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結縭為新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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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紅色的帳幔悶乎乎地罩下來,借著微弱的日光,似乎還能看見上頭龍鳳呈祥的繡紋。
身邊的人甫一下床,裴瑤卮便睜開了雙眼,目光倦累而清明。
蕭邃披上外衣,後腦勺跟長了眼睛似的,驀地問了句:“一夜未睡?”
聲色低沉,帶著些初醒的朦朧。
裴瑤卮嚇了一跳,積攢了一晚上的困意一下子沒了,她半支起身子,望向他道:“擾到殿下了。”
這樣客氣小心的話,蕭邃聽著隻想笑。
“用過早膳,便要進宮給母後請安。”他偏過頭將她攏進餘光裏,淡聲問:“撐得住?”
裴瑤卮低下頭,將他挺立的背影從眼裏撇出去,輕聲道:“是,殿下放心,妾不會給您丟臉的。”
蕭邃沒再說什麽,從旁取過一把匕首,朝著她走了過來。
裴瑤卮心頭一緊,一時之間竟是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隨著他愈發逼近的腳步,她不由自主地往床裏挪了挪,“殿下……”
蕭邃在床邊站定,注視她半晌,忽而俯身,一把掀開了她裹在身上的百子被。
這一下子太快了,勁力又大,隨著錦被一起被翻開的,還有她大紅色的裏衣。
裴瑤卮愣了愣,回過神來,臉上瞬息騰起兩團殷紅,這下子,她也顧不上蕭邃是不是要對自己捅刀子了,隻管慌忙低下頭去整理衣衫。
蕭邃冷靜地將目光從她雪白的肌膚上移開,耳朵尖卻悄無聲息的爬上了一點紅。
他找到那方白喜帕,拔出匕首割傷腕子,滴了幾點鮮血上去。
血液在素白上暈染開來,如同一朵徐徐盛放的花。
裴瑤卮的臉色愈發淡不下去了。
蕭邃收好了匕首,便撫掌喚了丫鬟進內侍奉。
坐在鏡前梳妝時,輕塵看著她紅暈未褪的臉色,一麵為她簪花,一麵輕聲打趣:“姑娘——奴婢失言,如今是王妃了!王妃臉色這般紅潤光彩,看來是不必傅胭脂了!”
妧芷之事後,裴瑤卮便將早前救過她的宿輕塵提拔到了身邊,這回與妧序、鏡影一樣帶來,做了陪嫁丫鬟。這丫頭雖說才到她近前沒有兩日,但說話做事卻頗有點子自來熟的意味,伶俐之外,倒是不惹人討厭。
裴瑤卮透過鏡像睨了她一眼,隻是她自己未曾發現,此刻她麵帶紅暈,如雪中紅梅,一雙桃花眼靈動風情,光這樣帶著些嗔怪情緒的一望,便如同畫中仙沾染了人氣兒,活了過來一般,撩動滿室芳菲。
輕塵正想著,這一眼合該讓殿下瞧見才好,身後便傳來了一聲刻意的咳嗽。主仆二人一怔,往身後看去,便見楚王殿下已穿戴好了衣冠,無聲無息地站到了那裏。
華顏玉樹,獨立若天人。
裴瑤卮連忙起身,“殿下稍待片刻,妾說話就好。”
蕭邃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片刻,臨走道:“莫用芍藥,母後不喜歡。”
聞言,輕塵連連稱是,又去拿了枝晚茶給她換上。
用早膳時,殿中寂靜得幾無聲響,裴瑤卮時不時偷偷打量他兩眼,隻覺得蕭邃的變化當真很大。
許多年前,太子邃出了名的慨然任情,知交遍世。他做過的荒唐事,所有的王孫公子裏,或許隻有當年的靈丘侯可堪相比。先帝當年廢太子時的一句‘不治行檢’,不知有多少人深以為然。
可如今她麵前這人,卻守得住一句‘食不言,寢不語’,而立未到,整個人卻死氣沉沉的,比起巢融更像個將死之人。
或許,他從來就沒變過,隻是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他?
還是,因為潘恬……
“吃飽了?”
蕭邃縱容著她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瞟,直到這會兒,見她不知為何,緩緩落了筷,方才出聲問道。
沒吃飽,但是,卻吃不下了。
裴瑤卮索性擱了筷,態度不怎麽太好的‘嗯’了一聲。
蕭邃挑了挑眉。
未幾,二人出府進宮,一路到了和壽宮前,宋姑姑一早候在那裏,滿麵喜色的迎過來行禮,喚一聲‘殿下’,一聲‘王妃’。
“姑姑不必多禮。”蕭邃說罷,便要進門,卻被宋姑姑出言攔了一句。
“殿下,”宋姑姑目色不善地朝宮室望了一眼,提醒道:“敬慈宮那位一早就來了,與娘娘俱在裏頭呢。”
梁太後也來了麽?裴瑤卮心頭一動,唇邊卻緩緩露出一絲淺笑。
正好,省得稍後還要特意跑一趟了。
正殿裏,兩宮並坐,以母後為尊,聖母次之。兩人依著禮節,端端行了番大禮,李太後高興,即便宿敵在一旁礙眼,卻也愉悅不減。
“好好,快平身!”
