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客從遠方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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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融這句話說出來,裴瑤卮還有什麽揣測不到的?
她嗬了一聲,眯眸問:“敢情……您還姓過錢?”
巢融愣了愣,隨即洋洋一笑,直接就認了。
裴瑤卮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府中這接二連三的出事,她原還以為都是衝著自己來的呢,如今看來,還真是好一番自作多情。
“是以——”她將手中燈燭放在桌子上,自己就勢拽過隻椅子坐下,與巢融問道:“往我房裏放斑斕蛙、在我母親茶中下毒,說了歸齊,您老人家都是想借著我與楚王的關係,好勾出一元先生來,與他一較高下?”
說起這個來,巢融卻也扯了隻椅子坐到她對麵,好一番與她訴屈。
他直說,那楚王府的門禁實在太森嚴,真真是水潑不進,自己一個周國皇宮都能來去自如的人,到了蕭邃的府邸,竟隻剩一個四處碰壁。沒法子,最後隻能將主意打到了她這位未來的楚王妃身上,來了招迂回作戰。
裴瑤卮幹笑兩聲,心緒毫無起伏地聽著,“嗬,您還真是好勝啊。”
巢融卻不承認:“誰說老夫好勝?老夫隻是好比而已!”
她微微一愣。
這些年來,這一東一西兩大神醫比肩齊名,卻始終是王不見王,沒有個一較高下的機會。
過去,一元先生跟隨楚王殿下身邊,一直居於北境封地,而巢融則因其失蹤多年的弟子乃是北境人,故此這近二十年裏,未免傷情,始終不入大梁北境。如今好不容易一元先生來了塵都,他在梁周邊境聞訊,立時便火急火燎地過來了,隻恐錯失良機。
他道:“比,那是一定要比的,棋逢對手,不殺上一盤那還行?至於誰輸誰贏那就無所謂啦!——老夫這輩子又不是從來沒輸過!”
這個,裴瑤卮倒是相信的。
“不過,你那二哥倒是個厲害人物!這回老夫在南境尋了幾個月,才尋著那麽兩隻斑斕蛙,長得還都不大鮮亮,你哥倒好,一出手便斂了十隻——”說著,巢融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氣憤地一拍桌子,“還有你身邊那個小丫頭,下手忒毒!知不知道這玩意多稀罕!竟直接一簪子給我戳了死!你……”
他越說越大聲,裴瑤卮緊著與他噤聲示意,生怕將外頭的衛從再給驚動了。
好不容易將巢融的心緒穩了下來,這會兒裴瑤卮看著他,目光頗有些複雜。
想著桓夫人險些喪命的事,她對著巢融,自然是有氣的,隻是這氣,隻怕終究也隻能是悶氣,就算對著眼前這人撒出來,也是一拳打到棉花上。
“您是想看看一元先生解不解得開這斑斕蛙的毒——既然說到這裏,我就很好奇了,”裴瑤卮問道:“這眼看著十八年之期就快到了,這毒,您自己個兒解開了麽?”
對麵的人吹胡子翻白眼,氣哼哼地不說話。
裴瑤卮沒忍住一聲哼笑,心裏一陣地無可奈何。
她想問,一元先生突然離京進山,若是沒有自己這一場僥幸,那桓夫人的命怎麽算?
她也想問,若是時限到了,他終究也未能解開這毒,他自己又將如何自處?
可再想想,又何必問呢?
他這樣的人,若是會在乎別人的性命,那桓夫人壓根也就不會中毒了;
他這樣的人,若是會在乎自己的性命,那十八年前,也就不會斷腕立誓了。
“聰明娃娃!叫你問了老夫這些話去,險些忘了正事!”他說著,站起身來便要來捉她的腕子:“看你是個好苗子,那斑斕蛙老夫是對付不起了,估摸著也沒幾天活頭兒了!那楚王妃沒得好做,不如,你跟了老夫回去,老夫將畢生所學都授予你如何?”
裴瑤卮笑著拂開他的手,遞給他一盞涼茶,問:“那一元先生怎麽辦?不殺上一盤,您甘心?”
巢融五官一擰,陷入了糾結。
“這麽著吧!”裴瑤卮適時說道:“反正您老人家大限將至,跑來跑去也是折騰,不如……您跟著我怎麽樣?”
“我跟著你?!”
裴瑤卮點頭,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您——改換個裝扮,隨便裝個什麽廚子、花匠之類的,便與我一起回相府,我找機會為您安排與一元先生會麵如何?”
白須老人眼神一亮,倒似黃口小兒一般:“真的?!”
她鄭重點頭。
“不過,”她道:“我答應您的事,我會做,但您也要答應我——進了相府,要聽我的話,不能用毒,不能隨意傷人害人。”
巢融想了想,愉快地與她成交。
翌日,相家四姑娘啟程回府時,在寺門外頭遇上個賣花的老人,彼此交流一二分花草上的心得之後,頗為投緣,當即聘了這賣花老人來府上做花匠。
回到府中,已是午後。妧序等人知姑娘帶回個花匠,都覺稀罕,還沒等她們問什麽,相垚卻已聞訊而來。
“你倒悠閑,出了趟門,竟還學會往家裏招人了?”
