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總角舊知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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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瑤卮拋出一個引子,本欲從他嘴裏引出來點有價值的消息,誰料,蕭邃看了她一眼,堪堪‘嗯’了一聲,便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她憋屈得要死。
不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麽?怎的過去是個那樣瘋張的話癆,如今卻變得如此沉默寡言?
她咬著唇瞪了他一眼,心道,卻不知楚王殿下這般,究竟是被失了帝王寶座刺激的,還是被失了心愛之人刺激的!
不過,蕭邃自己不說,但她如今人就在楚王府,想旁敲側擊打聽點什麽事,卻也不難。
沒兩日,輕塵便蹦蹦躂躂地來同她說,打聽到了一元先生與殿下的淵源。
“奴婢聽浴光殿的姐姐們說,一元先生之妻,乃是楚王殿下家臣之女。”輕塵道:“最早是楚王殿下得知了這層翁婿關係,便將自己手中一些早已失傳的醫藥典籍贈予了一元先生,以求物盡其用,兩人由此開始神交。”
聞言,裴瑤卮手中動作一緩,眼神有點發直。
嗬,贈寶,知遇,神交,還真是蕭邃慣用的手段。
輕塵接著道:“後來有一回,殿下在戰場上受傷,傷勢頗重,危及性命,隨行軍醫皆束手無策。一元先生聞訊,千裏命駕,赴軍中相救。從那以後,便開始長留殿下身邊侍奉。”
說到這裏,她窺著主子神色,小心地添了一句:“娘娘呀,奴婢還聽說,楚王殿下這兩年身子骨似乎不大好,也是為著離不得人照看的緣故,這才有先生走哪兒都跟著!”
一聽這話,她想都沒想,哼笑道:“他身子不好?生龍活虎的,放眼大梁國中,就屬他打得勝仗最多!”
輕塵一愣,全然沒反應過來她這氣性是打哪兒來的。裴瑤卮也是脫口之言,話畢方覺失態,隨便擺了擺手,尋了個話頭遮掩過去了。
不日之後,外頭便傳來了一樁大消息——尚書仆射薑軼,護岐王妃入京了。
“薑軼到長治之後,巢融自然是見不到的,但依著小弟放下去的鉤,順利叫他得知了岐王妃‘受困’之地。薑仆射為人剛烈忠誠,自是親自帶人去救。到了地方,我們的人作勢與他對抗一陣,便假意铩羽。由他救下了岐王妃。”
楚王府消夏庭中,李寂跟在蕭邃身邊,一一將此番薑軼在南都的遭遇與之道來。
“原本,岐王妃剛報遇劫失蹤,薑軼便請旨南下,已為皇帝疑心。這會兒,他是一腔忠誠救下王妃帶人回來,但落到皇帝眼裏,少不得是又一番賊喊捉賊的懷疑。”
蕭邃聽罷,默然良久。
“薑軼……”他低低一歎,“可惜了。”
好好個忠臣良將,偏偏就跟了蕭逐。
不多時,他問李寂:“岐王妃那裏,一切順利?”
“兄長放心,我們的人未曾暴露身份,岐王妃並不知自己是為何人所劫,至於長明劍——”
蕭邃看向他。
李寂抱拳道:“小弟已安排可靠之人,送回辭雲溫氏去了。”
蕭邃點點頭。
淩雲殿中,薑軼才將岐王妃送回京中王府,便趕來向皇帝複命。
“微臣此去南都,雖未曾得見瘋醫巢融,但卻意外尋得岐王妃下落。微臣攜手下前去搭救,幸不辱命。眼下岐王妃已平安回到府中安置。”說著,薑軼腿腳不甚靈便地緩緩欲跪,“微臣在外耽擱良久,還望陛下降罪!”
蕭逐連忙命孫持方去扶。
給人賜了座,他方才笑道:“騁越,你這說的什麽話?”
蕭逐起身,走到薑軼身邊,端著拳拳倚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愛卿此去南都,雖未能尋得瘋醫,卻為朕救下了岐王妃,這是大功一件啊!”
“唉!你是自己人,朕也不怕與你說句實話,溫憐此番被劫,朕是日夜懸心,她若是出點什麽事,不說朕心疼這個表妹,也不說朕無顏麵對岐王,便是那長明劍——”蕭逐搖頭又是一聲重歎,“若然落到歹人的手裏,我大梁國祚危矣!”
他話音未落,薑軼臉上的神色便起了變化。
躊躇起身,在蕭逐不解的目光下,薑軼道:“陛下,微臣有一事,未及上稟。”
“長明劍……”他艱難道:“不見了。”
有那麽片刻,蕭逐腦子裏空白一片。
回過神來,他脫口一聲重喝:“什麽?!”
“陛下息怒!”薑軼立時跪下回稟:“陛下明察,微臣領人在茅舍中救下岐王妃時已著人四處遍尋,到處都不見長明劍蹤影!據岐王妃所言,那夥刺客劫了王妃之後,便拿走了長明劍,王妃亦不知那些人是何等來曆,微臣已留人在南都細尋,或許不日會有消息!”
最後半句,他說得全無底氣。
薑軼垂首跪著,看不見蕭逐青了又白的臉色,許久之後,頭頂上方才傳來一聲輕歎。
“起來。”蕭逐下了重力氣,親自將他扶起,搖頭道:“你總跪什麽跪?這麽多年,朕還信不過你麽?”
