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六章 樸實無華燕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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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夏並沒有陶醉很久,她跑進來抖著身上的雪水,搓著凍僵的手衝著我們笑:“但願這場雪能下久點,這樣就能有積雪了。”
我記得夏夏以前並不喜歡冬天,因為她身世經曆的特別,每個冬天對她來說都特別艱難,她會做惡夢,會想起少時挨惡受涼的日子,現在我還知道,她會記卦那個生死未卜的安州,希望他在風起的時候有暖衣披身。
她一上街就會不停留意街腳巷窩裏有沒有乞丐,她一直很矛盾,若是有,她便會不停地往那去,遞食送衣,寢食難安,但長貧難顧,又怎麽可能一直這樣幫扶?若是沒有,她便又在細念,那些可憐的人兒去了哪裏躲寒呢?
她還跟我說過,說希望以後能賺好多銀子,到時候起個大院,收留這些可憐的無家可歸的人。
我扭頭看了看,燕錯已經躺了回去,像是從來沒倚身往外看過一般。
“爐火旺了,我先放幾個大蹄子上去烤著,要烤好些時候呢。”夏夏拉著我進屋。
我故意對海漂道:“燕錯若是醒了,我們得跟他好好說說,怎麽說也是借了他的地兒,就想大家熱鬧熱鬧,沒別的意思。”
海漂笑道:“要說飛姐自己說,我才不說。”
夏夏道:“有什麽好說的呀,照他的脾氣肯定是要把我們統統趕走。不過他若是真有那力氣才行,否則咱就呆著,氣得他吹胡子瞪眼的才好玩。”
燕錯翻了個身,也不裝睡了,瞪眼看著夏夏。
夏夏吐了吐舌頭,輕聲笑道:“呀,怎麽求神神不聞,召鬼一下就靈了。”
我輕撞了下她道:“誰是神誰是鬼呢,”說罷笑著解釋道:“燕錯,外頭下雪了,我們給你多起幾個爐子取取暖,起著吧幹燒也浪費,就放了些蹄子烤著,你若是餓了正好能吃吃,補補身子——你若是乏了就休息,我們保證很安靜。”
燕錯慢慢支起身子,海漂過去扶他,卻一句話都沒問。
燕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海漂還在內疚麽?因為燕錯為他擋傷?
夏夏問道:“渴不?有水——餓的話,廚房裏還有粥,還有這剛放下去的蹄子,得等一會兒才熟。”
燕錯抿了抿蒼白的唇,啞聲道:“都不用,躺累了坐會。”
“不用拉倒——那我們在這屋烤躥膀,你可別嫌我們吵。”夏夏的語氣柔和了許多,倒像是有些在撒嬌。
“愛烤不烤,別燒了我屋。”燕錯也沒擰眉毛沒粗聲粗聲,隻是輕飄飄地說了句,隻手捂了捂被子,動作有點笨拙,但卻很可愛。
我拿過夏夏手裏的肉夾子道:“我手冷,我來吧。你給燕錯加個靠枕,一個太擱了。”
夏夏哦了聲,床邊櫃子裏取了枕頭,燕錯因為手臂剛正位接好,支身的時候很費力,海漂裝作沒有看見,過來跟我研究烤蹄,夏夏也許是照顧慣了,碎碎督促著燕錯別動胳臂別使勁,燕錯則安靜配合著。
海漂見沒什麽好幫忙的,爐火烤著舒服,便坐到躺椅上,撿著幾本書冊在翻。
燕錯安靜靠坐著,盯著爐火嗶嗶剝剝,夏夏與我在旁圈著線球。
“三哥與宋姐姐哪去了?今天烤蹄沒跟三哥說過麽,他怎麽會舍得不來?”夏夏一邊留神著在旁休息的燕錯,一邊與我搭話問道。
我腦海裏浮現起韓三笑無精打采的樣子,海漂說是因為他與曹先生的一個約定,現在曹南去了帝都不知什麽時候回來,韓三笑似乎一直心有所愧——
他們到底約了什麽,海漂卻不肯告訴我,非要我自己去問。
看來韓三笑也會被人戳中要害呢,不過我還真擔心他會一蹶不振,以後總是這樣悶悶不樂怎麽辦呢?——看來有空我得跟朱靜打聽打聽,哪怕討討曹先生的去向也好。
“彭當”一聲,前院大門一陣大響。
燕錯警覺地皺著眉頭往外看著,我們則都習慣了,我見燕錯如此緊張,笑道:“別慌,一定是那賴皮回來了。”
很快的,前院就傳來韓三笑風風火火的吼叫聲,也不怕嚇到人:“人呢?都死哪去了!”
