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雀在其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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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岐王府出來,蕭邃似乎更沉默了些。

    軒車行得平穩,裴瑤卮心裏卻有些七上八下。她坐在他身側,時不時偷瞄他一眼,暗自盤算著要如何對他解釋自己邀溫憐同赴昭業寺的舉動。

    隨便找個理由敷衍過去不難,隻是,如若可以,她還是不想過早引起他的疑心……

    裴瑤卮正自苦思之際,耳畔忽然傳來一句:“在想如何敷衍本王?”

    她心頭一個激靈,連忙垂首婉順道:“妾不敢,更不知有何事需要敷衍殿下。”

    “哦?”他道,“那便是說,無論本王如今問你何事,你答出來的都會是實話,而非敷衍之詞?”

    “是,妾定當知無不言。”

    話都說到這裏了,她以為蕭邃下一句便會問自己為何有意親近岐王妃,可這人鋪墊了一通兒,卻又什麽都不說了。

    他不提,裴瑤卮自然也不會心裏有鬼似的上趕子同他解釋,兩人一路無話,就這樣平平靜靜地回到了楚王府。

    隻是,蕭邃心裏在打什麽主意,她卻是越來越不明白了。

    不隻是她不明白,就連跟在楚王身邊多年的瞬雨,自從王妃進門之後,也愈發看不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了。

    “今日在岐王府,王妃邀約岐王妃之舉,過後殿下可問過她原由了?”

    黃昏,浴光殿書閣裏,瞬雨換了新煎的茶,趁主子稍歇之際,好不容易將憋了大半日的話給問了出來。

    蕭邃隨口道:“沒什麽好問的。”

    那個相蘅,年紀不大,心思卻深。白日裏軒車中,對著自己的質問,她若是慌張也便罷了,偏偏她鎮定自若,應對如流,這也恰恰坐實了問出來的話不可信。既然不可信,他也不願白費一番唇舌。

    對待這樣的人,雷霆手段或許會使她就範,不過以暴力折辱屈人,素來為他所不屑。楚王殿下還是樂意等著水到渠成,讓人心甘情願地掏心掏肺。

    反正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不急。

    可瞬雨一聽他這話,卻有些急了:“殿下,您倒是真放心?那可是岐王妃!”

    “岐王妃如何?”

    小丫頭直要跳腳:“岐王妃可是皇帝的人!”

    蕭邃沒說什麽。

    瞬雨見他不言,便接著道:“本來麽,咱們這位新王妃入府時間尚短,之前在宮裏與皇帝也不是沒見過,她這個年紀,對上皇帝那份兒心思……相字前頭究竟冠著哪個‘蕭’,眼下可還不好確定呢!您這樣縱容她,就不怕哪日被她害了?”

    她這番話,含著些隱晦所指,直等蕭邃幽幽一眼望來,她才沒什麽誠意地福身道了句:“奴婢失言了……”

    他問:“你以為在尚未放心她時,本王會給她不利於楚王府的機會嗎?”

    瞬雨眉頭微動。

    他又道:“至於如今,她尚未犯錯,有什麽好整治的?”

    “那您的意思是,等她犯了錯再說?”

    蕭邃輕哼一聲:“天長地久,要麽犯錯,要麽立功,要麽,與世無爭,這三條路,她總會走一條,急什麽。”

    瞬雨心說,我也不想著急,這不是怕您在相似的坑裏連摔兩回麽……

    她拿起墨錠,歎了口氣,嘟囔道:“可這幾年奴婢從來也沒見您這樣縱容過誰呀……”

    凡事一旦沾染上‘特殊’二字,多半都會鬧出點什麽風波來。

    蕭邃卻輕笑道:“我縱容她?隻怕是你眼裏有失偏頗,隻要不整治,便都等同於縱容了。”

    聞言,瞬雨苦惱地反省了一番,卻不以為然。

    有些細微之處,別人看不出來,但她在主子左右跟了這麽多年,一顆七竅玲瓏心,多少的察言觀色都用在了這一人身上,她還能看不出來?

    縱容來自於在意,若然不在意,那和壽宮請安之前,為何連母後皇太後不喜芍藥這樣的細枝末節他都記得提醒?

    可是……

    她想不通,這份在意,又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呢?

    過了沒兩日,一大早,楚王與章亭侯相攜出城,裴瑤卮難得鬆快些,不必時刻小心。不料,這安生日子到底也就是個夢,晌午未到,便有宮人來楚王府傳旨,請楚王妃承徽宮覲見。

    瞬雨人在府中,認出來傳旨的乃是敬慈宮宮人,當下便知定是有事發生。

    裴瑤卮卻不甚意外,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樣,更衣出來,沒等瞬雨開口,便已出言請她隨自己一道進宮。

    “宮中禮數大,姑娘見慣了場麵,便與我同去吧,也免得我身邊沒個拿主意的人。”

