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七章 最美不過畫中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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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周圍的一切,是的,爹留了許多給我,這處宅子,所有他生活過的痕跡,還有充滿歡聲笑語的兒時回憶,所以燕錯恨我,爹將所有的一切都給了我,包括我的名字都帶著美好的祝願,而燕錯呢?除了痛苦怨恨和一個悔恨的名字,最可以紀念的就隻有這根玄鐵棍了。

    但這玄鐵棍才是爹留在這世上最好的紀念,他們都有一樣的精神,樸實簡單,無鋒圓潤,卻堅硬如鋼,摧萬物之刃。而今上麵又印上了燕字,似乎我爹的靈魂就棲息在了上麵,靜靜地看著燕錯走在他曾走過的正道之上,扛起非凡的使命。

    “你爹留你的遺物,燕家傳承的寶物,不應有瑕。”宋令箭抿了口茶,莊重爾雅道。

    我心中暖如生火,眼眶滾燙。

    燕錯一挑眉,看著棍上燙金燕字,也溫柔地濕了眼眶。

    “樸而無華,正重不斜。好棍。”韓三笑看著流光頓挫的鐵棍,難得成熟穩重地評價了一句。

    夏夏拄臉看著燕錯皺眉凝重的模樣,微微笑了。

    圍爐聊天,我靠在椅上,外頭雪花漸有漸無,隨風如柳絮時而飄揚,聽著韓三笑與夏夏鬥嘴聊笑,宋令箭往碳堆裏灑黃豆,黃豆在火裏畢剝發出的香味很特別,昨夜沒有睡好,早上到中午一程驚憂,這下吃飽睡得舒服,沒多久我就沉沉地睡著了。

    期間好像聽到夏夏在我耳邊輕叫,飛姐飛姐,可是我沉在夢中醒不過來,但依稀還能感覺到一點點,他們都在,誰也沒有離開。

    最後是誰將我抱了起來,平穩地走著,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在我耳邊響著,感覺很安全。

    這夜睡得很好,將前一天連家惴惴不安的那一眠都補了回來,無夢無擾。

    睡飽醒來,滿頭是汗,頭發都濕了一半,我翻了個身,感覺自己的頭發幾乎都被汗粘濕了,摸了摸枕頭,枕巾濕到了枕麵。

    大冬天的,怎麽這麽熱?我沒在做夢吧?

    我掀了一床被子,感覺舒服了很多,但是被子就是我每個冬天在蓋的,就算爐火烤得再暖,也不至於會熱到流汗。

    因為我的病?我聞摸了摸衣裳,也都微皺得有了汗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這汗味裏頭有股奇怪的味道——

    我突然慌了,病兆開始變得越來越明顯了?先是沒以前怕冷,現在開始犯熱了?

    我忙把枕頭翻了個身換到了裏麵,換下汗濕的衣裳,不敢藏到要換洗的衣裳裏去,怕夏夏發現什麽,卷起來塞到了床下,打算出去時順手拿去扔了,總覺得這汗裏可能都會流著水鏽植下的毒,會傷害接觸到它的人。

    本應神清氣爽的一天,一醒來因為這事而蒙上了陰影。

    趁天色還早,我洗漱好就匆匆出門,包好衣裳拿出去扔。

    昨天的雪應該停得應該挺早,院外並沒有銀裝素裹,隻是池裏凍了厚厚的冰,草葉上有些白絮,但也是美,不過我沒什麽心思賞這雪景,悄聲開了院門往外頭去。

    一到門口,對院門已開口,院中起著暖爐,海漂坐在簷下擺桌執筆在寫著什麽。

    我停了腳步,笑道:“這麽用功,大早就起來練字呢?”

    海漂見我笑道:“不是練字,是昨夜沒畫完的畫,想趁著還有記憶快點畫好。”

    畫畫?我倒是奇了,將包著衣裳的布包往背後一甩,也不急著去拋了,跨進院道:“畫什麽呢?早聽說你跟莫掌櫃學畫畫,見你畫過桂枝,現在桂都落光了,你要趁著什麽記憶畫什麽呀?”

    海漂收了畫筆,輕吹了吹畫紙,那表情神聖又嚴謹,像是在對待自己心愛的東西一般。

    這時我已經走到他邊上,看到桌上鋪了半桌大的畫紙,畫中門床桌椅,人物形態各異——

    我驚呼一聲,湊近細看,心酸心暖,難以言喻——

    扯著線圈在張嘴大笑的人不是我麽?線圈另頭是韓三笑,正兩手舉著線圈任我卷線,頭卻扭到一邊盯著爐架上冒煙的蹄膀,爐架另頭宋令箭,長發散落,半含著雙眼捏杯微笑,海漂躺在椅上卷著書冊在看床上的燕錯,燕錯則雙手捧著玄鐵棍,全神貫注地盯著棍麵,夏夏則坐在床角邊上,膝蓋頂著下巴,歪著盯著燕錯輕輕笑著。

    這一幕,正是在讚歎玄鐵棍時每個人當時臉上的表情與動作吧?