“哈哈哈,是三哥回來了呢——在這兒呢,燕錯的屋!”夏夏跑到門口衝外叫著。
腳步聲飛快,韓三笑連跳帶蹦的就進來了,也不管我們這會兒坐得安穩,像隻燒了腚的猴子搖跳著身上的雪亂鬧,抓狂搓手捂耳地叫道:“我的祖宗十八代,凍死老子了,走到半路他爺爺的還起雪了,人家門口順來的傘還是壞的,奶奶個西瓜皮的缺德鬼,居然放把破傘在門口!”
我被甩了一臉雪水花兒,一邊抹臉一邊啐他道:“自己順了人家的傘,還嫌人家的傘破,你才缺德呢。”
夏夏笑著去扯他的破氅子,道:“快脫下來在外麵抖完了雪子兒再進來,好不容易烘熱的屋子,一下讓三哥你帶潮了拉!”
韓三笑氅子抖到一半,看到爐架上的蹄膀,馬上一臉猙獰的撲來,也不管燙不燙手,搶了個捏在手裏啃起來。
海漂看著韓三笑從進來開始的無賴德性,卷著書冊笑道:“三哥嘴巴不大,倒能塞下很多東西。”
韓三笑指著他,表示自己現在沒空說話,費力地咽著滿嘴的蹄子肉。
“你這人真是,一進來就瞎喊亂叫的,院裏有病人呢,也不怕嚇著人家休息。”
韓三笑扭頭看了看燕錯,亂比劃了幾個我看不懂的手勢,繼續吃自己的。
這個韓三笑,分別時他還穿著上官府帶送的衣裳,梳著整齊得體的頭發,心事重重的樣子看了還叫人挺心疼,這才多少功夫,身上的衣服已經換回邋邋遢遢的舊衣,頭發也亂成一堆像是跟誰剛打完一架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拿去當掉了。
我嫌棄他這亂糟糟的樣子,連忙把肘子往邊上移了移,本想好好對他,見他這德性又忍不住要啐他:“你呀,別把蹄尖子吃光了,特意買來給宋令箭跟海漂吃的——還有那個肘子你別吃,那是給燕錯的,要給他補身子用。”
“是是是是是,都是給別人買的,就沒我的份!那娘們呢?怎麽又不在?自己躲在房間吃豬頭吧?”韓三笑環視一圈,手裏已經又順了一個。
“宋姐姐大早拿了燕錯的棍子出去了,好像找章師傅去了。”夏夏抖完雪進來應道。
燕錯的棍子?
一直安靜的燕錯馬上摸了摸自己的右臂,一動估計扯到了筋,卻沒空去理會那突然來疼痛,咬牙皺眉道:“我——我的棍子?!”
夏夏道:“是呀,我也在奇怪,那就一根棍子而已,還能壞在哪兒呢?她說很快就回來——可是一直沒見回來,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難道宋令箭剛才說要去章單單那取修好的東西,說得就是燕錯的棍子?可是前幾天我在章家院子已經見過了,宋令箭怎麽拿回來又送回去了?難道有什麽問題麽?還是——還是因為質地太過堅硬而補不好那處劃痕了?
燕錯有點不高興:“誰讓她動我的棍子了?”
