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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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沈橋所預料那般,肖琳確實是在肖蓉的宿舍裏。走之前昭墨問了問班上的女同學關於高三宿舍分布的情況,到了宿舍裏又照著肖蓉的班級和姓名查了查她的宿舍,順利到達了目的地。
現在才晚上第三節課,宿舍裏該是沒有人回來的。
聲控燈那點微弱的光芒在整條長廊裏顯得很是微不足道,昭墨隱在這半明半暗的走廊中,心卻是越來越沉。
肖蓉的宿舍是亮著燈的,門也是開著的,她很容易就進去了。
聽見漸近的腳步聲,肖琳似乎是被嚇住了,險些沒站穩急忙拉住床前的欄杆。
而後昭墨一眼望去,發現她滿臉淚痕的看著她,可憐兮兮的叫了一聲,“昭老師。”
下一秒女孩兒就撲到了她的懷裏,聲嘶力竭的哭著。昭墨揉了揉她的頭,安慰道,“老師在呢。”
小姑娘情緒不穩,等她哭夠了,昭墨這才帶她離開。她走的時候,懷裏抱著一本有密碼鎖的筆記本,昭墨挑了挑眉,沒有提及。
十多歲的姑娘,她沒有理性到控製好自己情緒的能力。對於這個年齡段的大多數人來說,該哭就哭,該笑就笑,沒必要隱藏。
肖琳心中很不安,握著昭墨的手因為緊張下意識的就開始緊了起來。她心裏忐忑,不時偷看身側的人,欲言又止。
她試圖冷靜下來,可到底沒法冷靜。慢慢的,空氣中再次傳來她壓抑著的低泣聲。在這寂靜的走廊裏,更顯得悲傷。
她心裏藏著事。昭墨全部心神都在她的身上,自然注意到了她情緒的不對勁。
下了樓,沈橋遠遠地便看到了她們倆的身影,向著她們走了過去。
被昭墨護著的肖琳低著頭,情緒低落。她隻好提議“我們能在你家借助一晚嗎?”
沈橋,“……”這是什麽神展開。
昭墨打算的很清楚。肖琳現在情緒不穩定,讓同學看著她也不放心。更何況這丫頭心裏藏著事,估計在這裏也不會說,那便隻能換個地方了。
“好吧!”昭墨是有計劃的人,他倒是不擔心,便遂了她的心意。
時候不早了,夜裏的溫度總是要比白日裏低。這走在街上,冷風呼呼的吹。等到了室內,昭墨熟稔的拿了杯子接了三杯熱水。
肖琳一言不發,埋著頭一言不發,隻是握著杯子的手力道重了幾分,似乎大有一種不把它捏破就決不罷休的意思在裏麵。
“這裏沒有外人,想說什麽就說吧!”昭墨就坐在肖琳的身邊,認真的看著她,眼中盡是包容與溫柔。
小姑娘悶悶不樂,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老師,這世上的受害者是不是隻配在臭水溝裏狼狽又倉皇的活著?犯了錯的人就逍遙法外,可以隨意踐踏別人的生命?”
沈橋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就看向了昭墨。直覺告訴他,肖琳的事會是一趟渾水。
昭墨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生命是可貴的,沒有人有資格可以去踐踏別人的生命。不管什麽時候,都沒有受害者躲躲藏藏,而施暴者逍遙快活的道理。”
“那為什麽我姐姐就隻能用這種慘烈的方式來控訴不公?”
沈橋無語的抽了抽唇角,突然來這樣一句,是個人都會懵逼。昭墨斂去眸中的溫和,看來肖蓉的死並不是單純的自殺了。
“我姐姐這學期被她班主任長期性性侵,並且被威脅要是透露出去就不會放過她。那老師家裏有背景,性騷擾了很多人,那些人敢怒不敢言。我姐姐受不住壓力,跳樓了。”
“多可笑,那些老師們也被性騷擾過,可他們到最後還要為他打掩護。老師,你說這世上真的有正義嗎?”
