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天冬和盧天夏兄弟兩個最後的通話內容，後來成為了仁等村人盡皆知的事情，剛開始的時候，大家聽到這樣的說法，都會感到驚訝與歎息，可漸漸的，這就成了一個笑話，被人傳說。

    盧天夏葬禮結束之後的好幾天，天空都是陰沉沉的。這天下午，孩子們已經放學，盧青想起來學生們的作業本被她遺落在辦公室了，晚上要批改的，她便回辦公室去拿作業本。卻不料到，她拿了作業本下樓時，發現下雨了。

    目前雨勢還比較小，但如果等會兒雨不停的話，她走在路上就會將學生們的作業本都給弄濕的，她頓時犯愁起來。

    這時候，她看到一把黑色的傘出現在風雨中，正是陳原撐著傘，朝她一步一步走過來。他走到她身邊站定，笑道：“傻眼了吧？沒想到會下雨吧？”

    “想到了啊，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下雨而已，等會兒你的傘得借我一用。”

    陳原將傘撐到她的頭頂，兩個人肩並肩走下兩三節石階，再走三五米的平路，便還要再下一節比較長的石階，雨勢變大了，雨滴劈劈啪啪落在傘麵上，溫度頓時降了好多。

    “你先到我那兒去坐會兒吧，現在回去你也無法到園子裏割豬菜，搞不好你回去的路上，鞋子都濕透了。”

    陳原來仁等小學一年時間了，盧青發現她未曾到他的房間裏，認真地和他坐過一會兒，當下便點點頭，答應下來。

    到了屋簷下，陳原將傘關了，甩了甩上頭的水，將其立在門邊，他的房間門本就是虛掩著的，盧青已經推開門站在屋子裏麵了。

    “每個時候來，看到你這滿書架的書，就覺得心裏舒坦。”

    “是啊，隻是可惜現在的學生們年齡還太小，不然我就把自己的書拿去給他們讀了。”

    陳原倒了一杯熱水給盧青，在黔南，一旦下雨，氣溫就會低好幾度，更何況五月的黔南還沒有真正熱起來，一杯熱水正是盧青此刻最需要的。

    她捧著熱水，站在屋子裏，輕輕抿了一口。陳原完成了倒水的動作，屋子逼仄，他竟一下子不曉得說點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見盧青還站著，就推了一把凳子給她：“你坐下來吧，外麵的雨還大著呢，我去淘米煮飯，搞不好等會兒你被大雨困住，要在我這兒吃晚飯呢。”

    “在你這兒吃晚飯怎麽啦？你不也在我家裏吃過？”

    “也對，按道理我應該認認真真做一頓飯，喊你過來吃才對。”

    屋子後麵有個小廚房，說是廚房也不完全，並沒有灶台，菜板和菜刀都是放在椅子上的，這裏就隻有一個水龍頭，另外放著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那你會做飯嗎？我的意思是，你做的飯菜能夠待客嗎？”盧青捧著熱水，斜靠著門邊，看著他舀米進鍋裏，開始淘米。

    “不曉得啊，等會兒你嚐嚐不就知道了？”

    “雨停了之後，我還要回家給我家人準備晚飯，你的晚飯我恐怕沒有機會嚐了。”

    陳原已經將內膽放入電飯鍋裏了，盧青知曉他要出去，便退回到剛才的房間裏，陳原也跟著進來了。

    兩個人又沒事可做了，對話就也停止了，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從窗外看出去，地上都積了水流，盧青呢喃道：“學生們肯定都濕透了。”

    “不會全濕透的，我注意到了，他們這幾天書包裏都帶著傘。”

    “這麽說起來，反倒是我這個老師比較笨了。”

    “帶傘的多是遠處的學生們，近處的學生可都沒有帶。”

    盧青想了一會兒，挑起眉梢：“你的意思是，我們住在近處的人，不懂得居安思危啊？”

    陳原低低地笑起來。

    “好啊，你學會拐彎抹角損人啦。”盧青轉身，抬手在他的胳膊上打了一下，陳原躲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盧青將杯子放在桌上，就去捉他，這屋子就這麽小，她好幾次差點捉到他，卻被他跑開了，兩個人玩得像孩子一樣，笑聲在屋子裏來回地響起，熱鬧得如同外麵滴滴答答的雨滴。

    跑累了，陳原忽然停下來，盧青雙手立即抓住他。

    “怎麽樣？你還是跑不過我吧？”盧青有些得意。

    陳原此時是側身對著她的，沒有立即回應她的話，等了幾秒鍾，盧青有點擔心了。

    “你……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難受？是不是不能跑動？對不起，我剛才沒有注意到。”

    陳原喘了幾口氣，盧青立即轉身到他麵前去，卻見他滿臉都是笑意。

    “被我騙了吧？其實我一點事情也沒有，哈哈哈。”

    陳原忽然發現盧青的眼圈紅了，他立即止住笑聲，就聽她哽咽地說道：“你這樣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真的。”