    每個人的表情動作都那麽生動仔細,仿佛他們會在畫卷上活過來,伸展伸展停格太久的動作,仿佛我這樣看著,還能聽到他們的笑聲從畫卷中傳出來……

    “剛寫完表情,細處還沒畫完,等線漬幹了,再找合適的顏色填上。”海漂輕輕地收拾著桌麵上的硯台筆墨,生怕惹汙到他細心的畫作。

    我仿佛掉到了這畫中去,回憶雖美,但哪及這傳神畫筆呢?這樣不需我細細講述,光看著這畫都能回味很久很久。

    “真美。”我感歎道。

    “粗淺畫畫,隻得作這意境,細處都沒能畫好。”海漂仍覺不足。

    我笑了,道:“你呀,這處吹毛求疵怎麽要學宋令箭,哎……可惜了她送我的那幅花原牆畫,費了好些時候繡好,還沒掛幾年呢,上次因為燕錯的作怪嚇我而染了些紅,想起來去洗時已經有了黴色了——”我很心疼,那是難得從宋令箭那處得到的禮物。

    海漂笑道:“飛姐若是喜歡,讓令再作一幅。”

    我苦著臉,說得倒是很容易呢。

    但海漂這幅半成品的畫我卻很喜歡,宋令箭的那幅西原畫看了讓人安靜,但海漂的這幅看了會讓我笑,也莫名感動得想哭——或許以後,這樣整整齊齊圍爐觀雪吃蹄的日子已經不會再有了……

    “要不然,你將這幅著好了色,我找塊上好的畫布描好,好好地繡一幅掛在廳中,好不好?”我能想像到將它的色彩配好鮮亮生動掛在廳中的樣子,也能想像到路過的人看到它時臉上露出的笑容,那將會是我留在世上最能讓他們見時微笑的東西了。

    海漂點了點頭:“飛姐不嫌棄就好。”

    “當然不會,宋令箭的畫好像能飄出花瓣,你的畫能聽到笑聲呢。”我總結道。

    “聽到笑呢?”海漂一側頭,看著我沉思,碧綠的眼睛微微眯起,好似流動著雪的顏色。

    這時“吱牙”一聲,宋令箭從房裏出來,黑裳裹素顏,淡紅的唇像雪裝中的一枝初梅。

    “起這麽早,不多休息會呀?”我迎上去問道。

    “到時辰給燕錯施針了。他起了沒?”宋令箭整著手裏的針袋,看了一眼淡雪的院子,眼神溫和平緩,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不知道,我還沒去看過呢——需要我幫忙麽?燒水遞茶什麽的?”我問道,難得宋令箭這麽上心,不用我請就自己掐好時間了。

    “不用。”宋令箭飛快地盯了我一眼,拒絕得有點粗魯。

    我想起我身上所帶的水鏽不利燕錯病情,心酸了一下,道:“恩,也是,我派不上什麽用場,手忙腳步的說不定還會添亂呢——那有事叫夏夏好了,她比我機靈——我也正有事要出去呢,早點我會跟小驢打個招呼讓他們送來。”我連忙給自己找好台階。

    宋令箭看著我,我知道她在安靜地打量我。

    有什麽奇怪嗎?我的表情太浮誇了還是怎麽了?還是我反應太快一下就給自己找好台階了?我應該堅持一下麽?

    宋令箭輕眯起雙眼,看著我的衣裳——

    我連忙打量了下自己,突然發現我沒穿氅子——

    顯然海漂也發現了,替宋令箭問我道:“飛姐氅子不披就出去麽?不冷?”

    “哦——我——氅子我放在這呢,昨天不小心勾了一處,沒找到合適的線色,正想去線鋪配個顏色——”我拍了拍身後的布包,有點心虛,“配好就能披上了,沒多遠,就懶得披了,我跑跑又能鍛煉身體又能暖身子。”

    海漂笑道:“哦,正說飛姐大早背個包要去哪呢——那飛姐快去吧,省得凍壞了。”

    “哦——恩,好——你記得描好顏色哦,我等著呢。”我交待一句,轉身要走。

    宋令箭似笑非笑,盯著我的布包不語。

    敏感如她,也許看出了什麽端倪……

    我揮了個手往外走,心裏卻在想哪裏讓她懷疑了——我摸了摸布包——

    難道是我的布包太薄了麽?也是——氅子是夾棉的,折卷起來包起來絕不隻這麽一點……

    哎,怎麽都騙不過宋令箭,但願她不要再往深處想。

    將布包扔在了鎮街北邊的髒物堆裏,我還不放心地將它往深處塞了塞,然後轉去舉杯樓給他們挑些早餐。

    還沒進門,就在門口碰上了熟人。

    “陳大哥。”我衝著站在櫃台前的陳冰笑了。

    陳冰扭頭挑眉一笑,眉上淡淡的疤讓我很有親切感:“燕姑娘這麽早?”

    我笑道:“起得早,時光就長了呀——這是剛下職還是要上職呢?”

    陳冰道:“剛下職,見仍上留雪就來走走,順便給院裏其他兄弟買些吃的。”他一說完這話,眉毛馬上就輕輕壓了下來,顯得有點憂傷。

    雪?因為說到了黎雪的名字麽?

    我岔開了話題,小心翼翼地問了句:“院裏都還好吧?”

    陳冰挑唇笑了笑,道:“現下也輪不到我們操心了。”

    我點了點頭,陳冰點的餐點還沒備齊,所在仍在櫃台等著,我跟著也點了些常吃的。

    陳冰顯得很安靜,好像一下靈魂就被抽走了一半,我不跟他搭話的時候他就在那兒兩眼放空。

    “陳衙,您的餐備齊了。這是您另外分開打包的紅糖粥,拿好了。”新來不久的小馬也開始上手這裏的活兒了,畢恭畢敬地把一堆的餐點提送過來。

    陳冰沒應話,在發呆。

    “陳大哥,你的早點來齊了。”我輕叫了一聲。

    “哦——好——”陳冰回過神,有點尷尬,放下一錠銀子道,“不用找了。”說罷匆匆往外走。

    這個陳冰,心事恍惚的,是為了衙院的事還是為了黎雪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