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是禍躲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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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霜化開了水,順著鴛鴦瓦徐徐而下,響起零星幾點滴答。

    裴瑤卮睜開眼睛,看著帳頂的承塵發了會兒呆,向外喚了聲:“妧序。”

    不多時,妧序舉燈而來,撩開繡帳輕聲勸:“姑娘再睡會兒吧,這才五更天呢!”

    裴瑤卮卻是睡不著了。

    自前一日見了相垚,她心裏多少便有些不安定。想著相蘅這位兄長的生母,再加上迎春壇下,那下馬威一般的罰跪,她隻怕樹欲靜而風不止,趁著婚期未至這十幾天裏,再生出什麽事端來。

    披衣起身,外頭天色還昏沉沉的,隱隱有細碎的落雪,撒鹽空中差可擬。

    妧序端了水進來,緊著又過來關窗,“正是倒春寒的時節,姑娘當心身子!”

    “都春日裏了,竟還有雪可下,今年這時氣也是稀罕。”裴瑤卮說著,過來洗漱一番,便坐在妝台前,由著妧序為自己梳發。

    這個時辰,內院尚且寂靜。頭發梳了一半,裴瑤卮輕嘖一聲,問妧序:“你可聽到有什麽聲音?”

    “聲音?”妧序愣了愣,不以為意道:“是外頭小丫頭們灑掃庭除吧!”

    她又細聽了聽,卻是搖頭:“不大像,像是屋子裏的聲音……你仔細聽聽……”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妧序便也上了心,手上動作一停,屏息細聽了半晌,眉頭一動:“咦,是了,這哪來的響動,倒是有點像……蛙叫聲?”

    蛙?

    相蘅這寢閣位置偏僻,附近連個水塘都沒有,且又是這個時節,哪來的蛙叫聲?

    思及此,裴瑤卮心頭一緊,倏地起身,把妧序嚇了一跳。

    “把燈點起來,將小丫鬟們都叫進來,給我仔細找找這聲是哪來的!”

    妧序聞言,心覺姑娘有些草木皆兵了,剛想勸勸,就在這一刻,妝台上一小罐桂花油驀地掉落在地,將兩人的目光全都吸引過去了。

    “姑……姑娘,您看鏡子後頭那東西,是蛙嗎?”

    西苑裏,相垚才剛起身,存漁便匆匆忙忙從外頭跑進來,上來便是一句:不好了!

    相垚瞥了她一眼,鞠一捧水潑在臉上,隨後問:“不能換句好聽的?”

    存漁便道:“出事了!”

    他擦淨了臉,坐下來問:“何事?”

    “昨個兒那隻斑斕蛙,不知怎的,跑四姑娘院裏去了,一大早差點把人給咬了!”

    相垚動作一滯,雙眉微蹙,心道,這倒是夠巧的。

    存漁急道:“公子,您還八風不動地坐在這兒?聽說世子已經過去了,這事兒都不必旁人說,咱們自是脫不了幹係的!”

    整座府裏,愛鼓搗這些東西的,唯有二公子一人。

    “急什麽?”相垚道,“不是說還差一點嗎?也就是虛驚一場了?”

    存漁一怔,點點頭道:“倒是這樣不錯。聽說是四姑娘院裏的一個粗使丫頭,拿了根簪子生生將那蛙給刺死了,這才沒傷到人!”

    “刺死了?”相垚眉頭一皺,半晌意味不明地嗤笑道:“嗬,倒是損了我一隻稀罕物!”

    這斑斕蛙,原是相垚在南境得的一種罕有毒物,個頭雖與尋常蛙類差不多大小,但卻長了一口利齒,動作敏捷,彈跳之力驚人,因渾身五彩斑斕而得名。此蛙口中分泌一種毒液,毒性無比,據說,被它咬上一口的人,至今還沒有過能活下來的。

    南境望族沈氏曾下賞金,舉世遍尋能解斑斕蛙之毒的名醫,至如今,賞金已逾黃白萬兩,卻終無一人可解此毒。

    等相垚來到相蘅院中時,天已大亮。

    他晃晃悠悠地進來,人未到,聲先聞:“聽說有人傷了我千辛萬苦尋來的寶貝兒,站出來給我看看,是哪一個如此膽大包天!”

    裴瑤卮目光落在他身上,想起適才那一幕,還心有餘悸。

    那會兒屋中燭火昏暗,她與妧序突然見到一隻長得那般豔麗的蛙,一時都有些懵住了。回過神來,妧序還道稀罕,便要捉過來看看,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一直覺得這蛙眼熟的裴瑤卮,終於想起了它的名字。

    斑斕蛙。

    傳說中,比五步蛇還毒的東西,一身豔皮,卻是越美麗越害人。過去,她也隻在小舅留下來的手劄裏看見過這個名字。

    聽說這東西受不得嚇,攻擊起人來,動作極快。

    她一把將妧序拉住,叫她慢慢退出去,到小廚房找口大鍋來,妧序被她的模樣嚇住了,不敢多話,立時照做。在外叫了兩個小丫鬟幫忙,抬了口大鍋進門,就見自家姑娘還站在原處,小心翼翼地與那東西對峙著。不知何時,那蛙已蹦到了地上。

    鍋一到,裴瑤卮心定了些許,謹慎地吩咐丫鬟將鍋抬過來,打算遠遠地扣將到那玩意兒身上。

    然而,變故就發生在這時。

    抬著鍋的一個小丫鬟被這陣仗弄緊張了,腳下拌蒜,直接將鍋摔了,裴瑤卮心裏一咯噔,轉眼看去,就見那蛙一個躍身便四下撲跳起來,她連忙趕人往外跑,可轉瞬之間,斑斕蛙便撲到了另一個小丫頭身上。

    裴瑤卮倒吸一口氣,場麵仿若戛然而止。等了半刻後,她才覺出來,那隻蛙跳到那姑娘身上之後,卻是不動了。

    這時,那小姑娘動了。

    “姑娘別怕,”她轉身,衝著裴瑤卮淡淡一笑,將手一舉,”奴婢已將它戳死了!”

