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下手裏的禮品，她關上房門、換上拖鞋，渾身疲累地靠著單人沙發，所有家具都是木質沉沉的顏色。

    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殘留在屋子的每個角落。

    可一目掃去，除了剛給林語買的新婚禮物紅得刺目，其他家居的顏色都過於暗沉，實在不像是一個年輕單身女孩的住所，簡單得過分。

    袁緣也曾說過她，仿佛她隨時準備逃離，沒有一個地方是她真正的安樂窩。

    仰頭，望著天花板，身體慢慢找回暖意，可心底流逝的溫度卻再也回不來，故步自封地陷入另一場恐慌。

    她挽起衣袖，開始整理房間。

    一偏頭，窗外萬家燈火，在黑夜裏透著她永遠遙不可及的溫馨。

    大概是想有個家了。

    身邊的人逐漸成雙成對，那種寂寞空虛感會從渾身每個毛細孔裏冒出來，糾纏著她的脆弱與無助。

    猶如漂泊的浮萍，趙素素望著遠處，依舊在這座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裏，找不到絲毫歸屬感。

    可恍然間，她突然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裏。

    宿舍樓對麵，同樣的高度，回到房間的沈清脫下了外套，一身簡潔地來到窗前。

    遠遠的，四目相對。

    他手裏擒著香煙，目光有短暫的微滯。

    不過頃刻，右手就抬了起來，遠遠地朝素素揮了揮。

    即便看不清他此刻的樣貌，在她心底，他也是微笑的，足以侵染了時光。

    而不由自主的，她的手也慢慢抬了起來，朝沈清那方揮動，唇角不受自控地上揚，眼眶卻酸澀地想要落淚。

    ——

    後來，見麵的時間多了，也沒什麽不自在。

    她可以在走廊上自如地和沈清說話，可以和他一起吃午飯。

    偶爾下班，他送她到樓下，她也不會拒絕。

    袁緣問她，是不是想通了。

    她在沉默中思忖了良久：“不是想通了。”

    我是怕他會消失不見，固執地想要將他留在曾經的時光。

    ——

    然而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大雪降臨的那一日，她的宿舍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在記憶裏模糊甚至陌生的母親突然出現在她眼前，趙素素渾身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麵上所有的冷靜都是偽裝。

    她低頭，從母親身邊繞了過去。

    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猶如天生。

    抬起的右手胳膊立即被身旁婦人抓住，這麽多年過去，她老了，衣著不似曾經那般體麵矜貴，頭發卻依舊梳得一絲不苟，維持著她的虛榮華麗。

    而她氣勢不減，亦如當年，拉著趙素素的手，手指如同嵌入她骨子裏：“你站住！”

    她凶巴巴地衝她吼：“我是你媽！為了見你，站在這兒等了你兩個小時，你話不說一句就想走？”

    “那您想站在走廊上和我吵？”

    趙素素的眼睛抬起來，清明銳利極了。下午才配合基層警官，營救了五個被父母囚困虐待的孩子，那團怒火還在她心頭燒著。

    若不是借著這股力量，趙素素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勇氣抬起頭來，正視她母親無情的那雙眼睛。

    隻是今時今日不同了，她身上那件警服具有震懾力。

    女人瞧見她的模樣裝扮都不由鬆開手：“那和你進去說。”

    ——

    關上門，氣氛也沒有好多少。

    她沒坐，母親也沒坐。

    僵持的氛圍不過一瞬，母親就板著臉開始數落她這些年來的種種不是，滿臉不屑地打量她簡陋的宿舍，眼神裏都透著瞧不起。

    “你弟弟讀書的事，你不管，明明有B市戶口還不買房。我生你養你，指望你有出息，現在你倒是真有出息了，反過來處處跟我作對。這換了電話也不跟我說，要不是我找你們領導問，你連住在哪兒也不想讓我知道了是不是？”

    趙素素不傻。

    第一句，她就聽出來了。

    有戶口，關買房什麽事？

    這不是擺明了又要算計她嗎？

    還有，要是真是領導告訴她，她現在住在哪個位置，隻怕趙素素早就收到消息，這會兒也不會碰巧和她撞上。

    如此，她依舊直勾勾地看著母親，一句話沒說，眼神跟審犯人似的，看得女人心裏發慫。

    女人理直氣壯的口吻也漸漸心虛起來，吞吞吐吐半晌，語氣還是不饒人：“我來，就是要把話給你說清楚，你姓趙，不姓林，逢年過節不回家也就算了，整個趙家的事還是你的事，別以為待在B市就能和我們劃清界限。再說了，林家虧欠我們，你往上貼個什麽勁兒？”

    “虧欠？”趙素素反問，“我往上貼？”

    當年見林家有點兒起色，恨不得將她和林語綁成親姐妹的人是誰？

    出事之後，拿她當交易籌碼，公然和林家談判，隻要錢的人又是誰？

    她沒說，用眼神戳穿了一切。

    女人氣得不行，抬手就想打：“我都是為你好，你被折磨成什麽樣了，你心裏沒數？”

    “我有數，媽。”時隔多年，再次叫出這個字，趙素素就像喊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名稱，毫無親人的概念，“出事以後，說丟臉的是你，說我賠錢貨的也是你。要不是當了警察，我還不明白，為什麽我什麽事也沒有做錯，錯卻還是在我身上？現在我終於懂了，人言可畏，哪怕不是我的錯，隻要你們說我錯，那就是我錯了。而由始至終，你們從來沒有設身處地地為我想過一次！”

    “怎麽沒為你想過？你這孩子說話怎麽這麽沒心沒肺？小時候哪件事不是我為你忙前忙後，家裏是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穿？長大以後你就翻臉不認人，還說你不是被林家人教懷的？”

    “他們沒教過我什麽，更別提把我教壞。”

    許多事趙素素心知肚明，若她替林家說話，母親就會指責她不孝，說她見錢眼開，嫌她親生父母貧窮不上台麵？

    可這些事，她真的有這樣表現過嗎？

    縱使他們有萬般不是，子女的贍養義務，她始終盡心盡責。

    每個月的工資有一半都打到了母親的卡上，還嫌棄她在B市沒有買房，屈居在一間什麽都沒有的宿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