小姑娘哽咽著,斷斷續續的將這些事說了出來,心上的壓力越來越重。
她該怎麽同父母說姐姐自殺的原因,又如何麵對他們?她的親人死了,而背後的推手卻還好好活著,活得快意又瀟灑?憑什麽,是不是沒權沒勢的就注定是要被人給踩在腳下的,比螻蟻還不如,在這煉獄裏掙紮著翻滾著,卻又始終跳不出這個禁錮,無限的輪回著?這就是他們的宿命?
姐妹連心,肖琳隻要一想到肖蓉死前那種不甘憤恨又絕望的眼神,她的心裏就頓痛非常。她恨,恨不得將周遠千刀萬剮,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
她的姐姐,從小到大一直開朗樂觀的人,最終被這人渣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她心裏該有多痛,多迷茫啊!太多的事不敢想,不能想。隻要一想,肖琳就感覺胸腔中的怒火便能把她的理智完全焚燒,恨意更加洶湧。
十多歲的姑娘開始認識到這個世界並沒有書本中寫的那樣美好,隻不過是烏托邦的美好幻想。撥開那層假象,這下麵掩藏著魑魅魍魎,各種醃臢之事。
都說世界是美好的,可太多的黑暗籠罩在人的頭頂,哪來的美好,哪來的光明?
“老師,我想報仇,我想起訴他!”肖琳埋在昭墨的懷中嚎啕大哭,哭得肝腸寸斷。那哭聲帶著壓抑的絕望,與對不公的憤恨,都感染著昭墨。
沈橋與昭墨對視了一眼,眼神示意接下來該怎麽辦?
昭墨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完了,她又要去壓榨下朋友了。
“你現在的任務是讀書。當你沒有資本的時候、報仇就變成了空言。蟄伏,有時也是一種策略。相信警方,他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肖琳家裏的情況,昭墨還是了解的。
同這種有權有勢的人死磕,是討不到好處的。打官司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與金錢,在這期間還要接受著輿論的攻擊。而且很大程度上,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們的生活也會變成一團亂麻。
對付無恥的人,不容易。如果這個人既無恥還有權有勢,那就更加難搞了。
人身安全都不一定能保證。
世上太多的人至死都沒有得到一個公道,就連死後還要背負著詆毀,不得安生。
譬如肖蓉。在女性受到迫害時,這個國家的人某些思想是變態的、是不正常的。可他們認為理所當然,並且洋洋得意,令人作嘔。
看客們的眼中貫徹著受害者有罪論的準則,將之一次又一次的當做是金科玉律。明明是受害人,卻要承受著來自不同階層的輿論、承受著二次傷害。受害人往往能從施暴者的陰影中走出來,卻在流言上放棄了生的希望。
受害人所承受的來自於施暴者的傷害,那份惡意不過是來自於其中一個或是兩個人。可真正可怕的是後麵的蕩婦羞辱,來自於千萬骨子裏爛透了的人的惡意。
你穿這麽少,不就是想勾引我們嗎?
在圖書管理穿短裙,你會影響我們學習。
她情史豐富,不就是公交車嗎?我為什麽不能強暴她?
你長成這樣,人家強暴你。你偷著樂吧!誰特麽稀罕你!
怎麽可能?他名氣沒你大,怎麽敢性騷擾你?你是被害妄想症吧!
