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八章 來日方長若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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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姑娘——”我正奇怪著,陳冰突然又回來了,謹慎地叫了我一句。

    “嗯?落了東西了麽?”我問道。

    陳冰左手提著一大袋的早點,右手卻隻提了一碗獨立打包的紅糖粥,遞給我道:“這個,能不能麻煩燕姑娘幫我送去給她?”

    她?

    我沒有接,笑著問道:“既然都為她準備了一份,為什麽不親自送去?”

    陳冰抿了抿嘴,輕輕地吐出四個字:“不太方便。”

    我無奈道:“多拐一個彎就嫌不方便了?——昨天早我我匆匆走了,到今天早上都一整天了還沒去看過她呢,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

    陳冰咬了咬牙,故作鎮定道:“若她不珍惜自己,誰對她好都沒用。”

    “陳大哥……”我有些難受,明明很關心,為什麽突然說這麽無情的話?

    陳冰看著我笑了,像個貼心的兄長:“大清早的本不應該說這些話,你看你,眼睛都紅了——多大的事兒,都會過去的——”

    聽他這自我安慰的語調,我更難受。

    好好的,為什麽突然要相互躲避?若是真像他說的那樣,有天會與大人啟程離開,那能相見的日子更短了不是嗎?人生能有多少機會兩情相悅卻任緣分流走,還應該不應該再期待重逢?

    陳冰皺著眉頭盯著紅糖粥的熱氣在紙袋上滲濕的顏色,茫然失神道:“相見不如懷念——”後又苦笑一聲,紮緊了紙袋,加了一句,“或許連懷念都沒有……”

    “你們——”

    陳冰將粥放在了櫃台上,一臉悲傷道:“麻煩燕姑娘了。”說罷飛快走了。

    我捧著紅糖粥,難受得像吃了一蘿筐的苦瓜。

    因為答應了陳冰要給黎雪送紅糖粥,所以我也沒在舉杯樓多逗留,交代小驢送餐點的事情後順便打聽了一下黑叔叔的消息。

    令我失望的事,仍舊沒人見過黑叔叔,小驢的神色讓我很恐懼,好像黑叔叔平白消失定是身有不測一般,他不敢說,我也不敢追問。

    這個黑叔叔,到底上哪去了?

    我提著粥吃著包子向連家走去,一路矛盾,想趁粥起熱膜前能送到,但又生怕見到黎雪厭世悲傷的臉。

    說實在的,我好不容易累起勇氣要好好將剩下的日子過完,真的不想再看再想痛苦的事情來折磨自己。

    活一天,少一天,何不讓自己快樂一點?

    正這麽想著,身邊突然一陣輕風拂過,有人溫聲輕快地在我邊上道:“好香的糖粥。”

    “夜聲?!”我歡喜地扭頭看去。

    一看我就樂了,這夜聲,今兒個怎麽挑了莫掌櫃的打扮,莫掌櫃可是鎮上出名的美男子,扮成他走在鎮街上也不怕太招搖?

    我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假裝偶遇道:“喲,莫掌櫃,大清早的這是要上哪去呢?”

    夜聲倒是仿得麵麵俱到,搖著扇子道:“初雪帶涼,趁雪未化時作個踏霜遠行。”

    雖然我知道他在應和我的問好,但我心裏還是擱了擱,道:“遠行?要去哪?”

    夜聲扭頭對我微微笑,用著莫掌櫃那迷人的臉龐對我道:“山邊走走,聽聽霜雪融化的聲音,畢竟子墟勝景如畫呢。”

    我鬆了口氣,輕聲道:“我以為你要走了。”

    夜聲的話總是讓我很安心,道:“小生還未遇得故人,怎會說走就走?即便是要離開,也是要提早向姑娘辭行的。”

    我歎了口氣,強裝笑容道:“那你走前,會讓我看看你真正的模樣麽?”

    夜聲回答得很幹脆,道:“會的。姑娘不是說過麽,這樣下次重逢,便能認出小生了——其實披著不同的麵具臨摩不同的人,偶爾為之好玩,久了也累,生怕最後壽陵失本步,笑煞邯鄲人。”

    我搖搖頭:“聽不懂。”

    夜聲道:“就是說,學多了別人,最後連自己都忘記了。”

    我笑道:“那我就聽懂了,你們這些讀書人是不是都喜歡說著說著就來一句詩詞什麽的,你說這些詞句是不是就長在你嘴上了,一說就漏出來。”

    夜聲笑道:“算是吧,少時讀得多,多了就成了習慣。”

    我細想了想,看來夜聲也是書香門第呢,至少少時就飽讀詩書——他說過他跟韓三笑相識多年,怎麽韓三笑就是個無賴呢?該不會韓三笑是他家的什麽家丁小廝之類的,欠了他夫人紅顏許多銀子出逃,然後夜聲前來追債吧?左看右看,也不覺得夜聲是個小氣的人啊?

    我問他:“對了,你是不是能裝成許多人的樣子?若不是每次你故意讓我知道,我在街上是決計認不出真假的。”

    夜聲道:“皮毛而已,逃不過懂喬裝之術的人的雙眼。”

    我靈機一動,道:“那,你能不能幫我個忙,裝成一個人去見我朋友。”

    夜聲挑著眉,溫柔地等我的解釋。

    “你知道陳冰嗎?就是衙院那位衙事,我朋友黎雪——”

    夜聲笑了:“姑娘想小生打扮成陳冰的模樣去見她,想讓兩人關係和好,是麽?”

    我猛地點頭,這個夜聲幾乎無所不知而且還甚懂我心啊!

