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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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萬家燈火,長明不歇。年三十的晚上是一年裏最熱鬧的時候,正是家人團聚的時節。
還好現在還是白天。
昭墨本來是不想回昭宅的。但今年老爺子強行勒令他們必須回家,不回來就家規伺候。家規就是跪祠堂,跪個一晚上。這懲罰看起來不怎麽樣,但要真經曆一回,這腿怕是要跪斷了。眾人生怕被罰,趕緊往昭宅趕。
昭墨問了沈橋要不要一起回去,他利落的答應了下來。
對於他們兩人來說,那個“家”其實並不是能夠讓他們能夠安心下來、可以依靠的家。親疏關係,這本身就是跨不過去的鴻溝。
他身份尷尬,以往除夕與過年時都是一個人過的。他也懶得去景家,給其他人添堵。而昭墨,她從小到大就沒幾個時候在昭宅裏待著。
兩人真可謂是同病相憐了。
昭墨與沈橋回去的時間不早不晚。剛入院便聽到有一道渾厚的聲音叫著“小昭墨回來了啊!”
昭墨發自內心的笑了笑,扯了扯身旁之人的袖子,解釋道,“我大伯,非良的父親非凡。你也跟我一起叫大伯吧!”
沈橋眼珠子轉了轉,“這是默認我們已經結婚的關係了嗎?”
“正經點行嗎?”昭墨哭笑不得。上次明家的壽宴上,沈橋見過非凡一麵。不過那時候大伯忙著非良的事,昭墨就沒專門將人帶過去介紹一番。
健碩的中年男人興奮的與昭墨擁抱了一下,而後放開。嘴上不禁喃喃道,“這就是沈橋吧!聽非良說起過,與小昭墨在一起了啊!”
非凡抱著雙臂,打量著沈橋。沈橋的身高與容貌都是無可挑剔的,就是這才華不好看。非凡也是在商場上摸滾打爬、經曆過商海浮沉的人,看人的功力也是一等一的準。
見沈橋氣度不凡,麵上有些讚賞之意。沈橋溫和謙遜的笑著,“大伯好,我是沈橋。”他這禮貌的周到,非凡對他的好感又好了幾分。
非凡雖多年浸淫商業,性格卻有著強烈的反差。雖年過四十,為人卻爽朗,最見不得那些用著醃臢手段的人。大抵是繼承了昭老爺子的理念,對於喜好涇渭分明。
心思太重的人,非凡並不是特別喜歡和這樣的人往來。好巧不巧的,昭墨就是這樣的人。但這並不妨礙他寵愛這個侄女,連帶著對昭墨的男友也很上心。
這才剛見麵,他便在沈橋麵前把昭墨從頭到腳誇了個遍。不知道的還以為昭墨是他的女兒呢。昭墨好笑的看著沈橋接受著大伯的熱情,並不打算救他於水火之中。
非良回來的時間是最早的,老爺子無聊,就把他抓去書房下棋了。前段時間,老爺子拜訪景老爺子,兩人手談,他一直輸。這不,他一回來就下定決心再琢磨琢磨。非良來的不是時候,直接被抓去當陪練了。
“我那兒子哪裏擅長下棋啊,分明就是去讓我爸來虐的。”非凡摸了摸下頜,幸災樂禍道。“這樣也好,可以搓搓非良這年輕人的銳氣。”
“小沈,你會下棋嗎?”
沈橋望了一眼昭墨,卻發現她什麽表示也沒有,隻好自答了。“會一點,但並不精通。”
“那敢情好。老爺子終於多了一個人可以下棋了。你不知道,小昭墨就不喜歡下棋這些。老爺子每次叫她,她都不願意。”和沈橋接觸的多,非凡便越是喜歡這年輕人的沉穩穩重。反正這是昭墨的男友,他這做大伯的護短。既如此,也將沈橋當做了自己人,親近了起來,這話也就多了。“她那時候年紀還小,父親想與她多說些話,可這孩子性格冷淡了些。時間一長,父親看她對下棋確實沒興趣後便不再念了。”
被點到名的昭墨搖了搖頭,清冷的眉峰中溢出微微暖意,“下棋這事有驚爺爺陪他就行了,我就不摻和了。”
“無妨,以後我陪爺爺下棋便是。”沈橋謙遜有禮的點了點頭,回複道。
倒是非凡看他這乖巧的樣子,起了調侃之心。“若是昭墨要你陪她,我父親又讓你賠他下棋,你選誰?”
