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迷津欲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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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瑤卮倒不覺得自己機智,隻是有些事情,曾經見過的,再來一次,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可慌亂的了。
今日西苑的婆子一衝進來,她便知道,此事定是左夫人在背後做局。而且,在桓夫人所做吃食中下毒,應該是奔著自己來的。想著自己千防萬防,卻不會防到親娘身上,她們自是容易得手。
然而,西苑沒料到的是,這一場無妄之災,竟錯落到了相芳時身上。
這些時日,裴瑤卮看得明白,西苑的人素來是倚仗身份,明著跋扈的,從左夫人往下,估計也沒一個能有這份兒腦子的人,謀劃得出這般毒計。
“姑娘,您也真厲害!”妧芷道:“要不是最後那一下子,您逼得左氏攀誣上了聖母皇太後,約莫著郡公顧及她那一雙兒女,還不大肯嚴懲她呢!”
裴瑤卮淡淡一笑,心道:‘攀誣’?左氏那可不是攀誣。
日前相盈懷出嫁時,左夫人進宮,曾去拜望過兩宮皇太後。而這借刀殺人的手段,則正是梁太後的拿手好戲!
——蕭逐剛登基時,那位聖母便曾暗中在李太後送與蕭邃的東西裏動過手腳,意欲借當娘的之手,毒死親子。
如今看來,這也不過就是一場挑唆下的故技重施罷了。
至於左夫人,她是被自己逼得昏了頭了,隻想著將真相道出,或許還能逃過一劫。可是她卻忘了,蕭邃就在那裏旁觀著這一出鬧劇,她這一開口扯上了皇室,相韜就是想留她,也不敢留了。
果不其然,不日之後的一個早晨,送膳的丫鬟一進西苑,便發現左氏一臉猙獰地趴伏在門前,身子涼透,死不瞑目。
相韜對外給了她體麵,隻說是心症暴斃,仍以繼室之禮厚葬入祖墳。而左氏這麽一死,一時之間,偌大一個相府後宅,便隻剩了桓氏一位夫人了。
然而,在成了這府裏正兒八經的主子夫人之後,裴瑤卮冷眼看著,桓夫人卻並未因此而開懷。
甚至於,她隱隱覺得,對這正妻之位,桓夫人是排斥多過喜歡的。
這日小廚房裏,看著芳時的湯藥時,她趁機拉著娟娘問:“我見娘親這幾日精神不濟,可是照顧芳時太過疲憊了?”
提起這個,娟娘很是發愁。
“姑娘可別提了!”娟娘歎道:“夫人這幾日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明明六姑娘病勢見好,可奴婢見著,夫人自己卻是愈發神思鬱結了!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的事給鬧的,白日裏當著女兒的麵還好些,一到了晚上便睡不安穩!奴婢這心裏急得不行,偏生夫人還不讓提,若非您今日問起,奴婢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瑤卮聽罷,心頭疑慮漸深。
四下無人,她想了想,小心與娟娘試探道:“姑姑跟在娘親身邊,也不少年了吧?”
娟娘微愣,隨即感歎道:“是啊!算來同姑娘的歲數差不多,夫人進門那年,奴婢便被分派在夫人身邊侍奉了,這一轉眼,都十八年了!”
怎麽,娟娘竟是相家的丫鬟出身麽……
裴瑤卮有些意外。
她一早打探過,桓氏乃是相氏的家臣,桓夫人的兄長,更是相韜身邊的心腹。這門楣雖未見多高,但也不是小門小戶了。她見桓夫人身邊,與之年紀相仿的侍婢,便隻有一個娟娘,故還一直以為娟娘是她的陪嫁丫鬟呢。
如今看來,有些事情,她想從娟娘這裏入手去問,怕是問不出什麽的。
晚些時候,裴瑤卮親自端了安神湯給桓夫人送去,見桓夫人神色懨懨的,便勸道:“娘親這幾日精神實在不大好,女兒想著,明日一元先生要來給六妹複診,不如也請先生給娘親搭一搭脈,也好圖個安心?”
聞言,桓夫人神色一動。
“你說明日……一元先生會過來?”
裴瑤卮點頭,桓夫人便道好,“先生救了芳時的性命,為娘是要好好謝謝先生才是。”
翌日頭午,楚王府果真將人送了來。
一元先生給相芳時看過之後,隻說照方子調養,不出一月便可康複。裴瑤卮在旁懇切道謝,隨之便請他去給母親看一看。
一元先生用那獨眼瞥了她一眼,“小丫頭,你這是拿我當你們自家大夫用呢?”
裴瑤卮笑道:“小女哪敢,隻是放著您珠玉在前,我為人子女的,又哪裏舍得再讓那些個醫術不佳的來照看母親呢!”
一元先生哼了一聲,倒是沒拒絕。
桓夫人一見一元先生,整個人有些無措,又有些激動,探脈的過程中,更是一直在問一些與醫道無關的問題。
“不知先生祖籍何處啊?”
