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堪和夢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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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刻,她看著白海棠時,神色還溫溫婉婉的,很是恬靜,此刻對著自己,倒是變臉變得很快,活脫脫一個拒人於千裏之外。
蕭邃品著她的這些變化,心頭滋味複雜,卻終究是朝著歡喜的方向行進。
“公務要忙,家務也要忙。”他朝她手裏的信紙上瞟了一眼,語意不明道:“長初倒是知你心意,你這頭才為趙家姑娘鳴了不平,他這白海棠便趕著送來給你寬心了。”
裴瑤卮懷疑他偷看了自己的家書。
她佯作無事,仔仔細細地將書信收起,口中道:“自家兄長,自然要比別人尋常人知心些。”
自家兄長……蕭邃眯了眯眼。
她回身問:“殿下來,有什麽事要吩咐嗎?”
“沒事就不能來?”
裴瑤卮蹙了蹙眉。
一時間,她隻覺眼前這人似乎同過去……不一樣了。
又像是,同很久很久之前,有點像了。
“咳,”她掩飾般的嗽了一聲,“若是無事,殿下請自便吧,我就不打擾了。”
說話福了福身,便要離去。
這可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蕭邃心中感歎一句,卻不再逗她,叫了聲等等,便道:“寧王叔有恙,府中報了病勢危急,宮裏太醫已去了兩撥,都不見效,本王業已請旨帶同一元先生前去寧王府探望,皇帝也允了,說話便要啟程。”
寧王殿下病了?
裴瑤卮一驚,腦海裏浮現出一道闊別多年的身影,愁上眉頭。
寧王蕭驚池,乃是先帝同胞親弟,與瑤卮先父、故懷國齊公裴稀私交甚好。瑤卮幼時,寧王長居京中,她與自己的兩位兄長,都是寧王府中的常客,論親戚,她還要喚這位殿下一句堂姑父,如今聞他重病,自是叫她放心不下。
她忖了忖,問道:“聽聞寧王殿下是先帝幼弟,年富力強,怎地會生如此重病,竟連太醫都沒法子了?”
“前年夏天,東南疫情蔓延,寧王叔奉旨前去治疫,治了大半年,疫情倒是穩住了,但王叔卻不幸染疾。”蕭邃輕歎一聲,“後來雖則治愈了,但從那以後,王叔身體便一直不好,動輒病痛……”
他說著,心思一收,對她道:“我這一走,不知何時回返,你……”
話說到這兒,卻被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驀地打斷了。
“殿下!”輕塵人未到,先是高昂一語,跟著端茶進來,奉到蕭邃麵前:“您喝茶!”
她好似全然不知自己打斷了主子說話,一副天真爛漫的笑臉,叫人都不好意思訓斥。
蕭邃蹙了蹙眉,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瑤卮壓了壓聲音,吩咐道:“輕塵,下去吧。”說著,還遞給她一個‘不準胡鬧’的眼神。
誰料,這丫頭對她的勸退熟視無睹,反而回以她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意氣拳拳,仿佛是在說:娘娘放心,有我呢!
娘娘一點都不放心。
“奴婢剛進來時,聽說殿下要出門?”她笑眯眯地看著蕭邃,倒是一點不怕他的樣子,“還是殿下想得周到!知道王妃娘娘這幾日心情不好,便這樣費盡心思地張羅著帶娘娘出遊,真個是難得有心郎呢!”
裴瑤卮聽得一愣一愣的,不期然與蕭邃對視一眼,趕在對方發落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之前,連忙出口斥了句:“輕塵!”
她嚴肅道:“不準胡言!寧王爺病了,殿下正著急呢!”
輕塵微微一怔,小腦袋裏不知想了些什麽,轉瞬便又精神了:“奴婢失言了……不過,殿下也不必這般擔心!寧王殿下福澤深厚,又有您如此上心,隻等帶了一元先生過去,任他什麽頑疾沉屙,還不都是手到病除的事兒!”
說著,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王妃,接著道:“依奴婢看,殿下與寧王殿下如此叔侄情深,寧王殿下心裏自然也記掛著殿下呢!若然病中,能見到殿下與王妃新婚燕爾,伉儷情深,說不得做叔叔的一高興,就連一元先生的靈丹妙藥都用不上了!直接就痊愈了呢!”
“宿輕塵!”裴瑤卮都聽不下去了,連聲低斥道:“越說越上勁頭了!還不快退下!”
輕塵扁了扁嘴,卻對她的眼色全然不顧,隻一味去等楚王殿下的答複。
蕭邃不急不緩地喝了口茶,淡淡道:“王妃,你的這個丫頭,嘴太快了。”
裴瑤卮登時起身,雙手疊在身前,低眸告罪:“殿下恕罪,輕塵於妾有救命之恩,妾喜其伶俐,平日多少寬縱些。”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您別生氣,妾往後定當好生管教她。”
殿中一時無聲。蕭邃走到那盆白海棠前頭,駐步垂眸,就那麽站了許久。
“殿……”輕塵揣著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傻愣愣地就要上前,卻被裴瑤卮用力一扯,給拽回了身邊。
她瞪著這丫頭,低聲恐嚇:“再不老實,罰你不準吃晚飯!”
