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都把粉墨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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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白急奔回京,入淩雲殿覲見時,背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

    “屬下帶人與刺客力戰,兩方僵持不下,不想各自損傷慘重之際,卻忽然竄出了第三方勢力,將岐王妃劫走……”

    “慢著,”蕭逐打斷他的話:“你的意思是,此番共有兩撥刺客?”

    黎白點頭,“正是。”

    他目色深沉:“那第一撥人的首領,屬下曾在前年上巳節時與之交過手,不會認錯的。”

    聞言,蕭逐一挑眉,“南都那回?”

    “不錯。”

    晏平六年時,天子巡幸南都長治,途中於龍舟之上遇刺,險些就此西歸。當時黎白護駕有功,身上添了不少的傷,而與刺客首領激戰那一場,更是差點要了他半條命去。

    事後,曆經整整一年的查證,暗衛司方於蛛絲馬跡之中,確定了行刺之人,乃為潘氏所派。奈何,人證突遭滅口,自此無從究治。

    在這之後,蕭逐定了心,誓要將潘氏一族連根拔起。

    他從回憶中回過神來,隻聽黎白繼續道:“至於最後坐享漁人之利劫走岐王妃的第二撥人……恕屬下無能,一時還未曾查出其來曆。隻知在其劫走岐王妃之後,應當是往南都去了。”

    蕭逐雙眼一眯,“長治……”

    那第二撥人,會是誰呢?

    蕭邃?周人?哪位親王?

    還是相氏、秦氏、顧氏這樣的世家大族?

    又或者,壓根兒就是潘氏故布疑陣,特意派了兩夥人去的?

    溫憐自幼才名傾世,乃是辭雲溫氏同輩人中天資最高的一個,且她此番回京,身邊還帶著長明劍……

    長明劍,這世間有幾人對此物全無覬覦之心?

    蕭逐沉沉一歎。這樣想來,可以懷疑的對象實在太多了。

    “陛下,何太醫到了。”

    孫持方入內輕聲一稟,蕭逐回神,便讓黎白暫且去西堂稍歇,待何太醫診了脈、開了方子之後,再行離宮。

    黎白感恩戴德地跪了安。

    蕭逐連下兩道密旨,加派人手尋找岐王妃蹤跡。他心裏記掛著長明劍,大半個時辰,一道折子都沒看進去。

    這時候,孫持方複來稟道:“陛下,薑仆射求見。”

    薑軼來了。

    蕭逐連忙宣人進來,本想就此番之事與這一等一的心腹問詢一二,卻見薑軼一進殿,整個人的神情都不大對。

    ——一向穩重的人,此刻竟是透著少有的激動。

    於是乎,蕭逐便將嘴邊的話放了放,笑道:“倒是難得見你如此喜形於色,究竟有何好消息,也說來與朕聽聽!”

    薑軼原是出身寒微的武將,一路靠著軍功上來,在早年蕭逐與蕭邃兩王爭位之時,為秦王鞍前馬後,立下了汗馬功勞。

    隻是天妒英才,去年年初的一次巡防中,時任大都督的薑軼夜半遇襲,傷了左腿經脈,遍尋名醫都難以痊愈如初,好好的一位馬上英雄,自此卻連長久站立都有心無力,不得已,隻能棄武從文。

    從那以後,原就不怎麽多話的人,變得愈發沉默寡言了。

    蕭逐難得見他這樣情緒外露,心裏正好奇著,便聽他抱拳請旨道:“陛下,臣請赴南都一行,還望陛下恩準!”

    蕭逐的調笑頓在臉上。

    “南都?”片刻後,他佯作怪哉,先命人賜了座,才問:“好端端的,去南都作甚?”

    薑軼便激動地告訴他,自己收到風聲,與獨眼神醫齊名的名醫巢融,眼下極可能就在長治。

    “陛下知道,巢融是周人,自靈丘侯失蹤後,早已多年不在我大梁境內行走了。臣長久以來為尋此人,著實耗費了不少心力,如今既有風聲,無論如何都想去試一試,若然得見神醫,說不定微臣這條腿……還有再度橫刀立馬,為您開疆拓土的一日!”

    薑軼說得勁頭十足,可蕭逐卻漸漸皺緊了眉。

    風聲?

    什麽樣的風聲,來得這般巧合?溫憐先一步被劫去了長治,薑軼後一步便來求旨南下?

    “陛下……?”薑軼見他久久不語,不由提起了心,“可是臣所言有何不妥?”