昭墨眨了眨眼,一雙眼亮晶晶的,期待的看著沈橋。非凡看熱鬧不嫌事大,亦是如此。
沈橋頭皮發麻,這問題就是個坑吧!
“事有輕重緩急。昭墨的事重過其他,所以我定然是選擇她的。”
非凡嘖了一聲,戲謔道,“你這孩子還真實在。”這兩難的選擇,大多人都是選擇長輩。沈橋還挺有意思,一點兒也沒猶豫的選擇了昭墨。
也好。他最擔心的就是昭墨這孩子所遇的人並非良人。作為長輩,他對昭墨伴侶所期待的類型便是凡事以昭墨為先。這孩子以前太苦了,總該要有人對她好一些。不然心底蔓出來的都是苦澀,一點甜的感覺都沒有,該多難受。
沒多久,吳媽激動的進來同非凡他們通報,昭先生回來了。緊接著,一名高挑的、穿著風衣的中年男子便入了房中。利落的脫下身上的風衣,掛在衣架上。
非凡是背對著昭嚴謹的,但昭墨與沈橋是坐在一處的,正好與他視線對視。
昭墨的眉眼更多的是繼承於昭嚴謹。沈橋看著對麵的中年男人,心底生出一種熟悉感。隻是,他的氣質是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嚴肅,刻印在一言一行裏的內斂。而昭墨,她更多的是偏向於散漫與慵懶。
昭墨象征性的微笑著點了點頭,代表已經招呼過了。那情景像極了陌路相識的過路人,讓人完全感受不到一點溫情。這根本不像是一位父親與女兒之間的相處方式,比陌生人還不如。
昭嚴謹目光輕移,落在沈橋身上,瞳孔微微縮了一下。沈橋也大大方方的任他打量,不露怯色。
“二弟,回來了啊!”氣氛很僵硬,打破這僵局的還是非凡。
外麵朔風凜冽,屋內暖氣升騰,四季如春。饒是沈橋都能感覺到現場這詭異又尷尬的局麵,更遑論昭墨與非凡。
昭嚴謹,寡言少語。讓人難以相信的是,他是個優秀的政客。除了工作,他對其他人基本都很冷淡。非凡曾經以為,他該不會就是天生為工作而生的人吧!在後來的很多年裏,從年輕到中年,非凡都見證了這個弟弟工作狂的一麵。
工作是老婆,其他人都可以不上心。
他抿了抿唇,想說些什麽。但一想到與昭墨長達十年的漠視,他心中升騰起的愧疚如山洪爆發,將他盡數淹沒。所有想要關心的話語像是被卡殼了一般,統統卡在心裏,吐不出來。
明明回來之前在腦海裏腦補過許多想要對這個女兒說的話,可到了她的麵前,對上她那雙能夠穿透人心的眼睛,他心裏莫名發怵。
他知道,是他的愧疚開始在心上作妖了。
“除夕快樂,歡迎回家。昭先生。”場麵一度很尷尬,但昭墨不能讓它就這樣一直冷下去。昭墨站了起來,對著他的方向禮貌又恭敬的說道。
昭嚴謹看著她瘦削的身材,微微歎了口氣。昭墨瘦了…
可又忽然想起,瘦不瘦這個問題很可笑。他從來沒關注過這個孩子,又是憑什麽來判斷她瘦了還是胖了的?
