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一封絕筆作親啟
字數:5665 加入書籤
安靜了一會兒。
宋令箭道:“你若是真的這麽想保護燕飛,當時就應該好好學習,說不定,你可以解讀出破解之法。現在怨天尤人怨我,不如怨你自己。”
韓三笑苦笑幾聲:“你可真的是甩得一手好鍋。”
“你保得了她一時,保不了她一世。你若想護她周全,除非一生一世都陪她留在這裏,你做得到嗎?”
韓三笑沒有回答。
宋令箭甩開他的鉗製,甩門走了。
海漂道:“你們,別吵架。”
韓三笑還死鴨子嘴硬地道:“我們有吵架嗎?誰吵得過她?我們隻不過在大聲的聊天而已。”
衣衫磨擦,韓三笑在我床邊坐了下來,俯身靠我很近,我全身都浸染著從他身上飄來的清泉水的味道,一股涼意落在我的脖頸上,迅速在我全身蔓延開來,熄滅了我身上將要燃起的燙痛。
韓三笑在我脖子上掛了什麽東西,小小的涼涼的,還細心地塞進我的衣襟,貼身而戴。
“這是寒晶,能讓你少受些罪。”他溫柔地在我耳邊說了句。
我睜開眼睛,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信上寫了什麽?那少年,真的是爹的兒子?”
我發現說話的時候感覺嘴巴裏吹出來的氣都像著了火。
韓三笑捋了捋我臉上的頭發,歎了口氣:“也許那臭女人說得對,紙始終包不住火。長痛好還是短痛好,我們沒權利幫你做決定。燕飛啊,如果沒有我們,你肯定會比現在堅強。我沒有自信能護你一世周全。”
這話,無形中是不是已經回答了我?
悲痛像骨蟲一樣侵蝕著我的內心,我心痛到要吐。
“休息一會吧,降下心火。晚些來看你。”韓三笑各種語聲溫柔,但這種溫柔讓我感覺很害怕,因為他在刻意為我擋去什麽。
我還想問什麽,但韓三笑歎著氣走了,門外碰到夏夏,兩人還咕囔著聊了幾句。
海漂半彎著眼睛,笑著看我:“飛姐,我陪你,像以前,你陪我。”
我急切問道:“那信……信呢?”
海漂道:“令那裏。”
“他們都看過了?信上寫了什麽,你知道嗎?”
海漂搖搖頭。
我心中有很強烈的預感,尤其是宋令箭和韓三笑的一番對話,我幾乎已經確認自己的猜想,我也知道他們盡力了,宋令箭盡力想救我,否則她不會疲態百出,韓三笑盡力想壓下這件事情,想讓我好好養完病再去麵對。也許他們也有些措手不及,還沒想出應對之法。
海漂一直靜靜陪著我,見我垂著眼睛神遊,他拿出一疊紙卷來,像是在細細學著上麵的字。
過了一會兒,門外夏夏招呼了一聲:“宋姐姐。”
我飛快支起身子,宋令箭很快推門進來了,海漂馬上站起身讓出了床邊凳的位子,自動站到了床尾去。
看著我腫漲的雙眼和滿臉的淚痕,宋令箭說了句:“不要哭。”
這句話就像一個閥頭,直接就打開了我淚泉,我淚如雨下。
宋令箭微弱地歎了口氣,坐在了海漂讓出來的位子上:“哭隻會人你軟弱,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宋令箭,我求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求你把信給我。”我拉著她的手,哽咽道。
宋令箭木然地看著我,臉色略顯蒼白,黑目淡唇,好像整張臉都隱在畫師的丹青圖後,神色模糊眼神迷離,隻有那對眉毛像是遠山的黛痕,透著淺淺的幽傷。
隨後她的眼神變得奇怪,像是有些羨慕,又有些憐憫:“被謊言這樣保護你不快樂麽?那麽多現實的殘忍,你統統都可以視而不見。”
我執著地問道:“為什麽這樣說?到底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啊……”
宋令箭從袖間拿出一個信封,撫平放在我床上:“你要的信。”
這麽輕易就給我了,我飛快拿起信,緊緊攥在手裏,生怕宋令箭反悔要拿走。
“你自己要的現實,便自己承受後果。”她起身走了。
我看著信封上的那四個字,就哭了。
“飛兒親啟……”
爹的字,我怎會不認得?我記了十六年,少時他教我學字時的字貼,一直就表在書房的桌上,這“飛兒”就像無數個他手把手教我寫的飛兒一樣,彎翹得像燕子的尾巴——
我控製不住地發抖,就著淚水抿開封舌,拿出裏麵的信紙:
飛兒吾兒:許久未見,飛兒可安好?這是十六年兩個月又二十七天來給你的第一封信,回看往日信片——
看不懂,接下來的字我好多不識得了,斷斷續續,斷斷續續,我根本看不懂上麵寫得什麽——
爹給了寫了這麽多的字,我卻隻看懂了這兩句,我為什麽不好好學字認字,我為什麽遊手好閑地活了這麽久?