    蕭逐一笑,搖了搖頭。

    “也罷,”轉瞬間,他主意已定,“愛卿這條腿,朕也在意得緊,若是此行真能見到巢融,治好了它,那朕哪還需要什麽相氏來牽製潘氏!於國於私,愛卿這一趟,都當走。”

    薑軼一喜,連忙跪地謝恩。

    待薑軼那頭一跪安,蕭逐便沉著臉吩咐孫持方:“傳暗衛司副統領來。”

    相府中,裴瑤卮在南苑,陪著漸漸好起來的相芳時遊戲——自從左夫人死後,全府上下對她這位未來的楚王妃都不敢有分毫怠慢,至於相韜,不知是為著險些揮劍殺女的愧疚,還是顧忌著蕭邃,對相蘅也不似以往般嚴厲,如今她來南苑,已經頗為自在。

    相芳時正期期艾艾地就背書一事同她討價還價,這時候,娟娘端了藥進來,小丫頭登時如見了救星一般,嬌嬌地喊著娟娘救命。

    娟娘笑道:“芳時又不聽姐姐話了吧?當心惹姐姐生氣!”

    一聽這話,原還與姐姐‘對抗’著的小丫頭,卻是立時道:“才不會呢!姐姐最喜歡我了!才不舍得生我的氣呢!”說著,她眨巴著圓圓的眼睛看向瑤卮:“姐姐,是不是呀?”

    裴瑤卮作勢想了想,卻是說道:“那可未必,這生氣跟喜歡,又不是白天和黑天,怎麽就不能一起來呢?”

    相芳時一噎,委屈了一會兒,認命地拿起《三字經》。

    裴瑤卮與娟娘相視一笑。待看著相芳時喝了藥,她想起什麽,與娟娘問道:“對了,娟娘,這兩日娘親卻是不常過來,沒有什麽事吧?”

    一提這個,娟娘顯然頗為歡喜,悄聲告訴她,夫人這兩天不常過來,乃是將心思大多放在了郡公身上的緣故!

    聞言,裴瑤卮多少有些驚訝。

    就憑對正妻之位那不冷不熱的態度,她還一直以為,桓夫人對待相韜,並無多少厚重情意,倒是相韜對她的寵護,卻是不動聲色,堅若磐石。

    她送娟娘到外室,輕聲問道:“夫……我是說,娘親與父親,近來是愈發和睦了?”

    娟娘歎了口氣,頗有些守得雲開的意味:“這夫人,進門這麽多年,對郡公一向是敬畏有加的,眼下好了!西苑那位這麽一走,府中清靜,夫人歸正,如今與郡公相處起來,總算是恩愛俱全了!奴婢從旁看著,也為主子歡喜!”

    再多的,娟娘也沒多說,裴瑤卮客氣地送走了她,自己個兒站在廊下,卻疑竇叢生。

    很不對勁,她想。

    同樣覺得不對勁的,還有相韜。

    是夜歸府,他照例回了南苑。桓夫人一早備好了他喜歡的吃食,就在暖閣中一邊做著針黹,一邊候他歸來。

    相韜進門的時候,並未驚動旁人,悄聲挑簾一看,便見幽幽燭光之下,她拄著額,昏昏欲睡。

    矮案上的香爐裏點著熏香,繚繞的煙霧中,她穿著一身淡色的衣裳,寶髻散下,如同神仙妃子,恬靜美好……

    卻離這人間太遠。

    這念頭一冒出來,相韜忽然一個激靈,作勢咳了一聲。

    桓夫人驚醒過來,還掉落了手裏的針線。

    “郡公回來啦……”

    相韜點點頭,入了座,蹙眉囑咐道:“以後若是太晚,便不要等我了。”

    “那怎麽能行。”桓夫人收拾好手頭的東西,親自服侍他淨手,明明是笑著的,眉眼間卻有愁意,“您等了我這麽多年,妾等這一時片刻,又算得了什麽呢……”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相韜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他不動聲色地掩下心頭的激蕩,須臾,意味不明道:“你近來,似乎變了許多。”

    “這兩個月,發生了這麽多事,妾心裏……總會有些變化。”她問:“您不喜歡嗎?”

    相韜深深端看她片刻。

    “隻恐這變化,不能久長。”他道。

    桓夫人似是一愣,回過神來,溫柔一笑。

    她坐到相韜座下的承足上,歪了歪頭,枕在他腿上。

    “您知道,這些年,妾心裏一直是感念您的。”

    相韜忍住了去撫摸她發頂的動作,闔目深吸一口,緩緩道:“你也知道,我想要的,從不是你的感恩戴德。”

    “妾知道。”頓了頓,她接著道:“可是您的救命之恩,再生之情,妾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忘的。”

    相韜沒有說話。

    “您寬宏大量,哪怕當年妾犯下那般過錯,您也從未對妾加以指責。還在妾最為無助之時,出手相助。在妾心裏,您便如同一尊活菩薩,早在您將妾帶回相府時,妾便決心敬奉您一生,絕無背棄。”

    “隻是有些事情,妾也是經此一事後,方才明白的。”

    他問:“何事?”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徐徐輕言:“恩與愛,皆是情,既非對立,又何妨……盡付與一人?”

    相韜倏然睜大了眼睛。

    “你……願意?”

    一朝重臣,這閨閣之中的三個字,竟問得如此小心翼翼。

    桓夫人抬首看向他,“我還來得及嗎,夫君?”

    許久之後,他撫上她的臉。

    “來得及。”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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