    陳原愣了一下，握住她的雙肩，認真地道：“抱歉，是我沒有分寸，下次再也不會了。”

    盧青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剛才那一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害了陳原怎麽怎麽樣了。以前她從來不知道，這種事可以如此嚇人，如此讓人……心碎。

    陳原抬起右手，用指腹擦掉她臉上的淚水：“我跟你保證，短期內我不會有事的，我現在的身體硬朗著呢，別說在這個屋子裏跑幾圈了，即便是到操場上跑幾圈，都是沒有問題的。”

    盧青抬起眼睛看著他，她雖然沒再掉眼淚，可眼圈此時還是紅的。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這樣看著他，陳原的心髒仿佛遭到撞擊，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態，讓他緩緩湊過去，在她的眼瞼處親了親。

    外頭的雨還在落下，滴滴答答，依舊熱鬧無比，籃球場上的積水都往旁邊的泥土地上流動著，將泥土地上的坑坑窪窪給填滿。

    盧青感覺自己都不會呼吸了，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她連張開口說話都不敢，呆愣愣地眨了兩下眼睛，陳原臉上的嚴肅之色多了一些，仿佛親她是一件非常神聖的事情。

    是啊，怎麽會不神聖呢？她是他喜愛且敬重的好姑娘，是她讓他知道，他們擁有的是現在，至少他還擁有現在。

    劈啪的雨聲掩蓋住了他們稍顯急促的呼吸，陳原閉了閉眼睛，一秒鍾後將眼睛睜開，微微俯身過去，親吻上她的嘴唇。盧青受到了驚嚇，身體顫抖了一下，就被陳原的雙手箍住了。

    她緊閉著眼睛，兩隻手握成拳頭，貼合著放在自己的胸前，但她絕對不是要推開他，也絕對不是要動手打他。

    過了好一會兒，她緊繃的身子才微微放鬆，眼睛不再死閉著，拳頭也沒再握得那麽緊，他的唇貼在她的唇上。是什麽感受呢？是羽毛掃在心尖的感覺。她嗅到了濕泥土的氣息，嗅到了米飯淺淡的香氣，更多的是嗅到了他身上的淡淡藥香。

    他們都是初次，他們都在盡量給予對方美好溫柔的體驗，他們也傾盡全力向對方闡述——現在正好。

    雨漸漸停了，那一陣喧鬧的聲音，過去了，天色暗了許多，風將濕漉漉的綠葉吹動著，將葉片上的雨水吹落下來。

    屋子裏響起陳原和盧青的對話聲。

    “雨停了，我要回家了。”

    “真的不在這裏和我一起吃晚飯嗎？”

    “今天不行，我要回去煮飯，否則我家人回來的時候，隻能對著火籠裏的冷灰。明晚吧，至少讓我告訴他們，我明晚在外麵吃飯，讓我媽早點回家煮飯。”

    “好，那我送你。”

    走出門來時，陳原還是拿了那把雨傘，他將盧青送到學校門口，已經快要六點鍾了。

    “你先把傘拿回去吧，也許半路下雨，到時候你也不至於被淋濕。”

    “那我明早再帶到學校來給你。”

    “沒關係，就隻是一把傘而已。”

    “哦，那我……先走啦？”

    “好，明早見。”

    “明早見。”

    盧青拿著傘走了，路上有很多積水，她走得很小心，陳原一直目送她消失在轉角才回去。

    傍晚七點鍾的時候，天空又開始下雨，不過這時候，很多人都已經待在自己家裏了。

    晚上，盧青和陳原都各自坐在窗前，聽著外麵的雨聲滴答滴答，那聲音如同跳躍在心上的音符，他們都不由得會心而笑，可笑著笑著，卻都哭了。

    ……

    五月中旬，各戶人家就開始守田水了，夜晚下了一場大雨，村民們都高興極了，一個個穿著雨衣、戴著鬥篷、扛著鋤頭去弄田埂。後來幾天，雨水很豐沛，大家就都不愁守田水的事情了。

    放學回家之前，盧青跟陳原感歎：“每年搶田水的時候，都是兵荒馬亂的季節呀，今年倒好了，雨水充沛。”

    “你以前去守過田水嗎？”

    “去過啊，那時候水管是從三坡寨那邊接過來的，到了夜晚，怕別人家把水劫走，我媽就帶著我和哥一起到田埂邊上守著，是夜晚哦，田埂邊上的蚊子非常多，我們帶了油布、床單就去了，夜裏睡在田埂邊上，現在有不少孩子，也還要這樣做呢。”

    陳原捏了捏她的手心：“你辛苦了。”

    “這四個字說得好官方啊。不過辛苦什麽呢？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現在還好，年齡上來了就覺得很多事情做起來沒那麽辛苦了，就比方說搬羅鍋到火籠三腳上，我現在感覺很輕鬆了。”

    陳原又捏了下她的手心，將她送到學校門口，才鬆開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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