我抖著手仔仔細細從上往下,看了很多遍,將自己認得的這些字,全部盡可能的拚湊起來:兩個女人,對不起,一生……什麽意思?什麽意思?!
“飛姐……”海漂拉住我發抖到痛的手:“別急。”
我瘋子一樣地笑了:“我讀不懂我爹留給我的信,我讀不懂,我識不得那麽多字,我是不是很沒用?是不是很可笑……”
海漂心疼地看著我,將手裏的字貼遞給我:“總是有方法的。”
對。我掀開被子下床,將字貼和信紙緊緊抱在懷裏,找出朱砂和筆,將信紙攤在桌上,開始找對應的字形。
我全身又開始發熱,胸前韓三笑留的寒晶時而冰冷,時而又像吸收了太多的熱力而燙得錐心,但這一切都不重要,我要一個一個認出這些字,我要自己看懂爹留給我的信。
海漂站在一邊,安靜地看著我。
“第三行了……第三行……”我碎碎念著,標認著不識得的字,根本沒有空去解讀一整句話,我要全標出來後,再認真將整封信讀明白——
對旁人來說,這幾頁信隻消彈指一瞬就能看完,而我卻這樣熬了一整個下午,字貼的每一頁都畫滿了扭曲的朱砂記號……
終於,湊完了……
我知道,我知道爹已經盡可能用簡單的字眼好讓我能看明白,可惜是我太沒用。
我戰戰兢兢,如懸在深淵一側,這幾頁輕不過一片錦布的信紙,重得幾乎要將我壓塌。
一個一個字,像一顆顆巨石,一塊一塊地將我所有的希望壓滅了。
飛兒親啟——
飛兒吾兒:許久未見,飛兒可安好?這是十六年兩個月又二十七天來給你的第一封信,回看往日信片——
灰塵厚鋪,往事如煙,一吹無蹤。
世事難料,什麽長歎,生死別離,又有幾人能測——
每回想飛兒,仍舊還是當時的模樣,從來都是笑,摔倒從不哭,我們燕家的骨血,與生——
十六年了,離開飛兒已有十六年,雖得幸能見飛兒年少成人,出落亭麗,卻一直無法相伴左右——
飛兒在沒有為父的時光裏有了自己的幸福,飛兒是個多好的孩子,總是能除卻別人心中的怨恨,給別人帶來快樂,能見飛兒一笑,便能安穩長久——
太多的事情緣由,到此時竟不知如何解釋,十六載去處,亦不知如何向飛兒談起。
回想著上千萬次與飛兒相認重逢的場景,卻終於還是草草了結,紙書相見,已是陰陽永隔。
……
我再也忍不住滿心的絕望,大聲哭了起來,我等了十六年的爹,給了我一封陰陽永隔的絕筆信!
我的世界天崩地裂,倒下來的信念壓碎了我的心!
我看不見眼前的一切,再想不起這些黑字紅圈裏的真相,隻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淒厲的回旋著,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狂風暴雨般落下,胸口的寒晶滾燙如火!
“飛姐!”海漂終於意識到我的狀態不對,大叫一聲,要將我從自困中叫醒,他的眼裏全是自責的淚水,像是要流出碧色的淚來!
這時門也被誰推開了,門口站了好多人,好多人,臉上都帶著不同程度的驚恐——
“別進來——別進來——”我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隻是瘋狂地護著身下推好的紙,篷頭散發,淚容如鬼,“我還沒看完爹的信……我還沒有看完爹的信……”
韓三笑還是進來了,他恨恨地盯了海漂一眼,看著地上一塌糊塗的我道:“燕飛,你冷靜一點,你這樣會傷著自己的。”
“我冷靜……我冷靜……我還要看完爹的信……我真沒用……我真沒用……”我啞聲道。
韓三笑小心翼翼地躲著一地的亂紙走進來,拉過我的手,抹了抹我滿手鮮紅的朱砂,確認我沒有受傷,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他輕輕將我扶抱了起來,我感覺到他一直在用力的喘氣,好像在壓抑滿心的怒氣。
“爹,我求你,求你活著……不回來也不要緊,不要緊的……我求你……求你活著……”我天眩地轉。
“噓,噓……你睡一會,睡一會兒就好了……”韓三笑的聲音忽遠忽近,我像是崩得太緊的弦,一下就垮塌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