“陛下,此番之事,是微臣失責,若然能早一步尋得王妃,或是在與刺客對陣之時能捉得一活口,如今也不會……”
蕭逐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他耐著性子安慰了薑軼兩句,便道:“行了,你長途跋涉,盡心盡力,也是累著了,先回去歇著吧!長明劍的事,你不必掛心,朕自有分寸。”
薑軼滿懷憂慮地跪安了。
蕭逐站在原地,許久未動,孫持方看得出來他這是動了大氣了,眼見著外頭宮人前來奉茶,他來不及攔,便見蕭逐將那茶盞接過,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岐王妃回京當日,宮中便接連傳了三道口諭,請王妃淩雲殿覲見。
溫憐與這岐王府闊別已久,歇在王之寢殿裏,對著聖諭,充耳不聞。
直到第四回,孫持方親自出宮來請,她方才抬了抬眼,給了些反應。
“內相回去罷,說了不去,便是天王老子來請,我也不動。”翻了頁書,她歪在榻上,攏了攏略略下滑的衣領,淡道:“蕭逐想見我,可以,等哪日我有興致的。”
“王妃!”孫持方一臉難色,噎了半天,才歎氣道:“您來都來了,總不能一直躲著不見,既然早晚都要見,您又何必如此?陛下他……他這些年可很是念著您呢!”
溫憐心道:念著我,還是念著我手裏的長明劍?
她鳳目一挑,輕飄飄的刺了他一眼,“誰說我來塵都,便一定要見他?”
孫持方一愣,便聽她又說:“我來為先父賀楚王大婚,不行嗎?”
明知她說這話多半為是為著噎人,但孫持方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王妃娘娘!話莫亂說!”
溫憐睨了他一眼,輕笑一聲,不願與這老貨分辯。
孫持方好話說了一籮筐,卻還請不動人,最後也沒法子,隻得悻悻而去了。
“這老東西都親自來了,看來皇上這是知道了長明劍的事,急著腰要見您呢。”孫持方走後,隨溫憐共遭了此番一難的心腹侍女獨觴近前,沉吟道。
溫憐輕哼一聲,隻道:“由他急去。”
獨觴笑了笑,隨即又道:“對了娘娘,適才楚王府派人送了拜帖來,意於明日過府拜訪。”
她頭也不抬,應了聲,隨口問道:“怎麽回的?”
“奴婢說,娘娘會大開朱門相迎。”
溫憐點了點頭。
裴瑤卮才聽說溫憐回京,跟著蕭邃便來了合璧殿。
“什麽?”他扔下一句話,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您是說……明日過岐王府拜望,要妾同去?”
蕭邃接過輕塵遞來的茶,抬眼看她:“有何問題嗎?”
裴瑤卮連忙搖頭。
哪裏是有問題,她正發愁如何才能與溫憐一見,他這股及時雨便來了。
“岐安王蕭還,乃是本王堂弟,按輩分,岐王妃本該喚你一聲王嫂。”蕭邃道,“但按年紀,她年長於你,明日見了她,要多加尊敬。”
裴瑤卮眉間難察一蹙,頷首應了。
蕭還,她怎麽不知道蕭還?怎麽不識得溫憐?
這兩人,原都是她的總角之交,一路打打鬧鬧共同長起來的,卻最終為著旁人的帝位國祚,夫妻不成夫妻,摯友不成摯友。
蕭邃在合璧殿稍坐了片刻,瞬雨便喜笑顏開地前來傳話,說是章亭侯到了!
章亭侯……裴瑤卮腦中一過,不多時,便記起了這人是誰。
——顧氏之子,蕭邃的心腹好友,顧子珺。
“侯爺本還說呢,要趕在您與王妃大婚之日過來,好好同您痛飲一番!誰料來的路上卻遇到了天災,饒了好大一圈路,緊趕慢趕地過來,還是遲了這幾日!”瞬雨興高采烈的,“殿下,您快過去吧!侯爺一進城便張羅了一幫人,如今就在前頭大堂裏等著呢!說是要與您不醉不歸!奴婢都吩咐人去備酒菜了!”
裴瑤卮也看不出蕭邃這會兒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見他麵無表情地點了下頭,便隨瞬雨去了。
他這一走,裴瑤卮坐在那兒想了半天,到底也想不出章亭侯是否真有這個本事,灌得醉如今的冰雪似的楚王殿下。
“娘娘,天色晚了,殿下在前頭歡宴,恐不會過來了!”妧序鋪好了床,與她道:“早些安置吧!”
裴瑤卮將最後一句經文默完,抬首望了望外頭的天色,心道:但願楚王殿下是當真不會過來了。
這麽些日子,她可是盼著好好睡個安穩覺呢。
打發下了守夜的丫鬟,她挪了盞燈在床頭,靠在那兒翻了幾頁書,正當困意上來,剛打算臥下時,外頭殿門卻動了動。
裴瑤卮立時警惕起來,雙耳一豎,注意著外頭的動靜。
蕭邃進來時,身形微微晃動,看來是有了醉意。
再不情願,裴瑤卮見此,也隻得披衣起來。
她剛踩上絲履,沒發現,不遠處的男人腳步停了須臾,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有瞬息的發直。就在她抬首正要邁步時,眼前一道黑影倏地撲過來,將她結結實實地壓在了床上。
裴瑤卮瞪大了眼睛,渾身僵直,心跳都停了半拍。
回過神來之後,她忙不迭地便去推他,可喝醉了酒的男人,那重量絕非她所能抗衡,推搡之間,衣帶也散了,鬢發也亂了,而身上的人卻還不消停,耍無賴似的,箍緊了她的腰,埋頭在她頸邊一個勁兒地磨蹭。
熱氣搔得她耳朵又紅又癢。
“蕭邃!你給我起來!”
裴瑤卮忍無可忍,掙紮著伸手去夠枕頭就要砸他,忽的,這醉鬼卻說話了——
“蘅蘅……”
就這一聲,將她整個人都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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