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知音者誠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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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瑤卮有心成全一段師徒緣分,對於巢融再三堅持的‘機緣’,她想了想,最後道,自己便可算是相垚與他之間的機緣。
“再者說了,還有那十隻斑斕蛙呢?若是沒有我那二哥,說不定您現在還找不著給一元先生下套的脈門呢!既不會認識我,也沒人幫您去!”
“這……”巢融似乎被說動了,猶豫了半晌,對她道:“待老夫試他一試!”
見他鬆口,裴瑤卮不禁歡喜,再要問他打算怎麽試,巢融卻閉緊了嘴巴,與她諱莫如深。
不多時,妧序過來,說給桓夫人燉的補品已經好了,問何時去南苑。
裴瑤卮看了眼一邊的巢融,原本昨日自己答應了桓夫人,今天要將這‘花匠’帶去南苑的,但想起一早上聽說相韜今日休沐,說不定這會兒過去還會碰上,她便歇了這份兒心,隻帶同丫鬟走了一趟。
一到南苑,果然相韜就在書房裏忙公務,她去見了個禮,便去桓夫人身邊陪著。
“看您氣色見好,昨兒聽二哥說,一元先生已經回來了,這兩日在和壽宮侍疾,等先生出宮,再請來給您看看。”
她話音落地,娟娘端了茶來,與她道:“姑娘不知道,母後皇太後服了一元先生的藥,業已大好了!先生今兒才一回王府,郡公得了信兒,立時便派人去請了。隻是不巧,聽說楚王府裏有人病了,先生一時走不開,隻答應了待那頭安穩下來,便過來與夫人看診!”
楚王府裏有人病了?
一聽到這個消息,裴瑤卮的第一反應,便是蕭邃。
畢竟,京中楚王府裏,正經主子就隻有楚王一人,一元先生雖說是手下,但那般的行市,也不是誰都夠得上格叫他瞧病的。
然而,對著這府裏唯一一個夠格叫他瞧病的人,一元先生此刻卻很是發愁。
他暴躁地掀了鬥笠甩在桌子上,露出一張傷疤蔓延的臉。恐怖的斑駁裏,那隻清亮的獨眼睜得老大,緊緊瞪著蕭邃,似要冒火一般。
蕭邃半靠在榻上,捏了捏眼角,蒼白的唇微微開合,勸了句:“先生,莫生氣。”
一元先生更來氣了。
他咬著後槽牙,慢慢磨出一句話:“王爺,您這是不要命!”
瞬雨在一旁點頭附和:“就是就是!”
蕭邃淡淡睨了她一眼,“是什麽是。”
瞬雨委屈地撇了撇嘴,隻管同一元先生告狀:“先生,您往後最好是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地看著殿下!省得他一時脫離了您的管束,就變著法兒地禍害自己!”
才放了一次血,蕭邃這會兒元氣未複,也沒心思跟她提規矩了。一元先生瞪著他氣了半晌,終是歎了口氣,回頭將瞬雨打發出去煎藥,自己抱著手站在他麵前。
這半年來,他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過去幾年,一兩個月放上一回血,對這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來說尚且算不上什麽,一元先生便也沒怎麽管。但這半年來,他每每不到十天便要來這麽一回,越是無所得,便越是執著、越是瘋魔。
直到這一回,割血祭劍險些變成了送命祭劍,一元先生方才驚悟了這其中的利害。
可他隱隱覺得,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深吸了口氣,他賭氣似的同蕭邃指責:“屬下在宮門前驚聞殿下暈厥,一路火急火燎地趕回來——早知您又是失血過多,我何必呢?直接叫朝陽、瞬雨給您多喂幾顆凝萃丹也就是了!”
蕭邃笑了笑,“我記下了,下回定當生場像樣的大病,再來勞動先生。”
一元先生抄過鬥笠,又暴躁地扣在了頭頂,不想見他了。
蕭邃踩上長靴,站起來時身子還不穩地晃了一下,一元先生看得揪心,一隻手都要伸過去扶了,卻又抬起另一隻手狠狠地拍了自己一下。
跟他一樣沒記性,他暗自腹誹。
將這幕盡收眼底,蕭邃笑了笑,沒說什麽,走過去拿起架上那把劍。
看到那劍,一元先生不安地蹙起了眉。
“殿下,您何必呢?”他道,“已經快半年了,您就是流再多的血,這劍也沒有反應——它如今就是一把再尋常不過的寶劍罷了,您就當它不會再有反應了!您……”
“先生。”
蕭邃淡淡出口,打斷了一元先生的後話。
他回過身,唇邊帶笑,眼裏卻寂靜得像一潭死水。他道:“先生別再說了,本王不是聽勸的人。”
罩麵的黑紗後頭,一元先生幹巴巴地張了張嘴。
他其實很不死心地想問一問蕭邃,倘若即便你流幹了全身的血相祭,這劍也沒有反應,又當如何?