輕塵委委屈屈地扁起了小嘴。
那頭,她們主仆目所不能及之處,蕭邃不意勾了勾唇角。
要帶她一起上路嗎?
小丫頭說得沒錯,寧王叔這些年,的確很是關心自己的婚事,原本,待來日回北境時,他也是打算帶相蘅繞道去一趟陵城,給寧王叔見一見的。隻是眼下之事來得突然,路上預備得不周全,他自己匆匆上路不怕什麽,若是多帶一個她,萬一遇上點什麽事……
他收斂神色,側目微抬下頜,驀然問了句:“嘴這麽快,卻不知收拾起行李來,手上是不是也能這麽快?”
輕塵反應過來,頓時眉開眼笑地應:“是!奴婢這就去給娘娘收拾!保證不耽誤殿下行程!”說罷,便兔子一樣地跑去寢殿裏收拾了。
反倒是裴瑤卮意料之外,沒想到他真為著輕塵這幾句挑唆,便答應了帶自己上路,“殿下……”
“不是心情不好麽?”回頭見她一副怔怔的樣子,他道:“此去陵城,道上六七日路程,權當散心罷。”
半個時辰後,楚王府駛動車駕,一路出城,朝著寧王殿下的封地陵城,南行而去。
裴瑤卮心裏也明白,雖隻有六七日路程,但路上難保平安。蕭邃因帶著她,特意囑咐尉朝陽多帶了兩隊衛從,饒是如此,才出京畿,緊著便遇上了一撥刺客。
馬車外頭,殺伐聲簌簌沙沙,馬車裏頭,蕭邃低眸把弄著手下古琴,眉目無緒。
裴瑤卮看著刺客死了兩個,放下車簾,有些煩躁。
忽聽他淡聲道:“跟在本王身邊,這樣的場麵,你要習慣。”
“刀劍聲太吵了,不好聽。”她說著,垂眸看了眼那琴弦上的一雙長指,試探道:“殿下這把琴,調了許久了,不若起弦驅一驅外頭的紛擾如何?”
蕭邃抬眼淡淡朝她一瞥。
“自己心裏不靜,即便聖樂入耳,也照樣是紛擾。”
裴瑤卮一怔。
蕭邃說是這樣說,到底沒有駁她駁得太徹底,略微一頓,便見長指翻飛,悠悠奏來一曲《梅花三弄》。
琴音落地,外頭的兵戈聲便也停了。
尉朝陽收劍回鞘,在外回話,隻說一切穩妥了結,請殿下放心。
蕭邃淡淡應了一聲,便指繼續啟程。
車輪一動,裴瑤卮陷在曲中的心神緩緩回籠,她寞然一笑,出口不乏哀婉:“桓子野一往情深,琴曲悠揚,然終究不是笛音,便是青出於藍,也到底失了原味。”
蕭邃將琴收在一邊。
“念舊是好事。”他飲了口茶,緩緩道:“但若為著念舊而固步於當下,不肯前行,你說,哪多哪少?”
她歎了口氣,想著想著,卻又笑了一聲。
——你以為我是掛著舊恩,為裴瑤卮念舊,殊不知,我就是裴瑤卮啊。
“這話我原樣送還給殿下。”她眼中有深意,含笑與他對視:“您對過往的固執,恐怕不甚於我。”
否則,也不會為著潘恬,直到今日方才娶了自己這麽個嫡妃回去當擺設。
蕭邃在她的目光中微微一頓,半晌,釋然一笑。
“醫不自醫,古來如此。”他道。
當晚入陽譜郡,當地太守一早得信兒,早已將府中收拾出來,供楚王夫婦下榻。蕭邃卻不願麻煩,拒了人家的好意,隻吩咐一眾隨行人馬歇在賓館中便是。
“奇怪了……”夜裏,輕塵端了水進來伺候王妃洗漱,一邊絮絮說著自己的疑惑:“娘娘,殿下說是不願麻煩,可太守府上一早已經安排好了,隻消入住便是,如此特意拐個彎歇進賓館中,人家還要現收拾,豈非更是麻煩?”
瑤卮就著溫水洗了把臉,笑道:“你剛才出去取水,見到什麽?”
輕塵想了想,如實道:“見外頭人來人往,很是忙亂。”
“就是越忙越好。”她笑意深長,“住進太守府,見到的,都是人家想讓你見到的,哪像如今這般,忙亂之中,所見所聞,才都是些真東西。”
輕塵想了想,忽然唬了一跳。
“娘娘,您難道是說……”她往外看了一眼,刻意壓低了聲音:“這陽譜郡裏頭……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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