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豈是平生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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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蘅房中進了刺客,等裴瑤卮匆忙披衣趕回去時,妧芷早已沒了氣息。
屍身抬出屋室,被放置於院中。妧序伏在一邊,泣不成聲。一旁的小丫鬟見姑娘回來,忙上去告訴她,妧芷姐姐是在書閣中抄經時,遇上刺客闖進來,被那賊子一刀割喉,等她們聽見聲響趕到時,已經來不及了。
妧序竭力隱忍下悲傷,來到她身邊,寬慰道:“姑娘,世子聞訊,已經親自領人去追刺客了,人死不能複生,您別太傷心了……”
身邊的丫鬟們或哭泣、或勸慰,裴瑤卮的腳步停在距妧芷屍身三步之外的地方,目光一點點沉下去,整個人動也不動。
妧序心慌,攥緊了她的披風:“姑娘,您說句話啊……”
說什麽?
說一向半夜裏在書案前抄經讀書的是自己,說今夜那刺客要來取的本該是自己的性命,說妧芷這是替自己擋劫遭難?
裴瑤卮什麽都說不出來。
白日裏,妧芷偎在自己身邊時的樣子、她嘴裏說著不懂,卻還是願意聽自己的話去改正的樣子、答應自己每日抄經靜心的樣子……
到現在,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再無生機的樣子。
這些畫麵爭先恐後的在她腦中跳躍,冷了她一身的血。
相垚過來時,裴瑤卮正蹲在妧芷身邊,給她蒙上縞素。相垚讓跟進來的婆子將妧芷的屍身帶下去好生安置,告訴她,相韜已然知曉了此事,業已下令全府上下封鎖消息,不得外泄。
“父親讓我轉告你,叫你放心,等明日大事完了,會給這丫頭體麵厚葬。”頓了頓,他蹙眉緩言:“……你節哀。”
誰都知道,刺客費勁巴力地入府行刺,自然不是為著對付個丫鬟。妧芷又是在相蘅房中遇害的,相韜許諾厚葬,多少也是為著安慰相蘅的緣故。
這時候,有人喚了聲‘世子’,裴瑤卮回過神,與相垚同時轉頭看去,就見相嬰風塵仆仆地走進院中。他衝相垚點了下頭,“二哥也在。”
相垚便問:“追到刺客了?”
“追是追到了,”相嬰道:“不過我追到的不是人,是屍體。”
相垚與裴瑤卮俱是意外,相嬰隻道,自己領人追出去不遠,便在後門圍牆底下找到了刺客的屍體,探去脈息已絕,身上尚存餘溫。
“誰幹的?”相垚眉頭深皺,心裏倒是比才聽到刺客闖府時更要警惕十分,“府裏人?還是府外人?”
相嬰搖搖頭,“動手的人手底下很幹淨,沒留下任何線索。屍體身上我也檢查過,一無所獲。想著過來看看,說不定書閣中有跡可循。”
說罷,他想了想,隻道父親那裏還沒來得及回稟,便請相垚代自己走一趟。
相垚走後,兩人對視一眼,裴瑤卮便默契地隨他進了書閣。
“當真一無所獲?”她問。
“對刺客下殺手的不知是誰,但刺客……”相嬰沉吟道:“其身上有文身,我曾見過,應當是梁氏的死士。”
多年前,他曾與梁家的死士交過手,別人認不出那圖騰的來曆,他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頓了頓,裴瑤卮忽然笑了一聲。
這個答案,她一點都不意外。
“之前是慫恿左夫人,欲借桓夫人之手毒死我,卻意外害了芳時。這回,眼見婚期將至,她索性直接派了人來殺我……”她哼笑道,“可見,她是有多有害怕相蘅嫁給蕭邃。”
相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收回目光,問道:“您打算怎麽辦?”
“我打算……”裴瑤卮舒了舒袖擺,慢聲道:“除害。”
上一世,她曾被複仇之心激得頭腦發熱,犯下過許多過錯。是以此番重來一回,即便蕭逐一再逼迫,她也始終念著做人留一線,不願將他算計到絕路上。生怕自己重走了前世的老路,牽連了無辜之人。
可現在看來,不行。
先前清檀險些和親的事、芳時差點喪命的事,加上這回,妧芷的死。
宮裏那母子倆,她容不下。
為此,她最好的武器,便是梁太後不願讓她嫁的那個人。
積陽郡公府上遭了刺客,四姑娘房裏死了個丫鬟的消息,沒過夜,便遞到了楚王殿下眼前。
蕭邃聽罷尉朝陽的稟報,不假思索:“梁氏的人?”
尉朝陽頷首道:“正是。咱們在相府裏的人出了手,已將那刺客解決了。梁太後怕是要失望了。”
蕭邃想了想,忽然問了尉朝陽一個問題:“你說,蕭逐現在還想不想讓相蘅死?”
