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春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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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向柳家主仆詳細講了山林生活需要注意的地方以後,柳承誌讓榮木一一記下需要采辦添置的東西,又讓榮木進城去回稟母親這邊的情況,同時讓他把需要購置的東西帶回來。因主仆二人都不會做飯,這停雲小築雖然也有鍋灶,但是還是決定厚臉皮去白家搭夥。榮木回來的時候,也帶來了柳家老太太的囑咐:深居簡出,專心讀書。要這主仆二人去白家搭夥也可,但要交飯錢,每月不得多於五兩銀子。
“我們一家三口吃飯也要不了一兩銀子,他們兩個人就要五兩,真是要把紈絝子弟當豬養不成?”如意見榮木拿了一錠銀元寶給方氏,說是這一年的飯錢。
於是,這柳家主仆算是正式安頓了下來,上午白念實要給書社的孩子們上課,下午的時候,柳承誌便到白家小院來聽夫子講經。在這幽靜的山村裏,日子似乎過得慢些,但也正好可以安下心來讀書。
萬曆十八年,春至
春至日,正是一年中春光最好的時候,民間有放風箏、挖野菜的習俗。
這日晌午過後,柳承誌因為下午要聽課便沒有回竹林,坐在白家院中曬著太陽,菜園中的白菜花和豌豆花開了,混雜著山林傳來的陣陣鬆木香,這暖暖香香的風拍打在人臉上,真是讓人昏昏欲睡。正在他眯著眼的時候,見如意拿著筆墨到門前的草亭裏坐下來,專心的寫字。
柳承誌好奇她會寫些什麽,便悄悄的站在身後看。隻見她在上好的蜀紙上寫著《地藏菩薩本願經》,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筆酣墨飽,入木三分。一陣風吹來,如意嫌前額的劉海礙事,便用手撥了一下,無意間轉頭看見身旁的柳承誌,怔了一下。
“如意姑娘真是才女!”
“柳公子謬讚了……另外,那日公子進村的時候看見我爬樹……”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略帶羞澀地看著柳承誌。
“初次見姑娘的時候多有冒犯,還望海涵!”柳承誌笑道:“這關於女兒家的名譽,我不會亂說的。”
“如此便太好了!”如意笑得眼睛成了兩道彎彎的月亮,忽然覺得自己笑得露了牙齒,便連忙挽袖掩麵。
柳承誌覺得這姑娘雖然帥真可愛,可又拘於禮節,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真是有點好笑。
“什麽太好了?”
“父親!”
“夫子!”
“我們是在說如意姑娘的字寫得太好了。”
“這丫頭自幼靈巧,同村的陳老先生是我好友,又擅長書法丹青,便自幼和他學了些皮毛。”白念實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了的藍布道袍,捋著胡須,口氣中不免透露著些自豪。
“如意!如意!和我去放風箏吧!”三人正在就書法切磋心得,隻見一個紅襖綠裙的十六七歲姑娘,鬢邊別了一朵花絲銀蝴蝶,穿著一雙繡花鞋,三寸金蓮一顛一顛地走進了院裏。
“不去了,翠娥,我要給臥龍寺的慧心大師抄寫經文呢。”如意下意識地把裙子往下拉了一下,好蓋住雙腳。
這個動作被柳承誌看在眼裏,他看看秦翠娥的腳,又看了看如意的,似乎明白了……如意這雙腳比起那三寸金蓮,著實大了不少。
