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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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念實一手抱著小嬰兒,一手去接那塊雲紋鳳玦。隻見還真手一鬆,玉玦掉落到身上,她頭一歪,又向草堆躺去,陷入了永夜……
“姑娘!”方氏見還真斷了氣,使勁搖晃著。
“唉……”白念實歎息著。
“她在這破廟中誕生,與佛祖有緣,就叫她如意吧。”如意乃是菩薩手持之物。
方氏自從嫁了白念實,曾懷過三胎,均胎死腹中,白念實已五十有二,方氏已四十八歲,至今膝下無子,如今老來得女,夫婦二人甚是欣喜。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女兒如意了!”方氏低下頭,用溫暖臉龐貼著嬰兒凍得通紅的小臉。
朱翊鋼是在臘月十九,祭灶的前三天得到消息,說近日洛陽城外的義莊收了一具二十歲上下難產而死的女屍,便快馬趕到洛陽,找到了義莊的停屍所。
一路上心情忐忑,趕到義莊時,朱翊鋼平複了一下心情:“死要見屍……”除非看到陸還真的臉,不然絕不相信她已經死了。
直到義莊的差人緩緩打開了那口鬆木棺材……揭開她麵上的麻布……
她就躺在那裏,真真地躺在那裏,麵無血色,雙手自然的放在胸前,身上是廉價的壽衣壽鞋,可還算幹淨……體麵……朱翊鋼仿佛覺得自己的呼吸停頓了一下。
“臘月初十,有對江南口音的老夫婦給送來的,說是本家姓陸,難產而死的。”義莊的差人道:“可憐呐,留下一個女兒,那老夫婦給抱走了。”
那日待雪停了,白念實去城裏買了壽衣和鬆木棺材,又去義莊找了人來,方氏給陸還真洗的幹幹淨淨,認真的殮了,送到義莊。
“那對夫婦姓什麽?!可說了去哪裏?!”她給他留下了一個女兒!
“沒說姓什麽,隻道是錢塘人氏,趕著回家過年。冬月裏死的人太多,便耽擱了下來。那夫婦臨走給了我們幾個二兩酒錢,說要選個日子給好生安葬了,正準備過了祭灶就在年前給埋了……我看那老相公是個書生打扮,夫人也是中規中矩。”
“陸姑娘走得還算安詳……”趙全上前瞅了一眼,本是想安撫一下主子,卻被朱翊鋼狠狠瞪了一眼。
朱翊鋼忽然覺得有些無力,略有些悲傷的姿態在棺材一側依靠下來,伸手撫摸著那早已沒了溫度的小臉,帶著憐惜的伸手摸進壽衣裏……那懸掛在頸上的玉玦早已沒了蹤影,全身上下摸了一遍,還是沒有!
“可曾留下什麽信物?!可有人動過這棺槨?!”朱翊鋼厲聲道,早聽說這義莊的差人不規矩,喜歡在屍體上摸個戒指啊耳環之類的首飾去換錢。
“沒……沒有……大官人,實話不瞞您,這棺木自從送來就是釘死了的,小的們平時也有手腳不幹淨,喜歡在死人身上尋些小物件換個小錢兒花的,但這女子是難產而死,小的們覺得晦氣,就沒人敢動……”
“錢塘人氏……”朱翊鋼若有所思道。
趙全在一旁跟著抹著眼淚,一邊招呼著府丁將棺木抬走,又尋了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將還真重新入殮厚葬。因著她是沒有名分的侍妾,所以不能入趙王府的祖墳,便選了城外一處名叫青鬆崗的風水寶地。
朱翊鋼望著遠處,想到自己百年後要被放進祖墳裏某個冰冷的墓穴,身邊躺的將是如今對他來說和陌生人沒有兩樣的李氏女,而他的還真,隻能與他遙遙相望,想到這樣的結局未免覺得有些嘲諷。
“也罷,她喜歡清靜。”他把玩著手中的那塊雲紋龍玦。
她就這麽走了,缺了一個口的玉玦要怎麽才能尋回另一半……
萬曆十八年春,浙西大玲瓏山。
“駕!駕!駕!”
