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雀在其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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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寢殿中,潘若徽倚靠在床頭,花顏憔悴,雪似的麵皮上隱隱有香汗流滲,十足的我見猶憐。

    見蕭逐等人進來,她連忙便要下床施禮,卻被蕭逐快步上前攔住了。

    “愛妃不必多禮,”他給她掖了掖被角,溫聲囑咐:“你體虛,好生歇著就是。”

    “是,多謝陛下體恤。”她說著,轉而又向兩宮皇太後告了禮。

    一時眾人落座,蕭逐關切地問了幾句她的身子,卻見潘若徽臉上隱現急色,便問:“愛妃要見朕,可是有話要說?”

    潘若徽低著頭,有意看了眼人群中的楚王妃,跟著說道:“陛下,臣妾剛醒便聽聞,前頭為臣妾之事鬧了起來,竟連楚王妃都召進宮裏來了,心下實在不安。”

    蕭逐道:“此事愛妃無需操心,朕與兩位母後皆在,定當還你一個公道。”

    潘若徽先是稱謝,而後卻道:“陛下,臣妾猜想,此事既涉及到楚王妃,那十有八九,便是與王妃進獻聖母、聖母又轉贈與臣妾的那副繡屏有關,可是?”

    蕭逐蹙了蹙眉,事情到這一步,依照施太醫所言,繡屏的嫌疑已經可以洗淨了,但之前那場風波,卻又實打實都是圍繞這繡屏來的,一時之間,倒是不好與她解釋。

    這時候,宇文柔笑了一聲,開口道:“貴妃還真是操心!原是有關的,隻是,楚王妃吉人天相,有的是人護著,誰能攀誣得了她呢!”

    話音落地,跟著便得來蕭逐一句:“你閉嘴!”

    宇文柔一怔,恨恨地瞪了相氏姐妹一眼,不再說話了。

    潘若徽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道了句:“楚王妃無事便好!”

    旋即,她便告訴蕭逐,早前楚王妃婚後入宮覲見,來承徽宮與自己說話時,便曾提到過,進獻聖母皇太後的那副繡屏,乃是漆斑木所製,於常人延年益壽,於孕婦卻不相宜。

    “楚王妃心思細密,特地囑咐了臣妾,若逢聖母殿中立著那繡屏,便要臣妾少作停留,以免傷了龍胎。臣妾記著此事,是以在聖母將繡屏轉贈與臣妾之後,臣妾並未近身過,隻吩咐了宮人仔細收進庫房去……”

    她說到這裏,一旁的梁太後坐不住了:“收到庫房去?嗬!潘貴妃,哀家今日聽聞你出事,趕到承徽宮時,那繡屏可就在你殿裏!這你如何解釋?難不成是哀家眼瞎了?”

    潘貴妃似是愣了愣,連忙道:“太後息怒!臣妾確實命人將繡屏收進了庫房,隻是昨夜庫房裏淹了水,今日一早,臣妾聽說此事,生怕禍及太後所贈之物,便急著叫人將繡屏抬出來驗看,誰料,繡屏剛取出來,尚未來得及驗看,臣妾便……”

    說著,她一雙玉手柔柔弱弱地抓住蕭逐的手臂,“陛下明鑒,臣妾此番之禍,乃是臣妾自己體弱福薄,與那繡屏無關!更與聖母及楚王妃無關!”

    裴瑤卮遠遠地看著這一幕,心頭堆滿了冷笑,麵上卻還一副對潘若徽感恩戴德的模樣。

    很好,她暗道,事情走到這一步,都還在自己預料之中。

    那頭,蕭逐安慰地握了握潘若徽的手,“朕知道,此事自然與母後無關,楚王妃亦是無辜受累。但卻也不是愛妃的過錯。”

    他轉頭,目光冷冷地將在場眾人一一掃過,輕聲道:“事到如今,總是與什麽人有關的。”

    潘若徽似是一怔,“陛下的意思……”

    蕭逐將潘妃近身侍女翠綃與施太醫一起喚上前來。

    “翠綃,你是貴妃的近身侍女,貴妃今日晨起都吃些什麽,你最清楚。立刻給朕全都呈上來!”

    翠綃領命,不多時便捧了一碟子糕點與一碗沒喝完的豆漿上來。

    “回陛下,娘娘晨起胃口不好,早膳都沒用,隻喝了小半碗豆漿,再有,便是德妃娘娘昨晚派人送來的糕點,娘娘想起來,嚐了半塊,餘下便再沒有什麽了……”

    她話未落地,宇文柔已然長眉倒豎,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

    “你這賤丫頭!竟敢汙蔑本宮!”說話間,她舉起一巴掌,就朝著翠綃揮了下去。

    “德妃你——!”潘貴妃都愣了,自己的陪嫁侍婢被人這麽發難,她立時便渾身發抖。

    “放肆!”蕭逐霍然起身,上前一步擒住宇文柔再次要揮過去的手腕,將人狠狠一甩,“朕與太後都在,哪裏輪得到你在這兒張牙舞爪!”

    宇文柔腳下不穩,後退兩步,回過頭來撲通往地上一跪:“陛下,賤婢汙蔑臣妾!請陛下為臣妾做主!”

    “汙蔑?”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憫黛淡淡開口道:“德妃娘娘,這丫頭不過依著皇上的問話據實稟報罷了,隻說這糕點是你拿來的,此外再無其他,你就這麽著急?”

    “你——!”宇文柔語塞,半晌冷笑一聲:“臣妾沒做過下作虧心之事,犯不著擔驚受怕!”

    蕭逐俯視著她,一拂袖,“哼,最好如你所言!”