大明女子以纏足為美,從幼年時開始纏足,有時需要折斷腳骨,疼痛難忍,纏足不僅要小,而且要弓,裹成個角黍狀,長不過三寸,稱“三寸金蓮”。走起路來顫顫巍巍,身肢搖擺,“淡黃弓樣鞋兒小,腰肢隻怕風吹倒”,許多文人雅士推崇這柔弱的病態美。大明女子十四歲就可成婚,可如意如今十八了,家世清白,又有這樣的才貌,幾個媒婆登門看了想說親,看了這雙大腳就犯了難。如意五、六歲的時候,方氏也是給她纏過足的,可纏了一天,小如意直說疼痛難忍,白念實心疼女兒,便教方氏放了裹腳布來看,見小腳淤青了一大片,便讓她裹得鬆了些,誰知這丫頭機警得很,晚上便拆了裹腳布,白天又鬆鬆得捆上沒被發覺。長到十來歲,如意的腳也漸漸長大了,方氏才發現了端倪,想重新給她纏上,說不這樣腳長大了,便和那村姑仆婦無異了。如意哭鬧不休,白念實心疼女兒,便道:“由著她,由著她吧,一輩子當個山野村姑也罷,一品誥命也罷,都是命數。”
“白先生好!”秦翠娥掃了興,見白先生也在,隻能先來寒暄幾句再走:“這位是……”
秦翠娥見那柳承誌頭戴方巾,著一件天青色絹底直裰,倒是玉樹臨風,溫文儒雅,可就是這身板不太像書生,倒是像個行伍的,腰佩的玉墜也不像是普通人家有的。
“這位是我新收的弟子,杭州柳家二公子柳承誌。”
“見過柳公子。”
“有禮了。”
“你這丫頭,春至日也要用功,給誰看呢?”翠娥將如意拉到一旁,小聲責怪著,又看了一眼柳承誌巧笑道:“莫非是因為……他?”
“你這碎嘴姑子,莫要胡說!”如意略有些羞臊地推搡了她一把,從五歲那年搬到這山村來,因著年紀相仿,她們倆便打小一起玩耍,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翠娥說話也自然口無遮攔了一些。
“那好,你不去的話,我便自己去了,但是……還有兩個月我生日,你得畫個肚兜的繡樣給我。”翠娥略有些霸道地說。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
京師,慈寧宮。
李太後坐在太師椅上,在這大好春光中看著宮女們在院子裏放風箏,一會兒高,一會兒低,雖然宮裏規矩多,不過這會子她們在院子裏嬉笑,太後也沒有責怪。
“鬧騰些,才有人氣兒啊……”
自先帝駕崩,如今已過了十八個年頭,皇帝自去年十一月開始就不上朝了,所有政令全由諭旨形式發出,除了每日來請安以外,母子二人便沒有什麽話了。皇帝到這慈寧宮裏來倒是無話可談,可整天膩在鄭貴妃那裏,逗著三皇子可是高興得很呢,如今大皇子常洛已經九歲了,他還不打算立太子……半年前,太後的小兒子潞王也就藩了,這宮裏就更加空蕩蕩了……
“哎呀,不好!”隻見其中一個紅色風箏斷了線,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向禦花園方向飛去了。
“仔細些尋去,莫要掉到房頂上,不吉利。”太後起身去看。
這大紅風箏要是掉到房頂上,可是要走水的。這邊差人去尋風箏,那邊有人來報,皇帝前來給太後請安了。
“都申時了,請的什麽安?”太後見皇帝這個時候才來請安,自然有些惱怒:“宣。”
隻見萬曆後麵跟著儀仗,肥胖的身子步履蹣跚的走來,左腳高,右腳低,走得十分吃力。
“兒子今早腿疾犯了,所以這時才來請安。”
“既是皇帝龍體抱恙,就應該將息著些,便莫要日日往鄭氏那裏跑,酒色傷身哪。”
“兒子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什麽?”太後微慍道:“哀家問你,你六歲就做了太子,皇長子常洛如今九歲了,你為什麽不立他為太子?”
“他是宮女所生。”萬曆向前傾了傾臃腫的身體,鎮定地道。
“你也是宮女所生!”一句話激怒了李太後,年過四十了,保養得宜的臉上也因怒氣露出了些許細紋。
萬曆嚇得一怔,忙在太監高淮的攙扶下跪在太後麵前,大氣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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