“公子你等等我唉,走慢點!”榮木戴一頂瓦楞帽,駕著馬車緊緊跟著自家公子,正是春天,趕上下雨後,這山路饒是難走,加上馬車輜重,四十裏路走了大半天,實在讓人沒了脾氣!
柳承誌著一件藍衫,頭戴儒巾,腳踩皂皮靴,做一個書生打扮,又騎一匹棗紅大馬,豐神俊逸的走在前麵:“快點,天黑前趕不到白先生家,就隻能露宿荒野了。”
“我說你們這些讀書人,放著街市瓦房不住,非要學什麽前人歸隱山林,到這荒郊野外的當猴子。”榮木嘟囔著,隻能繼續趕路。
這杭州柳家,本是做絲綢生意起家,到穆宗隆慶年間開關,準許百姓私販南洋,趕上這樣的好年景,柳家祖父盤下了江西的兩個瓷廠,又到福建月港買下一處船塢,做起了私販南洋的買賣,這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麽源源不斷地流入了進來。經過三代經營,柳家的家業翻了三倍,又在各地開了“德祥升”的茶莊、瓷器店和綢緞莊,如今杭州人稱“柳半城”。傳到這一代,有兄弟兩人,柳承恩和柳承誌。父親早亡,長兄當父,兄長柳承恩很早就接過了家業,悉心經營。偏這柳承誌從小異常頑劣,上房揭瓦,打架鬧事不斷,活脫脫一個“混世魔王”,柳母馮氏治家嚴格,總是對這個小兒子感到頭痛。柳承誌十歲那年,遇見一個遊曆四方武藝高強的道士,非要拜他為師,馮氏拗不過他,便在別苑安頓了道長,讓他教了柳承誌三年功夫。三年過後,道長說要離開了,並要將柳承誌化了去。這三年來,柳承誌雖然性子收了不少,但馮氏哪裏舍得這小兒子,說什麽也不幹。
道長臨走前說道:“小公子聰慧過人,以前隻是沒有用到正途。若跟我上山學法,可保一生平安。否則三十歲前必有牢獄之災,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有貴人相救。”
穿過一片狹長的林間小路,眼前的景象漸漸開闊起來,這是一個隻有二十來戶人家的小村子,坐落在這山坳之中,一條小河從村中穿行而過,蜿蜒流長。村口西麵的一片梨花,在這時節,正是開得最豔的時候。
“啊!公子!馬車卡住了!”柳承誌望著這山野美景出了神,身後的榮木又聒噪起來:“車輪陷進了爛泥,公子快來幫忙!”
“哎呀!沒夠著!”柳承誌正欲調轉馬頭,忽然聞得梨樹林裏一個嬌滴滴的女聲。
柳承誌側身看去,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娃兒踮著腳尖,蓮臂高舉,向上跳著去扯最高最大的那棵梨樹上掛著的一隻藍色風箏。試了幾下沒夠著,隻見這姑娘四下張望,似乎沒看見他,以為此處無人,把外麵新漿的百褶裙用腰帶一捆,露出一截打著補丁的襯裙,又一手提裙,一手扒著樹幹,蹬蹬蹬的爬上了樹,爬得快的時候腿不小心抬得高了些,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腿。摘了風箏,姑娘迅速下樹來,又見四下無人,整理好衣裙。白皙的小臉因為剛才的劇烈活動而有了紅暈,前額的一絲發沾著汗水,貼在臉上,平添了幾分俏嬌。
“啊!”那姑娘一抬頭,猛地看到了騎在馬上看著自己的柳承誌。
“這是誰家的女娃兒,生的如此標致,莫道是這梨花樹成了精不成。”
“登徒子!”隻見那姑娘一跺腳,拿了風箏,提起地上的一籃野菜,轉身跑開。
“公子,莫要和那村姑調笑了,快來幫……啊……幫忙……”榮木一個人抱著車輪,偏那拉車的畜生又不聽話,讓它往前它要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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