……
一個人的壞,與他所受到的教育程度、與他的社會地位沒有任何必然的關係。壞就是壞,不分階層、也不會分性別與年齡。
這樣的例子昭墨在伽國看過很多。如今肖蓉的事情在網上定然是掀起了不小的風浪,若是直接起訴,她稍微想想就知道網絡上的渣滓會說出哪些惡毒的話來。
這世上不缺好人,壞人也不會缺。而那種平時老實巴交一到網上就開始散發惡意,用傷害別人的方法來宣泄自己心中不滿的人也大有所在。
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會有骨子裏爛透了的人。
而肖琳,她還這麽年輕,有大把的年華等著她。她的人生,不該因為仇恨而被毀了。
肖蓉,她也不會白死。
“尼采說當你凝望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可是昭老師,那個深淵不是施暴者的深淵,為什麽變成了受害者的深淵啊,他們一輩子都爬不出來,永遠被禁錮在裏麵。我不甘心啊!”肖琳的情緒開始變得激動了起來,她仍然在哭,但卻不在哽咽,而是淩厲的開始質問。
昭墨體貼的摸了摸她的頭,“正義或許會遲到,但它不會缺席的。”
與魔鬼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魔鬼。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肖琳說的那句話其實還有一句,便是這樣。但昭墨沒有糾正她。
昭墨沙啞著嗓子,柔聲道,“周遠會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請相信老師。”
她倒是想要看看,什麽人這麽厲害,真當他們一家隻手遮天了嗎?隻要發生過的,就一定會留下痕跡。她就不信他們可以隱瞞一輩子了!
懷中的人呼吸一沉,原是睡過去了。昭墨無奈的揉了揉眉心,感覺自己腿麻了。這姑娘今天哭的次數太多了,也哭累了,睡過去也挺好的。昭墨將人抱到沈橋臥室裏好生安置了後,吐了一口氣。
剛才回來的路上,晚自習她已經打電話交代其他科任老師幫忙守著了,他們也擔心肖琳的情況,問了幾句。昭墨安慰了他們幾句,讓他們放寬心,這才掛了電話。
將人照顧好後,昭墨頹廢的窩在沙發上,眉宇間疲憊橫生。
“你要管這次的事嗎?”沈橋站在她的身前,垂眸看著沙發上的女人,語氣裏含著幾分寵溺與溫柔。
“這是我學生。”
她沒有明說,但沈橋已經明白她的態度了。“想好怎麽處理這件事了嗎?”
“嗯。”
這事對於肖家來說,確實難如登天。但若是昭墨來處理,那就簡單多了。
因為她本身就擁有著普通人沒有的強大人脈。
這便是現實,你沒有足夠的資本,連討回公道都是癡心妄想,都沒有底氣。
沈橋抿了抿唇。肖蓉的經曆,他見過太多類似的。無論是少年時代那片貧窮、透著森冷腐朽的貧民區,還是後來他為了寫文而查找的大量國內國外文獻與案子,這樣的事屢見不鮮。
沒有人會去在意豬玀的生死。
所以,討回公道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是艱難的。
他看過太多為了討回公道而傾家蕩產、被威脅被折磨到家破人亡的人,也看過太多人因為憤怒卻又考慮家庭關係而不得不接受來自施暴者染著鮮血的金錢。太難了,他們連哭都是帶著血的。
最後又憋屈著死去。
恨嗎?恨不起。那太奢侈。他們心中萬分不甘,可又能怎麽辦呢?
膽小的被性侵的受害者在流言裏逐漸把所有過錯歸咎於自己,將自己藏了起來,不敢看別人,也不敢再出去。他們害怕旁人的指指點點,害怕他們帶著戲謔與看熱鬧的目光,害怕成為被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膽子大的受害者又需要多大的勇氣,承受多大的壓力,才能將自己的痛苦慢慢剝開隻為了討回一個公道。這般勇敢的他們為什麽還是要接受來自周圍的謾罵與惡意?
這不公平。
無論你是男性還是女性,隻要是受害者,就有權利為自己討回公道。為什麽勇敢站出來的反而成了錯?
人性是很複雜的。沈橋並不認為自己短短的二十幾年就看穿了人性。但這這世上的魔幻現實,他覺得挺好笑的。
昭墨選擇幫肖琳,他沒有任何意見,還會提供幫助。
任何一個有良知、思想正常的人,碰到這種事都會憤怒。區別隻是有人敢站出來反抗,有人就這樣苟且著。
沈橋與昭墨屬於前一種,因為他們本身就沒什麽好顧忌的。
公道?他們有實力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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