“大概……是不想的吧?”尉朝陽猜測道。之前倒是有這個擔心,不過從婚事敲定到如今,相家姑娘身邊未見得沒有可乘之機,但意圖殺她的,始終都隻有梁太後的人。蕭逐若當真有此心,不至於這般放心地假他人之手。
蕭邃便又問:“那你覺得,梁太後對相蘅下手的事,蕭逐可知情?”
尉朝陽沉思道:“梁太後派去的是梁氏的死士,既然沒敢動用宮中的人,想必便是防著皇帝,怕他知道?”
蕭邃淡淡一笑。
“母子之間,還是不欺不瞞的好。”他看向尉朝陽:“你覺得呢?”
尉朝陽腦筋一動,明白了,“是,屬下這就安排下去。”
蕭逐向來不悅於梁太後手伸得太長,事事都要幹涉的性子,若將此事煽風到皇帝耳朵裏,多半是生分他們母子的好法子。
天光大亮。
一大清早,空中便落起了雨,尉朝陽起初還同瞬雨打趣,說但願這雨如你,瞬時而去也就是了,否則不知要多耽誤事兒呢。
瞬雨聞言,卻嗤笑他無知,隻說雨日成婚,是大吉利的事,老天爺將一世的眼淚都替未來王妃流了,往後王爺與王妃,定然和樂美滿,團圓喜悅。
不知是不是她這話太有用,這一場雨從白日下到天黑,越晚,便越有瓢潑之勢。楚王府的迎親隊伍到了相家,卻被雨勢所擋,接了新王妃,倒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了。
好在,這原按部就班的一場婚事,因著相蘅有孝在身,是以蕭邃一早吩咐了,不可過於招搖鋪張,請的人也不甚多,隻是另行在聘禮中加大了分量,全了相氏與相蘅的顏麵也就是了。
一元先生也跟隨在迎親隊伍裏。前些日子他一直不得空,相氏來請了幾回,都被他拖過去了,這會兒既然有空閑,蕭邃想起此事來,索性將他請過來,讓去後頭給桓夫人搭個脈,以全安心。
一元先生便奉命去了。
娟娘領人到了南苑,卻一時半會兒沒找到主子的影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同一元先生道:“夫人許是在前頭忙著,先生別見怪,請暫且稍等片刻,容奴婢著人去找找。”
一元先生淡淡應了一聲,不作他語,直安靜地在南苑堂中等候。
前頭忙亂,南苑伺候的人便也都被調了過去,娟娘這一走,一元先生左右,一時倒空無一人。坐了片刻,他剛伸手去拿茶盞,忽而一道人影閃進堂中,他的動作便停了下來。
巢融仍是一副易了容的花匠打扮,他端量了一番眼前的人,見他帶著鬥笠,將真容遮掩得絲毫不露,心裏便覺得不喜歡。
真是見不得人。
他撇了撇嘴,抱著懷問道:“你便是那獨眼兒一元?”
一元先生抬眸,波瀾不驚的目光靜靜朝他看去。
另一邊,娟娘在前頭問了一圈,都說沒見到夫人,給她急得不行。這時候,有小丫鬟告訴她,適才有人見夫人往禮行樓的方向去了,她便又急吼吼地往禮行樓去。
路上,她還心裏還好奇著,禮行樓是郡公書房,平日無事,夫人都不會靠近的,這個時候她往那兒去做什麽?
禮行樓四周安安靜靜的,除了雨聲,便再沒有別的聲響,與前庭的喧嘩很是格格不入。光是靠近這地方,娟娘都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生怕驚動。
門前,她緩了緩氣息,小心叩了叩門,不多時,便聽裏頭突然傳出幾聲響動。
緊接著,便是桓夫人的聲音:“是誰?”
娟娘一愣。
主子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可是這樣警惕又急促的語氣……
未及多想,她隻高聲道:“夫人,是奴婢!前頭楚王殿下叫了一元先生來給您診脈,您在這裏做什麽?快跟奴婢過去吧!”
他話音落地,片刻,房門便被大力拉開了。
“一元先生來了?”桓夫人問道。
娟娘愣了愣,心裏有些發慌,不知為何,主子這會兒的模樣,實在有些陌生。
就好像,要出什麽事似的。
她點點頭,道:“是啊,先生已在南苑堂中等了您許久了,咱們快過去吧!”
桓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又顫抖著吐出來,娟娘上去扶她,才發現,她整個身體都是顫抖的。
“夫人,您這是怎麽了?”她將傘撐開,擔憂道:“您是身上不舒服?……還是,為著四姑娘出嫁,舍不得,心裏不舒服?”
桓夫人張了張嘴,又搖了搖頭。
“無妨。”她道,“不是馬上就要去見大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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