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羞恥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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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青沒有衝進雨裏,而是站在屋簷下看著大雨瓢潑而下,這雨能有多大呢?能衝垮世界不成?她有些倔強地想著。然而五月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多久,瓢潑大雨就變成蒙蒙細雨了,盧青嘲諷地輕笑一聲,便走進了細雨中。
黔南的這個季節,一旦下雨,氣溫就會驟然降低,如同初春的春寒料峭。微雨將衣服沾濕,寒氣就直接從外透到骨子裏邊去,盧青的嘴唇一下子就被凍得有些發紫了,頭發也被微雨沾濕了。不過,路上被微雨沾濕的,並不隻她一人。
盧青離開縣城,坐車抵達拉旺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差不多六點鍾左右,天空依舊有烏雲在滾動,不曉得何時還會再來一場大雨,來拉旺趕場的人們,也已經散去了,她往仁等的方向走時,不見一個行人。
走了將近五百米,身後隱隱傳來車輪滾動的聲音,她也並未去理會,隻獨自走著自己的路。那馬車越來越近了,車輪滾動的聲音就仿佛響在她耳邊似的。
直到車上的人喊她:“盧青?”她這才扭頭去看,坐在馬車上的人是盧天冬,他回來了,因為自己吃藥去世的弟弟。去接他回來的是寨子的一位伯爺,現在正是這位伯爺在趕馬車。
馬車停下來,盧青坐了上去,馬車上墊了幹稻草,幹幹淨淨的,坐了不怕髒,也不用怕硌得慌。
伯爺問她:“盧青,你今天去哪兒了?怎麽這麽晚了,還在路上?”
“去買了點東西,趕不上車,就回來晚了。”
伯爺沒有再問其他的,三人都不再說話,六點鍾的路上寂寂的,他們耳邊隻有車輪滾動的聲響。
關於盧天夏的死,盧青不曉得該說什麽,也不曉得該和盧天冬說什麽,他的弟弟去世了,身為哥哥,他回來送弟弟一程,是應該的,所以,她也沒問盧天冬什麽。
暗色正在一點一點吞噬大地的色彩,昭示著黑夜越來越近了,而馬車也已經帶著他們走過了牛角寨、走過了拉建河,下一個寨子就是三坡寨了。
“天夏吃藥之前的一個小時,他給我打電話了。”盧天冬忽然打破了沉默。
“哦,他跟你說什麽了?”盧青和趕馬車的伯爺同時出聲詢問。
說什麽了?那時候,盧天夏是去盧廷河家裏打電話的,盧廷河家裏也是超級忙,即便已經八點鍾了,他們家人還在準備喂豬、牛馬之類的,加上他們家裏開著小賣部,那時候好多人過來買鹽巴醬油之類的,就更忙,以至於放著電話的火籠屋裏,隻有盧天夏一個人在跟盧天冬打電話。
他說:“你什麽時候回家?”
盧天冬說:“最近很忙,工作很忙,不回去了。”
“那你回家一趟吧。”這話他說得很低,像是怕被盧廷河家裏的人聽到一樣,“我打算吃敵敵畏了。”他就是這麽直白地說了出來。
盧天冬當他是開玩笑,就道:“吃嘛吃嘛,你吃嘛。”
盧天夏沒有再說什麽,盧天冬再得到消息,就是自己的弟弟吃藥去世了的消息。
想到和弟弟的最後一番對話是這樣的,盧天冬還沒有對盧青說出口,就已經泣不成聲了,他的肩膀在劇烈地抖動著。
如果他知道弟弟那時候說的是真話,他說什麽也要告訴弟弟說:“我會回來的,會回來的!”可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盧青和伯爺都以為盧天冬是在為自家弟弟的死去,而失聲痛哭,卻不知道他心中藏著這樣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令盧天冬感到萬分羞恥,他忽然發現,自己無法將這個秘密宣之於口。
還沒到家裏,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在寨子口,盧青就下了馬車,她沒去盧天冬家裏,由著伯爺將他送回去就好。
風水先生已經根據盧天夏的生辰八字,算出來了下葬日期,要到五月十號那天早上才能下葬。他的靈柩要停在家裏整整三天,眾人都在感歎,這個天氣放三天,大概要臭了吧。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的生辰八字就合該這樣。
五月九號,學生們已經在學校上課了,盧天夏的死,對於孩子們並沒有什麽影響,盧青在學校看著孩子們的時候,卻格外希望,陳原這次別回來了。
下午她放學回家,還沒進寨子,就聽到盧天夏家傳來了喇叭聲,那個調子聽起來,讓人忍不住想要掉眼淚。不少親戚也都送旗傘來了,盧天夏家裏家外,都是一片熱鬧,盧青過去的時候,依舊如此。
這些熱鬧,都是因盧天夏而來的,可盧青想,現在躺在棺材裏的盧天夏,他又能感受到什麽呢?這些熱鬧,他統統都感受不到,活著的人送給他什麽東西,對他都沒有用處,隻是能夠緩解活著之人內心的傷痛而已。
裏屋有哭聲,是他還未滿一歲的女兒的哭聲。盧青這才想起來,自己來盧天夏家幾次,似乎都沒見他的老婆出來過,現在聽到哭聲,她便去了裏屋,見是一個娘在照顧孩子。
“孩子她媽呢?”
