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無愧於心,無愧於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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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陽光正好,刺目的光影透過潔白的百合窗灑入室內,照在他清減消瘦的臉上。
多年時間過去,他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不苟言笑,有著超越同齡人的成熟,思維清晰而理智,說話的語速有條不紊,可那些平淡的描述在各位領導聽來,卻是異常的心驚動魄。
“她想知道我長大後是否會危害社會。”宋璟行口吻淡淡地說,“所以秦教授在催眠治療的過程中,總是會問我一些比較直接、甚至黑暗的人性話題。”
有人不解,提出質疑:“既然是催眠治療,你又沒有看到錄像,怎麽確定她問了你什麽,你又答了什麽?”
“因為我一直很清醒,並沒有進入秦教授引導的催眠環境。同樣,我不喜歡在某些事情上說謊。”宋璟行抬起眼眸,平靜地望著前方屏幕,眼中沒有絲毫波動,“我回答的,都是我內心的真實想法,無關報複,隻是希望能夠營救更多的人,避免有更多的孩子承受我當年的遭遇。”
12年前的林語也是如此。
他看過她的治療錄像,知道她當時的憤怒因何而起、因何而生,也知道隻有經曆過同樣不幸的人才會清楚那份憤怒與衝動,驅使他們在未來人生道路上盡快地作出新的改變,選擇以法律為武器懲處罪犯。
但他沒辦法對這件事作出任何評價,隻能始終理性地接待自己的問題。
而事情的關鍵,就在於他曾經看過林語的治療錄像。
“秦教授不能將其他受害者的治療錄像給任何人看,這涉及到觸犯個人隱私。”宋璟行說著,雙手交疊胸前桌沿,“至於她通過曾經對林語的治療得出了什麽結論,僅代表她的個人意見,我相信在座各位領導能夠更加客觀地看待這件事,避免再有任何成員受到過去事件的牽扯,影響到當下的正常辦案。”
他的想法很簡單,隻要不影響到破案,其他人說他欺師滅祖也好、恩將仇報也罷,他都必須說出事實真相,不讓林語和趙素素兩位優秀的警員承受更多非議。
何況,她們還是女孩子,需要人們正確保護,正確去看待她們曾經的遭遇……
離開會議室,趙素素他們已經帶隊出發。季鵬站在走廊上,給宋璟行遞去了一支煙。
不過他沒抽,連季鵬遞來的煙也沒有接過。
“你知道這幾天我為什麽會抽煙?”宋璟行問,眼中透露出濃濃的心事。
認識他這麽久,季鵬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袒露這樣的神色,遲疑片刻才微微搖頭,聽宋璟行繼續說道:“以前我爸總是抽煙酗酒,每次喝了酒,他都會對我哥拳打腳踢。”
思緒一旦陷入往事,就再也拉不回來。
那時候他還小,隻能躲在牆角嚎啕大哭。
而哥哥總是擋在他身前,為他承受所有遭難。
久而久之,一切變得麻木。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會哭了,麵對父親的暴行,隻有恐懼和習以為常。
宋璟行那時甚至不知道這樣的反應是不正常的,會讓人漸漸失去正常人應有的心態,在扭曲的成長環境中迷失自我。
他隻記得有一次,父親終於意識到他的存在,舉著木棍,看到了站在哥哥身後的他。
那一棍子打下來,他打斷了哥哥的手臂。
多少年來,在他身前築起的那堵高強就此倒下。
他失去了僅有的保護傘,看著父親瞪大雙眼、如同喪失人性地揪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拽到了身前。哥哥則強撐著僅有的力氣從地上爬起來,托著手臂,將父親狠狠撞到了牆邊……
那是他們唯一一次逃跑,兄弟倆在河邊渡過了一晚。
漫長寂靜的黑夜,哥哥就托著斷掉的手臂,強忍著疼痛坐在河灘,聽著河水拍打河岸的聲音,哽咽地說出一句:“小行,我們會離開這裏的。總有一天,我們會開始新的生活,不再挨打。”
可這句話,幾乎算是哥哥留下的最後遺言。
他送他去了母親生前朋友那裏,之後便消失無蹤,說好了過幾天就去接他,可哥哥卻再也沒有出現。
宋璟行靠著牆壁,視野望向前方,依舊是雪白的牆壁,眼前卻浮現出了許許多多的往日畫麵,勾起他內心深處最為沉重的部分。
然而這些事,他從未主動告訴任何人,就連後來被警方營救,送到秦蓉身邊去做心理輔導時,宋璟行也沒有告訴她,他的母親生前是個文化人,酷愛各類文學名著,向往著風花雪月的一生,卻因為接受家裏安排的一次錯誤相親,導致人生盡毀,最終在最美好的年華香消玉損,來不及看一看他長大後的模樣,便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而留給他懷念的,僅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那個年代,還流傳著清官難斷家務事的俗語。
他在母親朋友家待了幾天就走了,知道了許多有關母親生前的事。
後來那位阿姨見他獨自回了家,便憂心忡忡地離開,並沒有想過要去尋求警方的幫助。
宋璟行也是如此,在苦難的泥潭裏掙紮著不複蘇醒。
在他潛意識中,這就是他的生活,他的人生,反抗不了,便隻能忍痛承受……
而此刻,和季鵬聊起這些他埋藏於心底的舊事,不為別的,隻為吐露一個或許大部分人都無法看清的真相。
“秦教授的判斷沒有錯,不管是我還是她研究過的其他受害者,或多或少曾經的心理都是扭曲的。”宋璟行邁步,慢慢朝樓梯下方走去,“隻是她不該用違規的手段去研究調查她的病人,更不應該在研究對象已經發生改變時,依舊選擇執迷不悟。”
季鵬一知半解,連忙跟上宋璟行的身影:“老大,你這話的意思,該不會是在說林副組長以前真的有反社會人格吧?”
“某一刻。”宋璟行言簡意賅,“她想為朋友複仇。在事情剛剛發生後,她的情緒一直沉浸在憤怒與悲慟之下,想要找到最後一名綁匪的下落,更想將策劃綁架案的始作俑者繩之於法,都是合情合理的心理反應。不能說她有反社會人格,但她的確生氣的想要殺人。”
但這是一個念頭,隨著時間推移,終究會被理性壓製及克製。
回頭觀察季鵬的表情,宋璟行皺眉提醒:“激情殺人的案件大多由此開始,誰沒有過悲觀的想法?隻看是否會將想法付諸行動,做出真正違法犯罪的事。”
隻要林語沒有做過,她就不是罪犯。
何況她現在的心境和當初完全不一樣,又怎麽可能是反社會人格殺人狂?
道理或許季鵬不是很明白,但他也有自己的好奇:“不過這件事,你沒有理由非要幫她吧?”季鵬不解追問:“林副組長手中也有秦教授違規研究的證據,老大你出麵,不是更容易引人非議嗎?”
“我不是為了幫她,而是為了幫自己。”
幫自己正確地對待人生,真正地重新開始,做一個無愧於心、無愧於天地的好警察,才是他當下唯一的心願。(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