可是他不敢問。
楚王殿下確實不是聽勸的人,更不是會為一句‘如果’,便轉移心性的人。
最終,他也隻能恨恨地留給他兩瓶凝萃丹,回去自己生悶氣罷了。
翌日午後,打聽著相韜不在府中,裴瑤卮方喚過了巢融,與自己一起去南苑。
路上,想著適才在院中,見他與宿輕塵竟聊得很開懷,裴瑤卮不禁好奇地問了一句,隻說自己還當他隻對醫術有興趣,怎的隨便同個小丫頭倒都能聊到一塊去?
巢融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好一會兒沒說話,而後玩味地來了一句:“老夫討人喜歡麽!你這個小丫頭不也與我聊得很好?”
裴瑤卮失笑,才想著提醒他管住嘴,別說錯了話,露了行跡,便見他打量了一眼自己腰間的香囊,無端道:“你這香囊不錯,老夫喜歡。”
她挑了挑眉,頓了頓,原本想說話的話倒是沒再提起。
見了桓夫人,她依禮問安,說了兩句話,便道,自己昨日忘了,今日已將那花匠帶來,外頭天兒正好,請娘親同自己一道去院中看看。
巢融正蹲在院南角撥弄兩棵已不發芽的枯枝,聞聲懶懶起身,卻在見到桓夫人的一瞬,定住了目光。
裴瑤卮從旁做了引薦,桓夫人對著下人素來寬和客氣,即便這花匠的目光過於無禮,讓她沒來由地起了些懼意,她卻也仍是語氣溫和地與他拜托,問他這幾株枯枝可還救不救得活。
“便是救不活,換棵新的也就是了,夫人還會心疼這枯敗無用的舊物嗎?”
他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又帶著沒來由的嘲諷,將桓夫人說得一愣。
好在娟娘她們都被留在了屋裏,裴瑤卮嗽了一聲,出言警醒:“老人家,對著夫人,莫要無禮了!”
巢融抬眼看向她。
倒是桓夫人尷尬起來,卻還連說不礙事,是自己疏忽,拿這枯敗的東西相問,倒似刻薄了。
“廊下有兩株玉台金盞,這幾日丫頭們伺候得不大合適,都有些蔫了,勞老人家給看看。”
對著裴瑤卮滿是警醒的眼神,巢融哼了一聲,沒說什麽,徑直往廊下去了。
“娘親別見怪,這人手藝是極好的,大凡有點子技藝能耐的人,都有些古怪脾性。”裴瑤卮輕挽上她的手,安慰:“他並非是衝您。”
桓夫人強顏笑笑,沒說什麽。
隻是那人的那番不留情麵的話,卻讓她上了心,再三品之,隨著鎖緊了眉目。
“您是怎麽回事?”回去的路上,裴瑤卮佯作生氣地質問:“不是說好了本分做人,不給我惹事嗎?便是請您去照看兩株花,怎麽倒饒上您那麽一番說辭?好在娘親不計較!”
巢融聽著她的話,又好似什麽都沒聽見,哼哼嗤嗤兩聲,忽然問道:“丫頭,你今年多大?”
“過了生辰,就十八。”
“生辰幾時?”
“您做什麽?給我批命?還是給我做媒?”她隨口道:“都省省吧,我早許人家了!”
巢融不答她的話,隻堅持問她生辰日子,裴瑤卮為難了一陣,便不情不願的給出來了。
巢融神神叨叨的掐指算了算,皺眉一嘖,直道不對。
“什麽不對?”裴瑤卮暗自看了他一眼,不怎麽上心似的,“我自己的出生時日,難不成您倒比我清楚?笑話了!”
巢融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兩眼,四下掃了一眼,見那些丫鬟離得遠,這才悄聲與她道:“我可告訴你,小丫頭,說不定你還真是個笑話!”
他語氣鄭重嚴肅,偏是這用詞,裴瑤卮一聽,險些撲哧一聲笑出來。
她歎了口氣,“前輩,我請您入府,好吃好喝地待您,您還罵人,這就說不過去了吧!”
巢融一愣,有些急了:“誰罵你了!老夫是說你的生辰日子!”
她便問:“我生辰日子怎麽了?”
他脫口剛要說話,又不知突然想到什麽,嘴上一收勢,再開口,話就不一樣了:“這個……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哪一日你圓了老夫的心願,老夫或許還願與你細說一二!”
說著,怕她覺得自己的秘密不夠誘人似的,他又鬼祟道:“很嚴重、很嚴重的內情喲!”
裴瑤卮斜了他一眼,哼笑一聲,配合得點點頭。
兩人說話間,回到院中,入眼卻見相垚怒氣衝衝地站在院子裏,見她回來,大喊一聲‘相蘅’,徑直衝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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