“去外麵吃飯了。”
“哦。”這姑娘是真堅強啊,她現在都沒有吃飯的欲望,但是這姑娘身為盧天夏的妻子,剛剛死了丈夫,就出去與別人一起坐桌吃飯了。盧青知道,自己不能責怪這姑娘什麽,堅強畢竟是一種良好的品質。
她出去的時候,碰上盧天冬了,他在忙前忙後的,什麽都做,上菜、弄茶水……畢竟現在客人來了,他身為主人家,自然要帶頭做事情。在農家,親人去世的時候,除了哭頭的時間之外,你不能悲傷,你若想表現出對這個家的愛、對死去之人感到悲傷,那去幫忙做事情。
看盧天冬臉色也不好,大概自從回來之後,就沒有休息過,一直在忙著。他和盧青的目光對上之後,沒到一秒鍾,他就將目光轉移開了,繼續忙他的事情去。
盧青去給盧天夏燒了三炷香,再給他燒了些錢紙,便離開了他家裏。今天和明天都是吃酒席的時間,但她無心在這樣的熱鬧中,吃下酒席,於是自己在家裏,簡單地煮了一碗麵條吃了。
雖然說盧天夏出殯的時間是第二天早晨八點鍾,但這個晚上寨子上的人們也是相當忙碌了,當地每戶人家有人去世了,都要做法事,法事則是在下葬的前一天晚上做,所以人們一直到淩晨才散去。主人家或者內親,這個晚上基本上沒時間睡覺。
到了淩晨四五點鍾,就有人陸續去他們家裏幫忙了,將棺材抬出大門需要時間、抬出大門之後,大家還要將家裏打掃一遍,如此一來,便將盧天夏在這個家裏的氣息,全部都掃掉了,他的東西也將全部被燒掉,很可能隻留一件他最好的衣服,逢年過節的時候,他的衣服會出現在供桌上,家裏人以此祭奠他。
天還沒完全亮起來,盧青就聽到了外麵嘈雜的腳步聲,還有說話聲,細細碎碎的,雖然不是很大聲,卻也讓她再也睡不著了,雖然昨晚她也睡得不好。
她坐起來之後,錘了錘自己的腦袋,試圖減少一些頭疼。等她下床洗漱之後,天色已經大亮,來到火籠屋,她正準備倒杯水喝,就聽到門外有急切的腳步聲傳來。
這兩天她聽到了太多急切的腳步聲,也就沒怎麽放在心上,背對著門口喝水,直到那人在門口喊她:“盧青?”
她將嘴裏的水咽下去,轉身去看,驚訝道:“陳原?你怎麽來了?”
“我昨晚到的,剛到就聽說了盧天夏的事情,所以早起就過來了,怎麽樣,他家裏人還好嗎?”
“天冬哥回來了,他倒還好,但我覺得他爸媽不太好。”
“哦,正好我來了,我們過去看看吧,也算是送盧天夏一程。”
“八點鍾就要抬上山了,現在過去太早了,你吃早餐沒有?我先煮點早餐給你吃?”
盧青也不等他作答,就去外麵拿豆萁,準備生火煮麵條。陳原患了絕症,他此刻卻還關心著別人,盧青想著,自己不能治好他的病,已經是極大的痛苦了,現在她能做的,也就隻是不讓他忍著早餐沒吃的饑餓去送盧天夏一程。
陳原走到門口處,看著她從屋簷下拿出豆萁,還有一些細小的柴,準備生火用,他本想說點什麽的,但嘴唇張開之後,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總覺得今天的她,和勞動節之前的她,有些不大一樣,但他說不清楚哪裏不一樣。也許是盧天夏的事情,讓她傷心難過吧?
早餐盧青煮的是麵條,她還特意煎了雞蛋,炒了油辣椒,做了雞蛋湯,很豐盛。這樣的早餐吃法,幾乎是在逢年過節,或者家中有客人的時候,才會做的。
陳原吃了大碗的半碗,就覺得吃不下了,但出於禮貌,他卻沒有放下碗筷。
“你吃不下,就不要勉強自己,身體舒服最要緊。”盧青及時說道,見他有些不好意思,她便道:“我們都那麽熟了,你在我家裏剩飯,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不用覺得剩飯不禮貌。”
陳原對她感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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