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美卷發披肩，紅唇輕啟娓娓道來。白慕發現，即便是過了這麽久，她身上的氣質並沒有減淡，反而愈顯沉靜美好。

    “都說女人在戀愛的時候是盲目昏執的，但我想那是因為太愛那個人，所以即便知道有不好的一麵，也不願去看，去想。隻想盡力保持那個人在自己心裏最完美的樣子。”明美苦澀笑著：“那個時候對我來說，也是一樣”

    起初被薛永維吸引的明美，在跟薛永維沒交往多久之後，便發現他的情緒不大對。他高興起來的時候會像個孩子一樣哈哈大笑，可是負麵情緒一旦被放大時，他甚至能兩三天都不吃一頓飯，也不開口說話，隻是呆呆坐在那裏，看著一個地方愣神，一言不發。而明美跟他說話，他都仿佛是個人偶一樣，什麽都聽不進去。

    剛開始的時候，明美並沒有太過在意，畢竟薛永維素日裏就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隻有在進行腹語表演的時候才會開朗起來。可漸漸明美發現薛永維的症狀越來越嚴重，更多的時候他會自言自語。

    這樣的狀況讓明美有些擔心，趁著薛永維精神好一些的時候，便委婉地勸說他去醫院看一看。誰知薛永維卻像失憶一般，全然不記得自己有這樣的狀態，隻兀自覺得與明美在一起的日子十分幸福。

    可在明美看來，薛永維口中的一切隻存在於他自己的幻想之中。他整日昏昏沉沉地坐在那裏，卻在幻覺裏與明美共度了許多美好時光。

    每每清醒之時，他十分興奮地與明美談論起一些事來，可明美除了驚懼，沒有任何其他的反應。因為薛永維所說的那些，她都全然不知

    “那種感覺”明美歎了一口氣，看向白慕：“就好像他說的一切才是真實，而你是被孤立在世界以外的那個人。這種感覺，恐怕你們永遠無法體會”

    “所以你無法忍受，離開了他？”利特在一旁插話。

    “不。”明美無奈地笑笑：“我說過愛令智昏，盡管我也會覺得害怕，可那個時候，仍然天真的以為，隻有我才能救贖他，帶他走出那樣的困境，真正去過他想過的生活。可是”

    明美的陪伴並沒有使薛永維的狀況好起來，而是愈演愈烈，他情緒的巨大反差點，時常在丟失了人偶之後加劇。

    一旦發現人偶丟失，薛永維便會瘋了一般的四處尋找。明美知道對一個腹語表演者而言，人偶有多麽重要，也傾盡全力去尋找。可是沒過多久，明美卻意外發現，那些人偶根本不是丟失

    說到這裏，明美的身體微微收了收，仿佛冷澈無比。她放緩了聲音，似乎不願去回憶看到的那一幕：“有一次，我去找他。敲了半天門，也不見他來開。我從窗戶裏看進去，就看到他把那些人偶放在桌上，然後提著菜刀用力地將人偶躲的粉碎……”

    明美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僅僅是她此時的反應，也能讓白慕想象出當時那一幕的可怕。

    薛永維目光猙獰地盯著桌上的人偶，仿佛看著一隻隻待宰的羔羊。手起刀落之間，紛飛在眼前的仿佛不是木屑，而是飛濺的血肉。單單隻是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

    “如果說之前我還試圖將他從低落的情緒中解救出來的話，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他是徹徹底底地瘋了……”明美顫抖著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熱茶穩穩心神，又繼續說道：“我慌忙轉身要逃，可是踢到了窗台下的磚塊。不知道怎麽回事，原本連敲門聲都聽不到的他，卻被那樣的聲響驚動了……我猜或許那個時候，他剛從自己的世界裏抽離出來。反正不管什麽原因，總之他發現了我，竟然就提著菜刀追了出來……”

    說到這兒明美略有些激動，仿佛多年前那一瞬的驚懼再一次襲上心頭，令她渾身發顫。

    “休息一下吧……”看到明美再度被拉入當年的驚悚回憶中，楚煜沉緩說道。

    其實明美是如何逃脫的已經不重要，她現在坐在這裏，就是很好的答案。楚煜今天來無非是想讓白慕知道，薛永維並沒有丟失明美，也未曾丟失過任何一件物品。他們在薛永維骨魂中看到的一切，不過都是他在幻覺中憑空生出的假象。

    沒有遺失的物品，沒有丟失的人偶，更沒有無緣無故消失的愛人。隻有薛永維瘋了一般地毀壞著身邊的一切。

    明美看向楚煜，握緊了茶杯，試探地問道：“他真的殺了很多人？”