丫鬟奉了茶,裴瑤卮便將人都打發下去了,相垚話雖不大客氣,但態度倒還說得過去,她笑道:“那也得看是什麽人。”
這就是話中有話了。相垚轉頭看向她:“花匠老翁,還能是什麽人?”
她垂眸一笑,不急著回答,卻是先問:“不知一元先生可回來了?”
“回來了,”相垚點頭道:“昨兒個下午回來的,不過一回來便去和壽宮侍疾了,不一定何時能出來。”
回來了就好,她回過頭問:“二哥這會兒過來,不知找小妹有何事?總不會是為這花匠特意跑一趟的吧?”
相垚哼笑道:“我找你,還能有何事?”
“自然是為著‘錢老頭’的事。”
相垚隻說,手裏現有的線索斷的斷,死的死,這件事看來是真查不下去了。
“你不必惴惴不安,”見她不說話,相垚麵色鄭重了些,“如你所言,既是衝著你我來的,我護你就是護我自己。今日一早,我已稟明了父親,將西苑的奴仆盡數換去——往後,至少我這裏不會生出事端來。”
他的語氣雖有點冷嘲熱諷的意思,但這話卻還是好聽的。
“二哥,您實在不必……”
“誒,你可別誤會,”相垚急忙撇清,“我一來為了自保,二來,也是報你那日在堂上救下存漁的恩,至於什麽兄妹情分,咱倆之間還談不上。”
見他這樣說,裴瑤卮也就不堅持什麽了,隻道多謝。
臨走前,相垚又問了句那花匠的事兒,她隻說:“小妹這才回來,有些事說起來費勁,等我歇明白了,有什麽該說的,再去西苑同您說上一說。”
相垚睨了她一眼,撇下句‘故弄玄虛’,便行離去。
當晚,裴瑤卮去南苑見過桓夫人,桓夫人聽說她帶了個花匠回來,也有不少疑惑,都被她一一遮掩過去了。
“也是巧了,衛花匠這些日子告病,院子裏這幾株花嬌嫩得很,尋常人伺候不了,娘還正想叫人去尋個好匠人來呢!既然你新得了人,又將他誇得這樣好,明日帶來娘這裏,叫他看看能不能伺候得了這些花兒!”
裴瑤卮往窗外掃了一眼,回過頭含笑稱是。
兩人正說著話,相嬰回府,便來南苑送東西。
“今日入宮,長姐聽說夫人病勢,特意贈了些山參藥材,給夫人補身子。”他說著,一個眼神遞過去,洗竹便將一摞子大大小小的錦匣奉了上來。
桓夫人見此,連稱謝娘娘好意,相嬰將東西送到,問過了安,便欲離去。
“三哥等等!”裴瑤卮急忙出口叫住他,轉而對桓夫人道:“娘親好生歇著,女兒送三哥出門,明日再來看您。”
兩人一路無聲地出了南苑,裴瑤卮時不時打量他一眼,先提起了話頭,卻是問他相垚好醫術的事。
“二哥自小沉迷醫道,尤勝武功。心中更是將靈丘侯視為楷模追捧,隻可惜……”
她追問:“可惜什麽?”
相嬰輕聲一歎,“可惜父親不喜歡他好醫術。“
這也罷了,大族世家,赫赫高門,倒是少有放著將軍不栽培,反倒由著孩子沉迷那沒有前程的行當的。裴瑤卮一聽一過,未太在意。
她正想著,相嬰卻已急著要與她分道了,裴瑤卮四處看看,明明回東苑,再往前走上半段路才更省腳程。
她嘖了一聲,忽而問道:“是小妹的錯覺麽?怎麽三哥近來,倒像是躲著我一樣?”
夜色裏,相嬰的神態有些看不清,沉默許久之後,他才道:“是你的錯覺。”
裴瑤卮笑出聲了。
“那就當是錯覺吧!”她道,“不過,未免我以後再有這樣的錯覺,有句話,我想告訴三哥。”
她說著,轉身麵對著他。
相嬰無法,隻得與她對視。
天色還是太暗了。
她鄭重得將他望了好一會兒,隻把他看得蹙起了眉,卻還是難以從他眼中看出什麽端倪來。
半晌,她忽然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相嬰雙眸驟然一縮,瞬間的驚慌空白之後,他差點將心頭的疑惑脫口而出。
可最終,他也隻敢道:“你是我妹妹。”
裴瑤卮點了下頭,“我是你妹妹。是以,無論兄長有任何難處、有任何……疑慮之處,無論何時,隻要您問,但凡我知,我都會告訴您——”
“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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