但昭墨確實是變了。
幼年時那個看著他時吝嗇給一個微笑,隻會冷笑,冷著一張臉出言諷刺他的小女孩長大了。那些在外漂泊的歲月裏,她已經學會了溫和的待忍,收斂掉自己身上的刺。縱然現在的態度更多的是一種人際關係中虛偽的待人方式,她也能掌握的爐火純青。而這技巧,被他的女兒用在了他的身上。
一時間,昭嚴謹竟不知是該欣慰還是覺得難過。
“除夕快樂。”他啞著嗓子,皺巴巴的吐出一句話來。明明屋內溫和的讓人身上都覺懶洋洋的,可昭嚴謹就是覺得寒風刺骨,如芒在背。
昭先生,多生分的名稱。那明明是有著他血緣的、該是他最親近的親人的人,結果叫出口的竟然隻是簡單的、什麽重量都沒承載的昭先生。
忽覺悲哀。
“除夕快樂,昭先生。”沈橋體貼的附和道。“我是昭墨的未婚夫,沈橋。”
非凡眼睛骨碌碌的轉了轉,好小子,很上道啊!昭墨已經對她時不時多了一個未婚夫的事很淡定了。
昭嚴謹將人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番,後覺不夠,又反反複複的看了好幾遍。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他才艱澀的開口道了一句,“好好照顧昭墨。”
不要像他一樣,沒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
父親與他說過,這沈橋是景家的孩子。這孩子是個好的,對昭墨很上心。是他至今為止見過的人中,對昭墨最上心的人了。
如此,他也放心了不少。
“我會的。”沈橋得體的笑了笑,不見絲毫怯懦與退意,坦坦蕩蕩的對上昭嚴謹嚴肅的臉。
——
隔閡了多年的父親突然悔悟,想要與女兒修複關係。這種新聞,昭墨隻是一笑而過。等到了昭嚴謹有這意圖的時候,也不見她有絲毫動容。
除夕,昭嚴謹難得回來,找了昭墨單獨聊聊。來來回回不過是表達這些年對昭墨的人生造成缺憾表示抱歉,以後會學著如何去做一個好父親的。在昭墨的印象裏,父親是嚴肅的一絲不苟的人,是高官,讓很多人忌憚的人。可在她所有記憶裏,他說過的話寥寥無幾。今日說的,怕是頂了她過去二十多年聽到的全部了。
隻是這又如何?她不是阿貓阿狗,召之即來呼之即去的人。
他想要修複關係了,她就該諂媚的答應嗎?已經造成的隔閡,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解決抹掉了的。
一頓團圓飯,大家都吃的很難受。倒是昭墨與沈橋絲毫不受影響,沈橋在飯桌上還特別貼心的時不時給昭墨夾菜。
很遺憾。昭家其他人想要給昭墨夾菜,但夾的都不是她愛吃的。這就很可笑了,他們這些二十多年的親人還不如沈橋這個與昭墨認識還不到兩年的人。
他們心裏又驚又涼。一頓飯食不知味,沒什麽胃口。也就沈橋對昭墨好這一件事讓他們緊壓的神經可以鬆懈下了。
非良在一旁默默翻著白眼,對著自家老爹毫不客氣的吐槽道,“你說說他們,年三十的時候跟昭墨說這些,這不是存心給人添堵嘛?”
“救你小子話多。”非凡不滿的一個爆炒栗子就招呼在非良身上了。
“爸。”非良癱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上星星點點的燈光,惆悵道,“昭墨是人,她有自己的思想。不是他們什麽時候一時興起了逗弄下就可以不計前嫌的寵物。年三十呢,本該是喜氣洋洋的日子,我不想說這些不高興的事。算了吧,昭墨的事她自有分寸,你就別管了。”
非良對自己父親的性格還是很了解的。他不需要費心去猜,隨便想想就能明白自家老爹想要單獨去找昭墨談談父女感情修複的事情。在他父親的心裏,一家人就該整整齊齊的,和和美美。一家人,沒有過不去的坎。他年紀大了,對於家人之間的親情比起其他人更是看重。
可問題是,昭墨並不想要。
被傷過的心,要如何做才能讓人完全將它當做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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