    “是。”楚煜十分肯定地點點頭：“而且都是孩子……”

    聽到這話，明美手中的茶杯一晃，險些將水傾倒出來：“孩子……他……會被判死刑麽？”

    還不等楚煜回應，明美又道：“那時候他可怕至極，簡直就像是惡魔，恨不得立刻逃離他身邊。好在我在歌舞廳常被人搭訕，為了防備我幾乎不會留下真實信息，所幸如此，後來他才沒法找到我。要不然，今天我也不可能坐在你們麵前了……不過楚警官，有件事我還是想說，倒不是為了替他開脫，既然你也帶了心理醫生來做更深入的了解，所以我想，他的所作所為恐怕也不是全然出自真心吧……”

    “具體是什麽情況，還要經過鑒定才能知道。”楚煜看向明美：“不過從現在來看，薛永維恐怕也不是單純的抑鬱症，但現在也不好過早的下結論。不過無論如何，謝謝你抽時間配合我們的工作……”

    說著，楚煜看了利特和白慕一眼，便又對著明美道：“如果讓你回憶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我很抱歉。”

    明美淺笑著搖搖頭：“沒什麽，我也隻是把我知道的說出來而已。”

    楚煜示意白慕和利特起身，三人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後，便離開了明美的家。

    走到樓下，白慕常常呼出一口氣，便聽得利特道：“沒瞧出來啊，你扮起警官還像模像樣的。”

    楚煜正色：“眼下我可沒心情聽你的調侃。”

    利特聳聳肩，繼而看向白慕，便聽得白慕說道：“如果按照明美的說法，那麽我們在薛永維骨魂中看到的一切，並非是真相？”

    “不錯。”楚煜點點頭：“在薛永維骨魂中看到的，都是他的記憶和幻覺重組的存留。既有真實的部分，也混雜著幻覺的成分在其中。”

    聽到這裏，利特也不免皺了皺眉道：“看來這次的交易很棘手……”

    說話間，三人已打開車門坐進去。

    “那倒也不是……”車子發動之後，楚煜開口道：“交易本身並不算什麽難事，可我擔心的是，這樣的骨魂即便收了回來，會不會出什麽差錯？”

    白慕亦是緊蹙著眉，陷入了沉思。

    利特駕車往回城方向行去，便從後視鏡裏瞥了楚煜一眼：“那你現在有什麽打算？”

    “當然是先完成這筆交易再說。”楚煜十分篤定：“隻有拿到薛永維的骨魂，藏在他身後的那個人才會現身，不是麽？”

    見楚煜這般說，利特的心裏猛然一沉：“難道真的不是於琳？”

    “於琳和薛永維一樣。”楚煜冷笑一聲：“不過都是傀儡罷了。”

    “這人非但衝著你來，還指明了要我們三人的命。如今錦繡已經折在他手裏，下一個會是我，抑或是白慕？”利特甕聲說著。

    這一番話，讓車內的氣氛陡然變得嚴肅起來。

    “我不會讓你和白慕再落入這陷阱中。”楚煜鄭重回應。

    不料利特歎了一口氣，竟帶著從未有過的憂慮之色：“隻怕到了那時，就不是你能控製的了。”

    一時間車廂內略有些沉默，利特低咳了一聲，緩和氣氛：“不過下一步至少得先除掉於琳，死而複生的血契之骨還不算什麽好兆頭！”

    利特這話本無心，卻讓白慕有些在意。血契之骨，無論怎麽說都是被楚煜耗盡了的生命。如今落到這個下場，也是可悲可歎。思及自己不多時前，和於琳一樣，同為血契之骨，白慕不免覺得悲從中來。

    像是察覺到了白慕的情緒，楚煜將手輕輕擱在落在座椅上的微涼指尖，並用力握了握，似乎隻有這樣，便能將他心中的堅定與守護傳遞到白慕的心裏。

    白慕反手回握住楚煜的手指，卻依舊覺得自己心生冷寒。

    “我見到薛永維時，他已全然成了一個傀儡。”楚煜沉聲開口：“不過倒是提出了交易的要求。”

    “是什麽？”白慕看向楚煜急急問道。

    楚煜看到後視鏡裏利特同樣投來急切的目光。

    “找到他的妻兒……”楚煜一字一頓地回應。

    “可是他的妻子和孩子……”白慕剛要說出“已經丟失”，卻猛然想起明美講述的一切，繼而便恍然道：“所以這麽說，他的妻子和孩子很有可能跟明美一樣，隻是逃離他的身邊，而他們很有可能還活著……”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