看來他很寶貝自己的棍子——先不管那棍子有多少珍貴,對他來說那是我爹留下來的遺物,盡管不知道它所隱含的秘密——其實他也是很在乎爹的。
“上次打架時磨了個口,令剛好要去找單單,就順便拿去修一下。”海漂解釋道,也隻有他的解釋才能令燕錯放心。
夏夏嘟囔一句道:“好像誰都得對你存壞心眼似的,不識好人心。宋令箭肯幫你,那是你撿來的運氣。”
燕錯看了她一眼,夏夏也迎鋒而上瞪他,但兩人卻沒吵起架來,因為燕錯的那一眼是溫和的,而夏夏以為自己的勢頭壓過了他,得意地笑了。
“方才巷口宋令箭說要去章院拿東西,應該就是你那棍子,算算路程也差不多回來了——”我補充了一句。
燕錯靠了回身,撫著受傷的胳臂不語。
我將線圈繞在韓三笑手上,一來可以繼續繞線,二來可以讓他少吃幾個蹄膀,問他道:“對了,有找到黑叔叔麽?”
韓三笑也就順手搖著給我繞線,搖頭道:“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不過我已經吩咐過柱子他們,黑俊一回來就來通知我們,不會有什麽大事的。”
我擔憂地點了點頭,真的好幾天沒見到他了,天寒地凍的,他能去哪兒?
“別擔心了,這麽大的人,還得我天天下工了跑去找。不是有個閑得沒事幹的人麽,你想著燉蹄子給宋令箭吃,有本事你叫她幫你找啊!”韓三笑一股子酸醋味兒道。
“別在人背後說閑話。”宋令箭聲音馬上了起來。
我一笑,連忙扔了線球站起來往外去迎。
韓三笑吐了吐舌頭,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完了,曹操來了。”
海漂不解道:“令何時改名叫曹操?”
夏夏咯咯笑了,燕錯轉臉嘲諷地看著韓三笑,嘴角卻勾起了一抹笑。
宋令箭已經推門進來,我忙上前給她解氅子,夏夏平日裏為我做的事,我同樣會為宋令箭做,像是夏夏是我的小丫頭,到了宋令箭麵前我又變成了她的小丫頭。
宋令箭沒換裝束,仍是上官府理扮的那身,長長的頭發散落在後,上麵凝了些小雪子,乍一看像嵌了珍珠,隻不過一進暖屋裏頭就化成了水。
大家可能都沒習慣她這身裝束,寒風吹得她臉上起了紅霞,烏然的長發散落在身上,像是特意的梳妝打扮了一番似的,於是大家都陌生又好奇地盯著她看。
宋令箭將手裏的玄鐵棍放在桌上,淡淡看著我們道:“幹嘛?一個個的。”
燕錯一看到玄鐵棍,馬上起身要來拿,夏夏凶巴巴地嘖了一聲,將他按了回去:“亂動什麽呢。”說罷跑來拿玄鐵棍。
“唉喲,好沉呢。”夏夏兩手拿著短棍往下一墜,意外了一下,遞給燕錯道,“那,你的寶貝,別用受傷的胳臂,好不了得怪我。”
燕錯隻手拿回短棍,緊張兮兮地地撫摸著,一寸一厘,生怕哪裏有了瑕疵。
“不用緊張,一根棍子,我還不看在眼裏。”宋令箭坐到爐前烤著手。
“你拿去幹嘛了?它不會壞的——”燕錯受傷隻是一瞬間的事,當然不自己自己的玄鐵棍已經有了刮痕——
可是——
燕錯突然停下了動作,靜靜地盯著棍麵。
他看到刮痕了?
燕錯咽了咽口水,抬頭看了我一眼,轉又低頭看棍麵。
我走近幾步,看了看,竟一下濕了眼。
我看到棍麵上的字,燙金如契,雖我識字不多,卻對這字熟如骨血——
燕。
爹傳給燕錯的玄鐵棍上,遊著著燕家傳奇的無堅不摧的寶物上麵,刻著燕家的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