一元先生合著眼,語氣淡淡:“東歸。”
“東歸郡呐……”桓夫人若有所思,“那離著北林倒是很近……先生今年多大年歲?”
一元先生一頓,收回搭在她腕上的手。
他沒再回答桓夫人的問題,隻是沉聲道:“夫人這身體底子實在不好,若是再不上心調養,恐怕壽數難長。”
桓夫人卻跟沒聽見他的話一樣,堅持不懈地追問:“先生可曾去過南境?”
裴瑤卮一皺眉,提醒著喚了句娘親,轉頭對一元先生道:“先生,家母的身子,便煩勞您調理了。”
藥童收拾好了藥箱,一元先生起身,對她道:“我能醫的是身上病,可令堂的病,在心裏。”
他頭上仍是戴著鬥笠,裴瑤卮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她就是覺得,一元先生是有些生氣了。
“娘親,您這究竟是怎麽了?”
送走了一元先生之後,裴瑤卮回到桓夫人身邊,十分不解地問。
桓夫人仍是有些心神不屬的,敷衍道:“沒,沒怎麽。”
“真沒什麽?”裴瑤卮皺眉,“娘親是連女兒也要瞞嗎?”
“罷,罷,不說這些了!”桓夫人顯然不欲多言,急著轉了話鋒,“倒是你,娘親這些年一直疏於照顧你,眼看著你就要出嫁了,娘親原還擔心楚王府不是個好歸處,但那日見楚王那般急著趕來護你,娘親心裏倒是有些慚愧,說不定……”
“說不定?”
桓夫人欣慰一笑,撫了撫她的頭發,“如今想來,過去因著楚王殿下與仁懿皇後的事,便一心覺得他不會待你好,倒是娘親小人之心了!但願楚王殿下表裏如一,當真心疼我的女兒!”
裴瑤卮耳朵一動,試探道:“母親這樣說……難不成,您曾遇上過表裏不一之人?”
桓夫人麵色一窒。
“娘親,女兒一直想問,”她忖度道,“您嫁給父親這些年,過得可歡喜?”
歡喜……
這兩個字,已經離她很遠了。桓夫人一時有些恍惚。
她用力點了下頭,“自然,是歡喜的。”
“你父親待娘親有大恩,這些年能在他身邊侍奉,娘親於願足矣。”
裴瑤卮一個字都不信。
“哪怕父親讓娘親與我母女分離,同一屋簷下,卻難見一麵,娘親也不怨嗎?”她問,“同樣是女兒,父親這樣痛恨我,我實在……”
桓夫人眼眶一酸,見了淚意,“蘅兒,這些年,你恨娘親吧?”
裴瑤卮一愣,淡笑道:“娘親怎麽這麽說呢?女兒深知娘親與我,皆是身不由己,再怎麽怨天尤人,也不會怨到娘親的身上!”
桓夫人擦了擦眼淚,抓著她的手,“那日在西苑,你情急之下喚我‘夫人’,我便知你打從心底裏,還是怨我這個娘的。想來你也合該怨我,我生下了你,卻沒能好好護著你長大,娘親對不起你,也對不起——”
桓夫人說到這裏,忽然住了嘴。
裴瑤卮敏銳道:“對不起誰?”
桓夫人卻搖了搖頭。
她道:“總歸,這一切都是娘親的錯,蘅兒,你別怪你父親,他……他也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裴瑤卮心頭冷笑。
這得是多大的情非得已,才能讓當爹的對女兒刀劍相向?
她現在想起來仍是難以置信,若是那一日沒有蕭邃及時趕到,不知自己會不會再死一次?
蕭邃……
這算是自己欠他一回麽?
是夜,李寂叩門而入,拜道:“兄長。”
蕭邃淡淡一抬眸,應了一聲,問:“讓你找的人,找好了嗎?”
“都已安排好了,兄長不必擔心。”李寂回稟:“兄長,岐王妃在回京路上遇刺——”
蕭邃抬頭。
他接著道:“我們的人已暗中將人救了下來,目下就安置在長治,黎白重傷,想必不日便會回京赴命。”
“行刺之人是……?”
李寂搖頭:“還不知道,派去追蹤之人尚未回來複命。”
他又問:“溫憐可平安?”
“您放心,行刺之人顯然很是顧及岐王妃,並未傷其分毫。我們的人在雙方兩敗俱傷之時出麵,岐王妃與長明劍皆平安無事。”
蕭邃放下心來,往椅背上一靠,“也就是說,目下外麵所有人都以為岐王妃失蹤,無人其與長明劍下落?”
李寂頷首:“正是。”
“既然如此——”蕭邃淡淡一笑,“那就好好利用這個機會,為皇帝陛下安排一樁離間吧。”
“與潘氏?”
他搖頭,“親而離之。潘氏於蕭逐,早已從大恩人變成了大仇人,用不著多此一舉。”
李寂蹙眉,半晌,恍悟:“與……薑氏?”
蕭邃一默,闔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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