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原趁熱打鐵：“今天我們也去了高中了，那麽多比你年齡大的哥哥姐姐，都還在努力學習呢，他們還要進大學，大學的環境比現在好多了，大學的知識海洋也比現在浩瀚太多太多，他們都夢想著用知識去改變命運，怎麽你就想著外出打工或者嫁人呢？之前來你家裏的那個男人，如果他真的是個有出息的，肯定會教導你好好學習的，而不是想著娶你回家，讓你給他家種田種地哦。”

    汽車開始爬坡，很陡的一座坡，爬起來略顯艱難。

    “盧繼鳳，對於我們來說，好好學習是過上好生活的最佳途徑。否則日後你出去打工，就算掙了不少錢，在城市裏買了房子，你在城市裏沒有固定工作，你也住不起那房子，因為你打工到四十五歲，工廠的老板就不要你了，你還要回到山區裏來種田種地呢。可你如果不種田地，你又找不到其他在城市裏能幹的工作，怎麽住進城裏的房子呢？”

    雖然說了很長一段話，但陳原的語速並不快。內容雖是在說教，但他沒有像傳統老師那樣，凶狠地訓斥盧繼鳳，也沒有站在長輩的“高度”，來命令一個孩子必須怎樣怎樣。

    他在和盧繼鳳說話的時候，眼睛裏似乎就全都是盧繼鳳的學習和未來問題，雙手更是緊緊地拽著這個問題，像是要將這些問題，徹底從盧繼鳳身上連根拔起。

    盧繼鳳停下了吃葡萄的動作，一雙小眉頭緊皺起來，顯得可憐巴巴的，不知道該怎麽表態，或許她心中的想法，並沒有因為陳原這一番話而變得很清晰，她隻隱約地知道，自己這樣下去，是不太好的，說得嚴重點，那就是糟蹋自己的人生。

    盧繼鳳此時的表情糾結極了，她心中在想：想要住進城裏，和城裏人過著一樣的生活，這種想法會不會……太瘋狂了？

    陳原打開手掌，輕輕地拍了幾下她的頭頂，“盧繼鳳，以後好好學習，盧青老師和我都會幫助你的，我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孩子。”

    他說得溫和，態度卻十分堅決，聽在盧青的耳朵裏，她竟感覺到自己心尖猛地一顫，讓她心裏忽然之間很不是滋味起來，偏偏陳原還在旁邊問她：“盧青老師，你說是不是這樣的？”

    盧繼鳳和陳原同時看著她，眼睛裏滿是希冀，盧青勉強扯出一抹笑來，點了點頭，她覺得自己剛才那抹笑，肯定醜到了極點。

    接下來的路途，陳原還給盧繼鳳說了好些話，讓她現在不用著急別的什麽，也不用多想別的事情，現在她還是學生，隻需要將學生的任務好好完成就可以了，盧繼鳳都點頭應下了。

    從上司回仁等，他們三人從汽車換成三輪車。當陳原和盧青都不說話的時候，盧繼鳳腦海中回想到的都是在縣城裏看到的那些新鮮水果，還有琳琅滿目的好看服裝，在鄉下就沒有這些，甚至仁等村或者楓香寨，都沒有市集呢。

    陳原給她說的那些話，她似懂非懂，也不覺得非得按照陳原說的去做不可。可是第二天放學回家，她看到那個男人在自己家裏的時候，立即生出了一種讓他趕緊離開的想法。

    “你怎麽又到我家裏來了？”

    “繼鳳，我想你了，我就過來了，我給你帶了一把麵條來，放在堂屋的桌上，你去收好。”

    盧繼鳳背著書包直接進了堂屋，果真看到一把用袋子裝著的麵條，她將袋子提起來，塞到男子手中，“你帶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男子一臉錯愕：“不是，繼鳳你這是哪樣意思？哪樣叫做我以後不要再來了？我們是男女朋友關係啊，你這是要和我分手啊？”

    在此之前，男人沒有在盧繼鳳麵上說過“男女朋友”這樣的字眼，她一下子羞得滿臉通紅，急得大聲道：“你都二十七歲了，我才十三歲，我還要好好讀書呢，我和你沒有關係，你趕緊走，快走，不然我就喊人啦！”

    男人見她來真的，臉色也沉了下來：“繼鳳，到底為哪樣你要這樣對我，你跟我說清楚，前兩天我們還好好的，現在你卻要攆我走！”

    他們這邊動靜太大，恰巧盧繼鳳的爹奶在家裏，也都趕到門外來看，鄰居家也來了幾個人圍觀。

    “我哪個時候和你好了？你不要胡說八道！你快給我走，以後永遠不要再來我家了。”盧繼鳳順手從旁邊拿了一根木棍，真的開始攆起這個男人來。

    看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男人也有點害怕，怕盧繼鳳他們族裏的人會一起來攆他，就不住後退，嘴裏一直問盧繼鳳要理由，盧繼鳳哪裏說得清楚什麽理由，她隻覺得這個男人屢次到自己家裏來，會毀掉自己的前途。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那男人終於離開了，那把他帶來的麵條也被他拿走了。

