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雀在其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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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別苑。
蕭邃與顧子珺才罷了一場狩獵回來,園子裏的老總管程永亭便殷殷來報:“殿下,府中來信兒,說是承徽宮出事,梁太後宣了王妃入宮。”
“嗯,”蕭邃隨口應了,隻問:“瞬雨跟著呢?”
“是。”
他點點頭,便沒再說話了。
一旁,顧子珺一雙眼珠子玩味一轉,笑道:“殿下這是要冷眼旁觀呢。”說著一歎,“就是不知梁太後與潘貴妃接連出手,咱們這位新王妃招不招架得住啊!”
蕭邃輕笑一聲:“你當是誰引她們出手的?”
顧子珺微怔,待明白過來他這話裏的意思,不由有些詫然:“殿下是說……王妃?”
蕭邃沒否認。
顧子珺品了品,不禁笑道:“有意思……”
看來這位新王妃,不隻容貌像裴後,就連這好謀斷、重心機的品性也是多有肖似呢!
就是不知,再來一個這樣的,王爺吃不吃得消?
那頭,程總管見楚王殿下一句話沒吩咐,不由擔心地問了一句:“殿下,不回去看看?”
蕭邃搖頭,“有能耐惹事,就得有能耐搪事。否則,她便是被人折騰死,本王都隻有多謝那些給她上課之人的份兒。”
聞言,顧子珺與程總管對視一眼,皆不再說話了。
承徽宮中,裴瑤卮一副驚碎了心腸的模樣,在梁太後的質問聲將將落地之時,倏地跪在了地上。
“聖母皇太後息怒!”
見她花容慘白,李太後也不理梁太後的逼問,隻對她溫問道:“你別急,有什麽話細細說來,哀家在這裏,沒人能冤得了你!”
梁太後冷道:“妹妹這話,就是說哀家有意攀誣你的好兒媳了?!”
李太後不遑多讓:“嗬,笑話,哀家可曾指名道姓?姐姐又何須急著對號入座?卻不知心裏有鬼的究竟是誰!”
眼見二人勢同水火,蕭逐被吵得腦仁兒疼,出口緩和了一句,隻請兩位母後暫且息一息怒火,什麽話都等問明白了再說。
“楚王妃,”殿中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他深深看著跪在地上的人,沉聲道:“事實如何,朕要聽你解釋。若有虛言,便是欺君之罪,若是實話,則無需顧及。”
裴瑤卮一派柔弱相,可憐兮兮地應了聲是,這才緩緩辯解道:“兩宮皇太後、陛下容稟,妾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進獻聖母皇太後的東西裏動什麽手腳!隻是,那副繡屏,做框子的木頭乃是產自周國的漆斑木,此木亦是一種極珍貴的藥材。古書有載,其香氣幽微有延年之效,適宜老人養身,卻於孕婦不宜。妾將那繡屏贈予太後娘娘時,隻想著為娘娘添福添壽,並不知娘娘會將其轉贈予貴妃娘娘,是以未曾向太後娘娘提及這一層關竅!是妾疏忽!請兩宮皇太後與陛下責罰!”
她這番話說完,梁太後卻有些愣住了。
怎麽,原來那木頭上竟還有這一層乾坤?
宗姑姑見主子發愣,生怕落了下風,連忙出聲道:“楚王妃這樣說,倒是透著十足的孝心了!若然真是如此,也實在怨不得王妃什麽,聖母,依老奴看,當務之急,還是應當將那屏風傳上來驗看一番才是正理!”
主仆倆一對眼神,梁太後接收到了宗姑姑的提醒,一下子又硬氣了起來。
是啊,那木頭有沒有什麽乾坤有何要緊?真正要緊的,是那繡屏裏藏著的東西,隻要曝光於人前,就不怕治不了這丫頭一個謀逆犯上,殘害皇嗣的罪名!
繡屏被承徽宮的宮人抬了上來,這時候,一直在為潘貴妃診治的施太醫也自內殿而出,抹了把滿頭大汗,對太後、皇上稟,說貴妃娘娘福澤深厚,此番雖然凶險,但所幸,龍胎得保,母子平安。
梁太後聽罷這話,心中暗恨。
潘若徽倒是福大命大,難為自己下了這麽重的料,她竟還大小無虞!
一旁的宇文柔,這會兒也是悻悻至極,顯然對這個結果很不樂見。
蕭逐問了句貴妃眼下如何,施太醫便道:“陛下放心,娘娘此刻脈象已穩,過不了多久便會醒來!”
蕭逐點了點頭,隨即,便讓施太醫站到一邊侯旨。
他叫孫持方親自過去察看那副繡屏,孫持方做事素來仔細,上手沒一會兒,先稟屏麵兒上香氣濃重,接著,又在木框子上發現了一截中空的地方。
蕭逐見他臉色有變,便問:“怎麽?”