    瞬雨自然從命。

    她之外,裴瑤卮又多帶了一個鏡影,便往宮中去了。

    承徽宮早已亂作一團。

    正殿中,皇帝、兩宮皇太後、賢妃皆在,裴瑤卮在承徽門前與急著趕來的德妃宇文柔不期而遇,一刹之間,她明顯在對方臉上看見了幾分愕然。

    麵對相蘅這張臉,宇文柔的敵意便是天生的。

    “嗬,陰魂不散!”她毫不遮掩地啐了一句,率先進了承徽宮。

    瞬雨蹙了蹙眉,側目,卻正好將自家王妃的一抹輕笑收入眼中。

    “走吧。”裴瑤卮舒了舒袖,從容邁步。

    尚未進殿時,便聽早一步入內的德妃見過了禮,口中說道:“臣妾聽說貴妃腹中龍胎不穩,乃是有人故意加害的緣故,心裏急得很,在宮中坐立不安的,非得親自來看看貴妃姐姐不可!”說著,她仿佛這會兒才看到一旁的相憫黛一般,眉目一高,“喲,賢妃也在啊!”

    相憫黛這會兒眉頭緊鎖,通身的惴惴之氣,與她互相見了個禮。

    “賢妃這是怎麽了?”宇文柔滿臉的幸災樂禍,笑道:“莫不是知道大禍將至,便連站都站不穩了麽?”

    憫黛剛要說話,蕭逐便肅聲喚了句:“德妃。”

    宇文柔眼中不忿,卻也不敢再言,不情不願地走到一邊落了座。

    裴瑤卮跟著上前,向殿中眾人一一施禮,“妾惶恐,不知今日內宮傳召所謂何事?……這承徽宮中,貴妃娘娘又因何不見?”

    “哎喲,賢妃,你這個妹妹演得還有鼻子有眼兒的!”宇文柔諷笑著,轉而對裴瑤卮道:“貴妃為何不見?你這個罪魁禍首倒是裝起糊塗來了?”

    “我……?”裴瑤卮一副迷茫之色,當真做足了糊塗樣。

    “德妃,”尊位上的母後皇太後沉聲開口,冷冷看了眼宇文柔,“事實未清,你可還記得你紅口白牙指責的這個,乃是哀家的兒媳?”

    宇文柔咬了咬唇,倒是不敢再加頂撞。

    裴瑤卮有些意外。

    這才幾年,李太後在後宮的勢力,竟已到了連宇文柔都不敢輕易冒犯的地步了嗎?

    “妹妹別動氣,德妃也不過是擔心貴妃罷了。”梁太後勸了句,隨之唉聲一歎,“皇帝膝下本就子嗣緣薄,除了淑妃在潛邸時誕下個奉陽之外,這些年裏,後宮便一直無有所出!早些年就不提了,哀家原還想著,那作孽的人去了之後能好些,可……”

    “母後!”蕭逐赫然打斷她的話,將左右都驚了一驚。

    梁太後似乎沒料到當著這些人,他還能如此落自己的麵兒,心驚之下捂住了胸口,滿眼都是難以置信。

    蕭逐卻隻緩緩呼出一口氣,冷著臉提點道:“慎言。”

    梁太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差點就兜不住脾氣了。

    “楚王妃,”這時候,還是憫黛顧著大局,率先開口,打破了僵滯的氣氛。

    “今日宣你來,是為著貴妃龍胎不穩,個中牽連到你。為保後宮安寧、皇室太平,須得叫你來問上一問。你別怕,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兩宮皇太後與陛下都在,定然不會冤了你去。”

    裴瑤卮恭順應道:“是,謹遵賢妃娘娘教誨。”

    原是今日一早,潘貴妃起身便覺身上不安穩,起初還當是害喜的緣故,也沒大當回事,誰料才一用完早膳,便開始見紅。承徽宮的宮人這下都嚇壞了,宣太醫的宣太醫,請皇上的請皇上,等太醫趕來時,潘貴妃已經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太醫現在還在內殿裏施針救治,給貴妃保胎呢!唉……也不知這一胎還保不保得住!”梁太後一臉自責,“說來也是哀家的錯,將那繡屏轉贈給貴妃之前也沒說好生驗看驗看,還以為……”

    說到這裏,她很是痛心地看了眼站在那兒的楚王妃,頓足捶胸道:“皇帝,是哀家疏忽了!這若是皇孫真有什麽事,哀家於心何安呐!”

    繡屏?

    瞬雨捕捉到這兩個字,大致就猜到了,這禍端,多半就出在自家王妃那日贈予梁太後的雙麵繡屏上。

    “繡屏?”裴瑤卮適時出言問道:“聖母皇太後言及的繡屏,莫不就是當日妾進獻與娘娘的那副?”

    說到這裏,她像是一驚,緊著又問:“難道娘娘將那副繡屏轉贈給了貴妃娘娘?!”

    梁太後一見她這副模樣,心裏隱約起了點懷疑,不過,隨之卻又被得意之情給取代了。

    “楚王妃,看你這模樣,莫不是知道那副繡屏有問題,還敢往宮裏送?又或是……原就是你在繡屏上動的手腳?!”

    梁太後說著,一道凜利的目光便朝李太後射去:“妹妹,你這就要好好給哀家一個交代了!楚王妃有意加害哀家也就罷了!但如今禍及貴妃與皇嗣,便是哀家容得了她,宮規律法也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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