    “繼鳳，這到底是哪樣回事？你為哪樣不跟爹奶講，就直接把人攆走了？誰教你這樣做的？”門外剛剛安靜下來，盧繼鳳的奶奶就叫嚷開了。

    盧繼鳳進屋之後，開始生火煮飯。奶奶加大嗓門吼道：“問你話呢，怎麽，聾子啦？”

    盧繼鳳小聲嘀咕道：“我已經想好了，現在我要好好學習，談朋友的事情，等我長大之後再說。人家老師說了，小學生談戀愛是不行的，我隻會被他給騙了。”

    “這是你們老師跟你說的話啊？”盧繼鳳的爹也開了口。

    “對呀，爹，你不曉得，昨天陳老師和盧青嬢帶我去縣城裏時，我都看到了哪些好東西，我決定了，要像城裏孩子一樣好好學習，以後搬到城裏去住。”說到後麵，盧繼鳳有底氣多了，聲音也隨之拔高了許多。

    爹奶正要說點什麽，卻聽門外有腳步聲傳來，一家三口扭頭去看，就見來的人正是陳原。爹奶客氣地將他迎進門來，仔細地打量著他，這是一個穿著打扮很幹淨的男孩子，麵容白淨，一看就是和寨子上的人很不相同。就是這麽個人，攛掇他們家繼鳳拒絕男人上門幫忙做活路的，盧繼鳳的爹奶都這麽想著，麵上卻沒表現出來。

    剛才陳原在門外，已經大致聽說了盧繼鳳把男人趕走的事情，也恰巧聽到了剛才盧繼鳳說的話，心中很是欣慰。他也學著當地人，稱呼盧繼鳳的爹奶為“爹奶”，並說道：“孩子想要好好讀書，這是孩子爭氣，爹奶你們作為她的長輩，一定要大力支持她啊！”

    仁等村的父母雖然不介意孩子學習成績差、不在乎他們初中畢業就外出打工，可如果家裏的孩子能夠好好學習、且學習成績出眾，父母都還是會很開心，感到很榮幸的。即便現在照顧盧繼鳳的是她的爹奶，但陳原相信，爹奶也會以她好好學習為榮的，所以他才說了以上那番話。

    爹奶一個勁兒地“嗯嗯”著，應下了陳原的話，她爹更是說：“陳老師放心，我們會好好看著孩子的，隻要她願意學習，我們砸鍋賣鐵也讓她繼續讀書。就怕孩子不願意學習，那我們做家長的，也沒曉得該哪樣做啦。”

    陳原給了盧繼鳳一個鼓勵的眼神之後，便從她家離開了，路過盧青家門口時，他聽到堂屋裏傳來她砍豬菜的“哐哐”聲，他笑了笑，沒有進去打擾。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準備去上課時，看到盧青剛好進校門，就停下來等她，將昨天傍晚盧繼鳳家裏的事情給她說了。

    “小學的孩子，年齡還很小呢，還有很高的可塑性，隻要我們不放棄，就不會有那麽多壞孩子的。”陳原興致盎然地說道，可見盧繼鳳的轉變，給了他很大的信心。

    其實昨晚上盧青就聽說了盧繼鳳的事情，還知道盧繼鳳將那個男人攆走了，那個男人不死心，在寨子附近一直轉悠，但後來也沒再到盧繼鳳家裏找麻煩，大概是不敢。一個寨子看著是小，可外人若敢到寨子上誰家來鬧事，莫說全寨的人了，盧繼鳳整個家族的人都會出動教訓人。

    盧青有好一會兒沒說話，她一直盯著地上她和陳原的身影看，在昨天以前，她並不認為，陳原帶盧繼鳳去一趟縣城回來，盧繼鳳就能脫胎換骨，但昨天下午盧繼鳳對待那個男人的行為，現在已經傳遍整個寨子了，這不是作假的，是真的，陳原的努力，真的有了效果，而且效果很棒。

    朝陽正在冉冉升起，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老長老長，偶爾他們的影子還會交疊在一起，走到樓梯口時，盧青才抬起頭來看著前方的樓梯，“恭喜你啊，陳老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的努力有了效果，如果以後她有出息了，肯定會很感激你的。”

    快她半步的陳原忽然停下來，一隻腳踩在更高一級台階上，原本他就比她告些，現在他轉過身來看著她的時候，盧青越發覺得他很高大，一下子遮住了她的全部視線，以至於她能夠看到的隻有他一個人，她驀地心慌起來，心跳有點加快，他這樣看著她是什麽意思呢？為什麽要這樣盯著她看呢？

    “是你和我一起帶著她去縣城了，這件事你也有功勞，你怎麽能夠將功勞全部都給到我身上呢？盧青老師，這樣對你來說，不公平哦。”

    他笑出一排幹淨整齊的牙齒，盧青心頭猛地一顫，仿佛有一朵煙火在自己腦海中炸開了，絢麗美好得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在此之前，她從來不知道，一個男的笑起來時可以這麽好看。他穿著時下最簡單的白色格子襯衣、深色牛仔褲，卻如同冉冉升起的朝陽，溫暖、耀眼，她在忽然之間，生出濃烈地想要緊握住這股暖流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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