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誰家歸寧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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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邃不知母親從哪裏看出來自己滿意相蘅,明明從進門到現在,自己統共都沒說上兩句話。
他擱下白玉盞,渾不在意似的:“嫡妃而已,娶誰不是娶。”
李太後先是一笑,隨後便作勢歎道:“既然如此,那為何數年來母後給你擇了那麽多賢媛閨秀,你愣是一個都不要,偏偏要她呢?”
他蹙眉看向母親:“母後知道為何。”
娶相蘅,明明是意圖再清楚不過的事,可這話經由母親一說,沒得徒添曖昧。
李太後含笑頷首:“嗯,你同母後說過,娶她是因蕭逐。”他看向兒子,話鋒一轉:“那往過數年不娶,可是為潘恬?”
蕭邃扶在膝頭的手指微微一僵。
他眉頭更深了些,似乎正在考慮要如何回答,李太後見此,隻當他是默認了。
“你這孩子啊……”她撫了撫鬢邊的珍珠流蘇串兒,悵然道:“這些年母後知道你心裏苦,是以即便那潘氏再上不得台麵,好歹去也去了,為顧及你的心思,母後也從未在你麵前說過她的不好。可如今不一樣了。”
她看著兒子,眼裏滿滿的掛憂,“梁太後適才的那些話,說得是不懷好意,但卻並非全無道理。你年歲也不小了,眼見著便是而立,這些年,後院裏隻得一個薑妃——那是蕭逐往你身邊塞的人,你不待見她,母後倒也無話可說。隻是如今這丫頭……”
想到相蘅,李太後對這個意外得來的兒媳並無什麽挑剔,偏偏她千好萬好,隻那張臉生得太不巧。
她耐著性子勸:“她是生得像裴後,但人品性情卻不似她那般鋒芒,母後看著很滿意。積陽郡公又一向是出了名的清貴無爭,相氏的出身妥帖,不管怎麽著,既然因緣如此,娶都娶了,你也該上點心,好好待人家,早日得個一兒半女,母後才好安心!”
蕭邃一直沒說話,安安靜靜地聽著母親的話,末了隻說了一句知道了。
梁太後才一回到敬慈宮,便狠狠發了通兒脾氣。
這樣的事,聖母宮中不算少見,宮人們雖戰戰兢兢,卻也都習慣了。宗姑姑在一旁看著,吩咐人備好了降火的茶,見太後那邊甫一安生下來,她便親自奉了茶過去。
“娘娘,為那些下賤人動氣,犯不上。”
梁太後長長呼出一口氣,重重一哼:“你看到了,同樣是送禮、同樣是太後,就因著哀家是庶她是嫡!哀家是側她是正!你看那相蘅拿出來的是什麽?給和壽宮的便是雅正貴重的《瑞鶴圖》,給哀家的呢!”
說著,她一眼朝那方繡屏瞪過去,冷笑起身,徐徐近前。
赤金的護甲如刀鋒,緩緩在那精致的花樣上劃過,仿佛下一刻便是撕繡裂帛。
“嗬,南府的一等繡娘,流雲卍福的雙麵繡,她倒是知道哀家的心頭好,當著和壽宮的麵兒,這可不正是在說哀家小家子氣,連個喜好都難登大雅之堂嗎!”
宗姑姑心頭一凜,連連道:“憑她也配!娘娘犯不著同她置氣,時日還長呢!楚王是為了同咱們陛下針鋒,這才使卑鄙手段娶了她,就憑她那張臉,奴婢敢保證,楚王給不了她幾天好臉兒!”
她這樣一說,倒是說到了梁太後心坎上,可不是麽,娶了相蘅,不過算是蕭邃一時的勝利罷了,往後的日子,才正是有苦給他們受呢!
梁太後又想到什麽,嚴肅道:“不過,相蘅那命格,終究不能不防。”
宗姑姑一歎,“咳!算那丫頭命好!左氏手底下沒毒死她,派去的刺客又認錯了人,才給了她多幾日好活!”
說到派人前去行刺的事,梁太後眼中迸發出恨意:“不知哪個多嘴的!竟將此事捅到了皇帝麵前,害得哀家平白受氣不說,還讓我們母子生分!若是叫哀家查出來……”
“娘娘別擔心,您是聖母,是陛下唯一的親娘,母子倆哪來的隔夜仇?過幾日便又好了!”
梁太後冷哼一聲,心道,但願如此。
“那娘娘,這屏風……該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
早在和壽宮時,她便已想好了處置的法子,“這還多虧相蘅提醒得好!”
宗姑姑不明所以,附耳上前,便聽得主子吩咐,將這雙麵繡屏仔細拿香熏熏,等過幾日味兒滲透了,便送去承徽宮。
“楚王妃不是說了麽,這流雲卍福的花樣,是哀家與潘貴妃皆愛的,如今貴妃有孕,什麽好東西不是先可著承徽宮?哀家這個做太後的,也該施惠恩澤才對!”
宗姑姑麵露恍然,含笑領命:“是,奴婢一定辦好!”
成婚三日,歸寧之期,裴瑤卮原本沒盼著蕭邃能與自己一道回相府,但晨起出門,卻見他早已在前頭等著了。
“殿下今日消閑?”
“怎麽說?”
“妾是想著,您貴人事忙,實則也不必特地走這一趟。”說著,她又解釋道:“父親也定會體諒的。”
“你不願本王陪你回去?”