梁太後難得端著一副笑麵,“妹妹真是好福氣,這楚王殿下,嫡妃娶得雖晚,但卻等來了這麽位可人兒,比起皇帝後宮裏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人,還有他早前立的那位——咳,不提了!免得掃興。總歸楚王是運氣多了!”
裴瑤卮心道,提呀,做什麽不提?有能耐起這個頭,你倒也得有能耐把話給說全了呀!
她正想著,卻聽李太後笑道:“姐姐說笑了,哀家這兒媳好是好,卻也不敢同仁懿皇後比肩,若無先皇後大德,隻怕皇帝……”
也不是今天的皇帝了。
李太後滿含深意地遞過去一個眼神兒,隱下了後話,隻做嗬嗬一笑。
同樣是欲語還休,李太後能接梁太後的話,可梁太後麵對她此般,卻未有咬牙切齒,顧自怨憤的份兒。
‘皇後乃是朕今登庸的大恩人’——這句話,可是蕭逐當年立後時,當著滿朝文武親口所言,天下百姓都替他們母子記著呢。
第一回合的針鋒相對,梁太後就這樣敗下陣來,李太後不欲與她耗費精神,喚了兒媳上前,拉著手打量了一番,頷首道:“嗯,數日不見,愈發出挑了,可見邃兒眼尖!”
說著,她便吩咐了宋姑姑,將備好的禮物送上來。
“這一對紅玉雕牡丹如意,還是當年哀家繼立為後時,先帝所贈,如今便給你了!算是母後賀你倆新婚之禮,願佳兒佳婦伉儷和諧,永以為好!”
裴瑤卮恭敬接過,看著那灼眼的紅,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晨起時的那方白喜帕。
她心上一慌,險些又紅了臉,忙福身道:“多謝母後。”
這時,梁太後忽然笑道:“哎呀!哀家原也為新王妃備了禮,隻是看著妹妹這樣寶貝,倒是羞於拿出來現眼了!”
“姐姐說哪裏話?他們小兒女的,能得長輩愛重賜贈一二,鴻毛也比泰山,可不都是福氣?”
梁太後笑著應和了一句,這才讓宗姑姑將東西拿出來。
她將裴瑤卮叫過去,“哀家給王妃備了對紅寶榴花簪,比不得母後皇太後的手筆,權當圖個好意頭罷!”
她將簪子親手給裴瑤卮簪上,一臉和藹地囑咐:“楚王年紀也不小了,膝下卻還沒個一子半女的,不像話!如今有了王妃,愈發躲懶不得了,王妃可要爭氣,早些為皇家開枝散葉,也讓母後皇太後放心!”
裴瑤卮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小臉,心中隻覺惡心,她心想:這份兒‘操心’,你還是多放些在自己兒子身上吧。
“恭領聖母教導。”她佯作害臊,恭恭敬敬地應了。
收了禮,她便開始還禮。
“兒臣初來覲見,亦為兩宮備了敬禮,還望兩宮皇太後不嫌棄。”
她話音落地,一旁蕭邃便代她將侍女喚了進來。
相韜雖不待見她,但相氏嫁女,嫁妝上卻半點未曾虧待。送李太後的,是趙佶的《瑞鶴圖》真跡,而送梁太後的,則是一架流雲卍福雙麵繡屏。
她素知梁太後心性,若是沒有《瑞鶴圖》比著,這百十一等繡娘耗費了數月功夫繡得的屏風,上頭又是她最喜歡的花樣,便也當算是好的了,隻是再好,不如李太後的好,落在她眼裏便隻能是添堵了。
果然禮進獻上去,梁太後的臉色便有些不大自然。裴瑤卮適時進言道:“妾曾聽聞,這流雲卍福,乃是聖母與潘貴妃皆得意的花樣,此物經南府五十繡娘繡了百日,今拿來與娘娘奉上,但請娘娘不要嫌棄才好。”
梁太後眼神動了動。
“王妃說哪裏話!”她起身撫了撫繡樣兒,笑道:“這樣精致的東西,王妃舍得便不易了,哀家哪裏來的嫌棄!”
成了。裴瑤卮垂首一拜,暗自挑起嘴角。
梁太後稍坐了片刻便告辭離去了。不過時,裴瑤卮便主動提出,要去承徽宮請安。
蕭邃聞言,眉心不由一動,“你要去見潘貴妃?”
他語氣透著狐疑,裴瑤卮尚未說話,李太後卻道:“嗯,仁懿後崩後,皇帝一直未立中宮,這兩年六宮事務都由潘氏代攝,新婦入宮覲見,去承徽宮請安,倒也應當。”
她這樣說,蕭邃縱然心存疑慮,到底卻沒阻攔,隻提醒她快去快回,依禮行事。
“是,妾明白,殿下放心。”
語畢,她便帶了鏡影,出門往承徽宮去了。
蕭邃的目光一直跟到她出門,都不急著往回收,李太後盯了他半刻,咳了一聲。
他這才驚覺失態,端起茶盞,掩了一掩。
“看來——”李太後也執起茶盞來,透著不可說的淺笑,道:“這個媳婦兒,我兒還算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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