    施太醫被叫過來查驗兩樣吃食,不多時,便見他眉頭一擰,俯首稟道:“啟稟陛下、太後娘娘!豆漿並無不妥,但這糕點裏……確實有紅花的痕跡!”

    宇文柔雙眼怒瞪,難以置信:“你胡說!”

    “稟陛下,微臣不敢妄言!德妃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傳全班太醫前來查驗!”

    蕭逐目色漸深,死死地盯著宇文柔:“你還有什麽話說?”

    “陛下!您相信臣妾!怎麽會是臣妾呢!臣妾為何要害她的孩子——”宇文柔慌忙之間,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

    她膝行至前,扯著蕭逐的衣角道:“陛下,陛下臣妾想起來了!這糕點,這糕點是聖母皇太後賞的!臣妾是想著貴妃近來愛吃酸,這才派人分了一份送來,想著與貴妃分甘同味的!陛下您明察啊!”

    繞來繞去,又繞到了梁太後身上,裴瑤卮看著這一幕,顧自悠閑,心道,越來越好玩了。

    從那糕點端上來時,梁太後打眼一看,便知是自己所賜,心頭隱隱便有不祥之感。這會兒見宇文柔竟如此直言不諱,她也怒了:“簡直荒唐!你這賤婦,竟攀誣到哀家身上了!”

    宗姑姑在後頭扯了扯主子的衣袖,示意她冷靜。

    梁太後這才回過神來,努力壓下脾氣,耐著性子同蕭逐道:“昨日哀家是送了德妃糕點不錯,但哀家怎能未卜先知,怎能知道德妃會與貴妃分甘同味,提前下了紅花就等著貴妃入口!”

    蕭逐臉色越來越難看,事情到了這一步,他隱隱覺得自己也好、母親也好,都在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帶著走,全然無主動之處。

    這時候,旁觀多時的李太後淡淡啟口:“行了,”她看向蕭逐,“搜宮吧。”

    蕭逐蹙眉,“搜宮?”

    “自然得搜宮,皇後早逝,哀家身為後宮之主,如今貴妃遭難,事涉龍裔,必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李太後神色冷肅,威儀十足,將德妃與梁太後各看了一眼,“不管是誰,做得出傷天害理之事,就不能怕報應!”

    “你——”梁太後憤然開口,便要與她爭辯,但才剛說了一個字,便被李太後打斷了。

    “姐姐,”李太後起身過去,拉過她的手,“哀家知道姐姐委屈,也不信姐姐會如此喪盡天良,去害自己的親皇孫,也正為著姐姐的這份兒委屈,才更得搜宮,以圖洗淨!”

    說著,她側目問蕭逐:“皇帝沒意見吧?”

    她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蕭逐也隻能道:“但憑母後做主。”

    李太後點點頭,“移豐,”

    宋姑姑聞聲上前,便聽李太後吩咐:“你與孫持方一起,帶人前去搜查敬慈宮、瓊宣宮。”

    兩人領命而去,直到快兩個時辰之後,方才回來複命。

    一包紅花被孫持方顫顫巍巍地呈到蕭逐麵前,李太後問:“哪裏找出來的?”

    孫持方艱難地看向梁太後,對上後者銅鈴似的眼睛,愈發覺得喉頭發緊了。

    宋姑姑平靜道:“稟太後,陛下,此物乃是敬慈宮偏殿牆根兒底下挖出來的,孫公公與敬慈宮宮人皆在場,無有冤屈,抵賴不得。”

    宇文柔一聽,立時精神了:“陛下!陛下您看!是聖母,是聖母!”

    “你個賤人!”梁太後衝過去給了宇文柔一巴掌,回身瘋魔似的一把將那紅花打散了,“荒謬!混賬!賤人竟敢汙蔑哀家!”

    “母後,”蕭逐眼露痛色,緩緩起身,定定地看著母親:“誰能汙蔑得了您?”

    梁太後愣住了。

    一場鬧劇,最終便以母後皇太後降旨,禁聖母梁氏於敬慈宮,至貴妃產前不得外出告結。

    離開承徽宮前,李太後叫住了自家兒媳。

    “蘅兒。”

    這個稱呼從她嘴裏喚出來,裴瑤卮不禁一怔,回身應了一聲,便聽李太後吩咐道:“送你姐姐回去之後,來和壽宮一趟。”

    裴瑤卮恭順領命。

    她陪著憫黛回到顯粹宮,一路上,憫黛一句話沒說,直到殿門一關,她才徹底冷下臉來,問她:“怎麽樣,”

    “今兒這出兒,看得還喜歡嗎?”

    裴瑤卮低頭站在那裏,沒急著說話。

    憫黛又問了一句:“這個結果,你滿意了?”

    她抬頭,淡淡笑道:“長姐以為,這個結果很嚴重嗎?”

    憫黛眉頭一深,什麽都沒說。

    嚴重麽?當然是不嚴重的。

    潘貴妃究竟沒出大事,聖母皇太後身份擺在那兒,小懲大誡,根本算不了什麽。

    裴瑤卮繼續道:“小妹不才,也可做個預測,想必要不了多久,皇上便會從敬慈宮隨便找個宮人出來頂了私藏紅花的罪,將聖母皇太後撇得幹幹淨淨的。到時候,聖母還是聖母,今兒這一出兒,就跟沒發生過一樣。”

    憫黛一敲桌子,“你既知道,那還費心布這一局?你圖什麽?”

    圖什麽?

    自然是圖長遠。

    “可今兒這一出兒,到底還是發生了的。”裴瑤卮道:“有些人,樹大根深,一時之力,撼動不了她,那就隻能放長線釣大魚。”

    她微微一笑,“今日之事,還要多謝潘貴妃,替小妹放了這條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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