    沒想到,夜聲溫和地拒絕了我:“抱歉,小生不能答應哦。”

    我停了下來,意外了,夜聲不像是個會這麽直接拒絕別人的人啊?

    夜聲輕剪著莫掌櫃好看的長眉,笑道:“總是要些離別與舍棄,才能摒清觀想看清自己的心。感情之事,若是沒有磨到心有靈犀,旁人做再多都隻是眼前,往後還是要靠他們自己的。”

    原來夜聲拒絕不是不想幫,而是想要順其自然。

    我點點頭道:“也是,還是你想得周到。不過看他們現在這樣子,明明相互都是有感情的,卻一直要這樣倔著,我覺得擱得慌。”

    “若是真有情,不爭在這朝暮。”夜聲一副過來人的樣子道。

    也許夜聲還不知道陳冰放棄的理由,既然結果是離開,便不隨意留情於此。

    夜聲不答反問我:“上次與姑娘提起的心上人,可有進展沒有?”

    我一愣,沒想到夜聲會突然問我這個:“什——什麽心上人啊,什麽進展,說什麽呢你?”

    夜聲笑道:“人生難得有情人,姑娘既然心有所依,卻又不敢承認,若是那良人成了別人裙下之臣,姑娘到時候得將腸子悔青了哦。”

    我竟有些苦澀,接上不話來。

    夜聲敏感地轉頭“看”我,輕聲道:“怎麽?姑娘有心事麽?”

    我摸了摸臉,道:“啊?沒有——沒有——”

    夜聲輕笑:“小生雖然兩眼雙盲,但心卻不盲——記得上次與姑娘提及心上人一事時,小生能很明顯的感覺到姑娘很緊張也很開心,但今天姑娘連心都跳慢了許多,似乎有了遲疑與猶豫——怎麽?並不順利?還是另有人選所以左右搖擺呢?”

    我搖了搖頭,黯然道:“沒有順利不順利,也沒有搖擺不搖擺——他根本就不知道,而我也沒打算說。”

    夜聲輕輕道:“姑娘有苦衷麽?”

    我想強撐笑臉,但眼角卻有了淚,想反駁,卻又詞窮。

    夜聲道:“若是有疑惑,那便先放在心裏吧,等哪天想明白了再說也不遲。”

    我點了點頭,夜聲亦無語,好像在猜測著我的苦衷似的。

    “夜聲,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夜聲沉思了一會兒,道:“時機雖未成熟,但姑娘若是一定想要一個截止日,應該是在除夕之前吧。”

    也對,隻身在外,自然是想回家與家人團圓過年。

    “那,你以後還會來吧?”

    “若是有緣,會來的。”夜聲眯著眼睛笑。

    對我來說,離鎮的人幾乎都不會再回來。若是真的不會再來,也挺好……

    “姑娘為何突然問小生這些?

    “沒有,隻是害怕有一天你突然就走了,一走就是永別。”

    夜聲笑得很開心,莫掌櫃的臉在他的表情演繹之下極為英俊瀟灑:“姑娘可真是性情中人呢,總是為這些未到的事情擔憂,正在相聚又要憂心離別,那豈不是一直享受不了春花秋月了?”

    “恩,說得是呢。”我眯著眼笑了笑,不知道是病理本身還是錯覺如此,感覺眶中的淚特別的燙,燙得迷眼。

    走到巷岔口,夜聲道:“此路作別,小生要去山間聽雪,姑娘要去白事之家送粥,有緣再見嘍。”

    我點點頭,看夜聲瀟灑搖扇離去,即是要上山聽雪,這樣的風雅無聊之事也就隻有莫掌櫃作得出來,看來夜聲真的很了解鎮上人的習性——他裝扮過宋令箭與我同肩同行,那他會不會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裝扮過我呢?——

    想到這,我不禁笑了,他的確裝扮過我,騙過了秦正與宋令箭他們,隻不過我當時眼疾遮蒙看不見——突然看到另一個自己會是什麽感受呢?

    到了連家,我敲了敲門,響起黎雪輕弱的應門聲:“誰呀?”

    聽這聲音,倒還正常。

    “是我——”

    我話還沒答完,黎雪就開了門,她裹著厚厚的棉衣,神色比昨天好了許多。

    “阿飛,是你。”黎雪對我笑了笑,但我看得出來她好像有點失落,前兩天他凶過她,她該不會怕了我了吧?

    我走進院中,找了桌子將粥放下,道:“我受人所托,給你送些早點——沒吃過吧,不然白費了人家一番心思。”

    黎雪盯著紅糖粥,皺眉悲傷又帶著些期待:“受誰所托?”

    我如實道:“早上舉杯樓遇上——”

    黎雪婉約的杏目專注地盯著我,期待著我的答案——我突然想起來,黎雪愛甜,一直很喜歡吃紅糖,陳冰為她準備的紅糖除了補血之外,還合了她的口味。

    我咳了咳,道:“遇上衙門的孔卷案,正在幫衙院的兄弟們買早飯,說是多買了一份紅糖粥,問我吃不吃,我剛好也點了許多,他便讓我送來給你。”

    “孔卷案?”黎雪有點迷惑,“孔亮?”

    我點頭道:“恩,我正覺得奇怪,他怎會讓我帶來給你,他說他與陳大哥是同袍,昨天來時知道你出了點事,今天陳大哥又剛巧為他頂了個班,所以他便做個順水人情而已。”

    黎雪的臉一下煞白了許多,木然地坐在桌前,低頭不語,她期待的答案並不是孔亮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