孫持方忙稟道:“稟陛下,不知為何,這四條木框子,其他幾處皆是實心兒的,唯中間這一截似是中空,像是……”
他在蕭逐身邊跟久了,自然知道陛下看重楚王妃,這有嫌疑的話,一時倒不大好說了。
他不說,自然有人說。梁太後往後一靠,整個人都透著股勝利在望的氣勢,哼笑道:“像是什麽?孫持方,你在宮中這些年,什麽下作手段沒見過,怎的如今卻不敢說了?莫不是……怕得罪楚王與母後皇太後麽?”
李太後冷冷斜了她一眼,手心兒裏卻已有些出汗。
蕭逐聽了母親這話,臉色也不好看,沉聲道:“像什麽,劈開看看便都清楚了。”
孫持方聞言,便到殿外喚了個武衛進來,執劍劈了兩下,便將那中空的一段,柴火似的劈開了。
孫持方蹲下身仔細檢查了一番,卻愣了愣。
“回殿下,”他拿著殘破的木頭上前,雙手一攤,回道:“這裏頭……什麽都沒有。”
李太後聞言,身上一鬆。
梁太後卻是赫然起身,滿臉聽錯了的神色:“沒有?!”
一時間,滿殿的人都朝她看去,梁太後自知失儀,複又坐了下來,強撐著道:“好端端冒出來這麽截中空的框子,裏頭什麽都沒有?”她問:“皇帝,不覺此事稀罕嗎?”
怎麽會什麽都沒有呢?
將這繡屏轉贈給潘氏之前,她是親眼看著汝儀命人將那一段框子截下來,掏空了,鏤上細密的小眼兒,再往裏頭塞滿了當門子與毒藤草,方才重新按回去的,如今怎麽會什麽都沒有?
原本,她以為此計一箭三雕,既可使潘氏滑胎,又可除掉相蘅,更能讓相潘兩族結仇,與皇帝大業百利無害。甚至於,她連罪名都給相蘅準備好了——
毒藤草氣味惡重有劇毒,而當門子,則是為了掩蓋毒藤草的味道,隻要這兩樣東西從屏風裏頭掉出來,她就能指責楚王妃心存不軌,罪犯滔天,有意毒害聖母皇太後,隻是造化弄人,這一劫她這聖母躲了過去,卻意外應到了無辜的潘貴妃身上。
明明,這一切都是計劃好了的,天衣無縫,而她聞訊趕到承徽宮時,也確確實實正聽到施太醫發火,指著那繡屏斥責宮人,說這沾了麝香的東西,怎麽能進娘娘的身!
她當時心中得意,還以為此計已成,當下命宗汝儀扣下了正要往外撤的繡屏,還問了施太醫一句,是否這繡屏有問題。施太醫也答了句確實。
可這會兒,怎麽本該藏在裏頭的東西卻全都沒了?
梁太後此刻心慌得緊。要知道,能不能把相蘅拉進這場官司裏,最重要的並非這屏風上有沒有麝香的痕跡,而是有沒有毒藤草。畢竟楚王妃此物是贈予太後的,而麝香於太後鳳體並無妨害。至於太後轉贈貴妃,那又與她什麽幹係?
蕭逐一直沉吟著沒有說話,倒是李太後,聽了她的質問,不由輕笑:“嗬,姐姐倒是想得多,妹妹愚笨,卻不知不過空了截框子罷了,這裏該有什麽?”
梁太後顧不上與她分辯,隻緊著質問施太醫:“太醫,哀家初到承徽宮時見你著人撤這屏風,便曾問過你,此物是否不妥,當時你是怎麽回的!”
“聖母皇太後容稟!微臣不敢妄言,此繡屏上沾染了麝香氣味,木框子又是漆斑木所製,此二物於尋常人無礙,漆斑木更有延年之效,但對上孕婦卻都是大大不宜。微臣是見此物在娘娘左右,深感不妥,方有當時之言。”施太醫道:“隻是,貴妃娘娘此番驚胎,卻並非是因著此二物的緣故!”
梁太後咬牙:“什麽!”
蕭逐狐疑:“那是因何?”
施太醫回道:“依臣診斷,貴妃娘娘應當是誤食了紅花,幸而上天庇佑,所食不多,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施太醫這句斷言一下,李太後與相憫黛皆鬆了一口氣。
既是誤食紅花,那就斷然不會與宮外的楚王妃有關了。
一旁聽了這麽久的宇文柔有點無趣,哼笑道:“這下好了,賢妃,你這妹妹命大,可是沾不上她的嫌了!”說著,她話鋒一轉,打量了憫黛一眼:“就是不知當姐姐的,是否也能清清白白,沒得嫌疑!”
憫黛冷冷看了她一眼,轉頭隻字不言。
宇文柔一拳打在棉花上,正待多諷她兩句,這時候,潘貴妃的貼身侍婢翠綃從寢殿而來,稟道,貴妃娘娘醒了,因太醫囑咐實在不宜起身,還請陛下寢殿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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