    目下,相垚這樣招搖地進來,出口還是如此這般,裴瑤卮心頭的怒氣一下就被激起來了。

    她正要說話,卻見那小丫頭已經自覺出列,對著相垚拜了一拜,道:“回二公子,是奴婢。”

    相垚微微一楞。

    不是說,是個粗使丫頭麽?怎的眼前這個,生得倒比千金還千金?

    他眯了眯眼,將她打量了片刻,哼笑道:“小丫頭,長了幾個膽子?”

    “回二公子,奴婢隻有一顆膽子,您的愛物嚇到我家姑娘了,奴婢護主當先,自然顧不上畜生。”她說著,就勢跪下,“若有冒犯二公子的地方,請公子懲處便是。”

    相垚退後半步,居高臨下地開始琢磨。

    “二哥何必咄咄逼人?”裴瑤卮上前,將跪在地上的人扶起來,望向相垚道:“您這東西,論稀罕也是真稀罕,可它的稀罕,不止在那一身皮,更在那見血封喉的本事上。我這丫鬟若不出手,隻怕過些日子,楚王就沒有王妃可娶了吧?”

    “我回來才見你兩麵,你倒次次不離楚王,真個是攀上高枝兒,也學會狐假虎威了?”相垚說著,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唔’了一聲,“……我倒忘了!狐假虎威,正是你一貫的長處麽,過去是借著仁懿皇後,如今則是楚王殿下,真不知你這一回的靠山,比起上一回來,可會長久些?”

    他如此說了一番,裴瑤卮反倒冷靜些了。

    她淡淡一笑,叫人將斑斕蛙的屍體拿上來交與相垚:“二哥說得對,小妹慣會狐假虎威——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相氏家大業大,我卻隻能一人掙命呢?至於這一回的靠山長不長久,那也得等何時靠不住了,方才能有答案,您說是不是?”

    相垚看著她,沒有說話。

    “至於這玩意,物歸原主。小妹希望,往後這十幾天裏,我這院子裏能太太平平的,否則,您就別怪我不顧遜悌了。”

    相垚徒手拿起那隻死蛙把弄了片刻,眉頭不易察覺地一動,轉而嗬笑道:“嗬,你這張嘴倒是真敢說,你……”

    “二哥。”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兩人齊齊看去,便見相嬰一臉嚴肅地走進來。相垚心思一動,笑道:“長初啊,此番回來,你我還未見過呢!”

    相嬰看了裴瑤卮一眼,回頭對相垚拱手示禮,“父親在南苑,請二哥去一趟。”

    相嬰領著相垚一走,屋室中便徹底清靜下來。

    “忙了一早上,我還沒機會好好謝謝你。”裴瑤卮將那小丫頭帶到暖閣裏說話,賜座又賜了茶,“我要是沒記錯,適才你說,你叫……‘輕塵’?”

    “是,奴婢宿輕塵,給姑娘見禮!”

    裴瑤卮不動聲色打量了她半晌,笑道:“生得這樣標致的姑娘,何時來我這兒當的差?我倒不記得!”

    宿輕塵笑道:“回姑娘的話,奴婢才被買進來沒多久,被撥到姑娘這裏負責院中灑掃才幾日,難怪姑娘不記得。”

    裴瑤卮點點頭,想了想,將妧序喚來,賞了這丫頭許多東西。

    等宿輕塵走後,妧序不解問道:“姑娘看著倒是很喜歡這丫頭,今日之事,她也實在盡心,怎的不將她調進房中侍候呢?”

    裴瑤卮站在門前,目光從內室的妝台,一路緩緩移到院中。

    她輕聲道:“不急。”

    相垚被相韜喚去後,當著桓夫人的麵,很是訓斥了一通兒。

    原本,相韜便對他愛好醫理毒理之事頗有微詞,這一回又險些弄出人命來,愈發給了他張揚的理由。隻是當著桓夫人的麵兒被訓斥,相垚還是頗有些意外的。

    “這下好了,您這才回來,就被罰閉門思過,傳出去像什麽樣子!”

    回西苑的路上,存漁與他抱怨,相垚卻像沒事兒人似的,心頭隻道,傳出去?險些上了未來的楚王妃,父親能讓這事兒傳出去麽!

    他想了想,忽而問道:“近來,父親與桓夫人的關係,似乎和睦不少?”

    存漁一愣,回過神來,想起適才桓夫人為自家公子說了不少豪華的事,這會兒也不大好意思抱怨,隻道:“真個是如新婚燕爾一般,府中上下都覺得稀罕呢!”

    相垚一蹙眉,沉思許久,未再說話。

    原以為,相蘅房中出個一回斑斕蛙,相韜出麵罰了相垚,這事兒就算完了。卻不曾想,兩日之後,裴瑤卮正坐在暖閣裏看書,便見妧序火急火燎地進來報信,說是桓夫人去看二公子,才一會南苑,便暈厥過去了!

    裴瑤卮倏然起身,眉目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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