裴瑤卮連忙解釋,隻說自己是怕耽誤了他的事。
蕭邃沒再說話,走到軒車旁,示意她先上。
裴瑤卮心頭一歎,認命似的走過去。
拾級而上時,蕭邃伸手扶了她一把,兩掌相貼,裴瑤卮心頭猛地一跳,腳下快了起來,如同避瘟神似的,緊著縮到了車裏。
蕭邃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掌,眉頭不易察覺地動了動。
車駕緩緩駛動,車廂裏的氣氛卻頗為微妙。沒一會兒,裴瑤卮聽到闔目養神的人問:“你可知本王為何要與你宿在一處?”
自洞房之夜起便是這樣,他不寵幸她,卻堅持每夜與她同起同臥,他自己倒是入睡無礙,難為了裴瑤卮,這連日來要麽是根本睡不著,要麽睡著了,也總會稀裏糊塗就清醒了。
跟他同床共枕,對她而言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隨口胡謅:“妾愚鈍,想著殿下仁善,或許是為了周全妾的顏麵?”
“還有呢?”
“還有?”她忖了忖,小心道:“那就隻能是做給外人看的了。”
沒曾想,蕭邃卻應得坦蕩。
“嗯。”他道,“本王要讓皇帝知道,你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是以,出了房門,共本王周全這折子恩愛的戲,便也是你這王妃的責任。明白了嗎?”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是,妾明白了。”她道,“殿下放心。”
車裏頭又恢複了寂靜,正當她以為這一路便這麽過去了時,蕭邃卻忽然睜開了眼睛,看向了她。
“殿下?”
想著上車時她的躲避,他問:“你似乎很怕本王?”頓了頓,又道:“還是,你很討厭本王?”
裴瑤卮很想說,你說對了,我就是恨你恨到了骨子裏。
“怎麽會呢!”她莞爾道:“殿下英明神武,妾仰慕未及,何來討厭之說?”
這話透著謊,不過,他卻也未再追問。
到了相府,正逢相韜才剛下朝不多時,朝服未更,便在正堂見了他們。眾人說了幾句話,裴瑤卮方才知道,桓夫人病了,塵都天寒,養病不得宜,已於前日挪去京郊別館暫居了。
“病了?什麽病?大夫可瞧過了?”
裴瑤卮心間有疑慮,想著桓夫人這病來得奇怪,相韜隻道是老毛病,許是不舍她出嫁,操心太過的緣故,而今挪到京郊養病,也是為了清靜。
她便也沒再說什麽了。
相嬰自年初回京之後,便被拜為執金吾,整日難得得閑,這會兒已不在家中。蕭邃在堂前與相韜說話,裴瑤卮便去南苑看了芳時,出來時,正想著找相垚探一探巢融如今的情況,不想相垚便先找來了。
“你說什麽?!”
西苑正堂裏,裴瑤卮愕然而起,“你說巢融他……死了?”
十八年之誓,不是還沒到時候呢麽?
相垚臉色陰沉,將那日巢融被人刺傷,將去之時躲到自己房中的種種都與她說了。
“這兩日我已暗中調查過,”他道,“那日有下人看見你房裏的‘老花匠’去了南苑,而那時候,因受雨勢所阻,便被楚王指派去給桓夫人診脈的一元先生,也正在南苑。”
巢融此來塵都,為的就是與一元先生一較高下,如此說來,倒是很通。
但顯然,相垚如此說,乃是意有所指。
她雙眉緊鎖,一麵心痛,一麵狐疑,“你是懷疑巢融的死,是一元先生所為。”
相垚目光微狠,一字一字道:“恐怕脫不了幹係。”
裴瑤卮想了想,卻不大相信。
她與一元先生,雖不過數麵之緣,但卻不覺得他會是個無端便下毒手之人。更何況,巢融那般想見他,顯然兩人過去是並不相識的,素不相識的人,他何以要殺?身為楚王的人,他又何以會在主上大婚之日,在當朝郡公的府邸裏下殺手?
太說不過去了。
她沉思之際,不覺搖頭,相垚見此,便問:“你覺得是我在攀誣他?”
這語氣裴瑤卮很不喜歡,但抬眼看去時,她卻愣了愣。
相垚整個人都透著股隱忍勁兒,額角有青筋顯露,卻還在拚了命地克製著。
“二哥……很舍不得巢融吧?”
相垚一頓,彎腰抱住頭,長長呼出一口氣。
那人有曠世的醫術,他叫了那人師父,那人臨死,將畢生醫術都托付給了相識不深的自己。
這份待遇,他從小到大,唯獨得到過這麽一回。
可是,師父死了,他不能光明正大得送葬,沒法子給他報仇,甚至——他不能同任何人提起自己的悲傷。
“我要給他報仇。”他說:“相蘅,我必須給師父報仇!”
裴瑤卮想說,可是仇人,卻未必就是一元。
她歎了口氣,“二哥的心思,我明白。隻是事實真相,不能隻看巧合,須得有實證,否則,仇未報,又結新怨,得不償失。”
最終,她與相垚商定,回去之後會盡力留心調查此事,倘若真有實證,證明是一元先生下的手,到時他要怎麽辦,便怎麽辦。
回府的路上,她一直低著頭,神思不屬,鬱鬱寡歡。蕭邃有意無意的看了她兩眼,終是問道:“惦記桓夫人的病?”
裴瑤卮一怔,剛想搖頭,便又點了點頭。
否則,難不成還能說是惦念冤死他鄉的周國瘋醫嗎?
頓了片刻,他便道:“這兩天得空,可讓一元先生陪你去京郊看看,以圖安心。”
裴瑤卮多少有些意外他如此好心,隻是聽見一元先生的名字,她的心情卻愈發不好了。
她謝過蕭邃美意,隻道父親既說是老毛病,想必也隻得將養,便不麻煩一元先生了。
“殿下,”忖度片刻,她問:“一元先生這樣的能人異士,竟也對您如此效忠,倒是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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