裏清楚地讀到，他似乎已經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南溪有些不適地別過頭去，試圖讓長發遮擋住她的半邊臉。

    “這張照片？”

    許久之後，她聽到男人開口詢問，轉頭看去，隻見翻轉過的手機裏，是一張她出遊時拍下的風景照片。

    “是我隨手拍的。”南溪回應。

    男人轉過手機，又看了片刻，才沉聲說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自己拿起相機？總好過在這種地方，成天擔驚受怕吧……”

    一句話，像是點醒了南溪一般。雖然一直在做模特，但她的確對攝影有著濃厚的興趣。工作間隙也時不時拿過攝影師的相機隨手拍拍，但總是會被稱讚有天賦。然而那個時候，南溪從未想過成為一名攝影師。

    直到眼前這個男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才猶如醍醐灌頂……

    聽南溪講述到這裏，白慕忍不住開口問道：“所以你聽了他的建議，轉行做了攝影師？”

    南溪點點頭，言語中充滿了感激：“像我這樣一個半路出家的外行，沒那麽容易接到活的，他就介紹會所裏的女孩子們來拍寫真。一開始或許也是看在他的麵子上才勉強來的，不過好在接手的每一單，即便價格很低，我也會用盡心思去對待，考慮每一個細節。”說到這兒，南溪笑笑，有些許無奈：“或許真的是他們口中的天賦使然，照片很快在會所裏引起了不小的反響。隨著拍出的照片越來越多，我在圈子裏也漸漸有了些名氣……”

    “可繼續做攝影不是很好麽？”聽到這兒，白慕有些不解：“可你為什麽會出現在啟先生的私宅裏？也不是作為他的女人，而是……”

    想到那詭異的宴席，白慕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南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或許是因為無意間聽到的那句話吧……”

    那是一次拍攝之後，南溪在一旁收拾著東西，一邊聽會所裏那些女孩嘰嘰喳喳地聊天。

    “南姐。我們的照片多久能出來？”笑鬧中，有個女孩轉過頭來問南溪。

    南溪勉強撐出一個僵硬的笑：“最近片子有點多，可能要多等幾天。”

    說話的這女孩其實還比她要大兩歲，可是她一直叫著“南姐”。

    是啊，如果不說出年齡，任誰看來，南溪都是年齡很大的那一個……

    用帶著羨慕甚至是嫉恨的眼光看向那群女孩，她們細碎的笑言傳入耳中。

    “呀，你最近的笑紋又明顯了呢。有沒有按時去做護理啊？”

    “護理能撐多久，就咱們這樣過著日夜顛倒的日子。濃妝宿醉都是家常便飯，你還能指望這張臉好到哪裏去？”

    “難道就這麽放著不管啊？”

    “那怎麽可能？我還指望釣個金主呢！我打算過段時間去做個微整……”

    “我說呢！慶梨她們都在做吧！怪不得呢，死丫頭看著越來越年輕了！”

    女孩們隻是聊著平常的話題，卻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一顆石子在南溪的心裏投下了怎樣的波瀾……

    說著這兒，南溪戛然收聲，從椅子上起身，走到窗前。天色陰沉，打開窗戶嗅了嗅凜冽的空氣，似乎帶著初雪的氣息。

    “我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的錢來逐漸修複殘破衰老的我。我無法阻止時間在我身上下的詛咒，但我選擇一次次地將它逆轉回來！”南溪轉過身，看向楚煜和白慕：“所以我才會出現在啟先生的私宅。盡管我們有著不同的人生軌跡，但就某一點而言，我們有著完全相同的追求，那就是希望時間在我們身上流逝的慢一些，再慢一些，甚至是徹底停下來……”

    白慕看到，說著這番話的南溪，眼眸中閃爍著欲望的光芒，看得出她對這一切是有多麽的渴求。

    “啟先生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私宴，無非是在尋求傳言中，讓容顏和健康停駐的食方。而我隻需要躺在那裏，安安靜靜地做一個食盤，就可以拿到很多的錢，然後讓自己變得年輕，回到我最美好的年紀，讓時間為我倒流！”南溪越說，越發興奮，甚至揮舞著手臂朝著兩人走來。

    看到她幾乎有些走火入魔的樣子，白慕轉而望著楚煜。隻見從始至終沉默的楚煜，忽而一笑，緩緩站起身來：“或許你說的沒錯，時間待你刻薄，下了毒咒。讓你時刻消耗著等同於常人兩倍的生命。可是南溪，你沒有察覺到麽？讓時間逆回的這顆心，你已經無法停止……”

    “無法停止又如何？”南溪冷笑：“我用自己賺來的錢保持著自己最好的狀態，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我隻想讓時間把它虧欠的還給我，難道也有錯麽？”

    楚煜搖搖頭：“沒有錯。隻可惜一旦你停不下來，你便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初心。美人遲暮之時，也該優雅謝幕。可是你，因為欲念太深，所以無法停止。你分明已經賺到了足夠的錢，也讓自己變得美好，你全然可以跟你喜歡的人離開，去過想過的生活。可是南溪，你問問你自己，是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躲避著安來的找尋，然後又一遍遍地回到這裏。”

    南溪看著楚煜，眼神中漸有驚訝。但很快，她收斂了神色道：“做什麽樣的選擇，是我自己的事！別人無法左右！安來不過是打著愛我的旗號而已，他愛的，是我對他的欣賞，還有能捕捉到的，那旁人無法察覺到的，他的美！他隻不過是需要旁人肯定罷了！他愛上的，也不過是我這副皮囊！如果我像從前那樣，變老變醜！他怎麽可能還在我的身邊！所以，我不會停下來，也不想停下來。我隻想掌控自己的一切！”

    楚煜緩步走上前去，足音輕然，然而每一步的氣場卻逼得南溪驚慌後退。

    他低沉的聲音在房間中緩緩散開：“你知道在古代的傳說中，有一種叫做‘饕餮’的凶獸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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