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晟堅持著留在家裏悉心照料餘塵一周後，餘塵的病情並沒有任何改善，反而仍然在惡化著。餘塵終於是撐不住了，即使在辜晟麵前，他也可能隨時發病。辜晟看著發病時蜷縮到餐桌底下瑟瑟發抖、悲痛欲絕的餘塵，感到心痛萬分。他最終同意了馮烜的建議，決定將餘塵送進醫院，進行專業的住院看護治療。

    餘塵卻堅決不讓除辜晟以外的任何人來探望他，連從連雲港趕過來的林遇安，還有多次前來在病房外一守就是大半天的馮烜都被他拒之門外。他其實很想念他們，可是他卻真的沒有興趣及勇氣和旁人加深聯係，他也不希望自己給他們帶來莫須有的麻煩和擔憂。實際上，連辜晟他都想過避之不見的，可是他辦不到，一想到自己看不到辜晟，他便覺得世界一片漆黑，內心的焦慮無助實在令他難以承受，所以他偷偷在心裏對辜晟說對不起，希望他能原諒他這一點自私。

    餘塵內心深處其實還有一個不想再見林遇安的原因——林遇安和他聊天的時候，總是會試圖用在幼兒園上課時候遇見的小朋友趣事兒來逗他開心，餘塵會附和著笑，但是心裏卻是難受的。林遇安對小孩子言行舉止的生動描述讓他想起死去的小寧。林遇安一如往昔的健康陽光，還有他從事的職業都是餘塵最向往和渴望的。然而，餘塵知道自己的身體和心理都已經被抑鬱症折磨得贏弱扭曲了，他當老師的願望早已是癡人說夢。當餘塵發覺林遇安的明朗笑顏讓他心生不快的時候，餘塵對自己的厭惡驟然再次加深了一層，他怎麽能因為好朋友過得很開心而感到嫉妒呢？他因為自己灰暗惡心的想法而愧疚，所以他不敢麵對林遇安。

    也許是抑鬱症病情惡化，也許是氯胺酮的副作用，餘塵的記憶和思維能力出現了嚴重損傷。餘塵的精神似乎真的瀕臨崩潰了。他看不了書了，隻是終日拿著最初來北京時帶著的那本琴譜，來來回回地翻著，哼著曲調。

    有一次，餘塵不知道腦子裏想到了什麽，忽然對辜晟說：“辜晟哥，你把我剛來北京時穿的那身衣服還給我好不好？”臉上特意放大的笑容活潑陽光至極。

    辜晟愣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餘塵，當初餘塵的東西被張特助收過來放到他麵前的時候，他看都沒看上一眼，就像對待垃圾一樣讓張特助全扔掉了。餘塵看著辜晟遲遲答不上來的僵硬表情，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大大的眼睛裏光亮也逐漸熄滅。他喃喃道：“啊……我又犯傻了，應該早就被丟掉了吧……也對，又不值錢……”

    辜晟的心髒被餘塵的失落紮傷，他一把將餘塵抱入懷中，急匆匆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小塵，我重新帶你去買好不好？你喜歡哪件衣服，我們就買哪件……”

    餘塵搖了搖頭表示不用，輕輕推了推辜晟，繼續看自己的琴譜，可是卻發現辜晟不想鬆手，推不動他便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任由辜晟抱著自己，眼底是一片荒蕪枯敗。

    辜晟的對不起對餘塵而言，似乎一直都是不必要的存在。以前辜晟不屑於道歉的時候，餘塵也不介意，他總是默默替辜晟找理由，即使自己是受傷的那一方，也再三自我檢討。而現在，辜晟總是不由自主地說著滿含自責懊悔的對不起，餘塵卻似乎是置若罔聞了。

    這天，辜晟暫時離開餘塵一會兒，回公司親自取一份機密文件。返回的路上下車給餘塵買北京有名的慶豐包子時，辜晟接到醫院護工焦急萬分的電話，說餘塵趁人不備偷偷上了住院部頂樓，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匆匆掛斷電話便迅速趕回醫院。

    醫院工作人員已經報警了，辜晟趕到醫院時，住院部底下已經鋪好了警方搭建的緩衝氣墊。

    他爬上醫院住院部頂層的時候，看到的是餘塵坐在高高的護牆上的背影，兩隻腳懸在半空中，寬鬆的藍色條紋病號服被風吹得鼓鼓的。護牆下方還有一個餘塵自備的便攜小椅子，大概他就是踩著它爬上去的。這棟樓整整有十七層，辜晟不知道餘塵如何敢坐在那裏。倆人此刻隔著不到20米的距離，他似乎聽見餘塵正在哼著調子，有些耳熟，但是此刻的他心髒節奏都是亂的，根本沒有精力去管餘塵在哼什麽。

    辜晟的眼眶都被嚇紅了，事事都成竹在胸的他此刻完全不知道此刻該怎麽辦。他是應該大聲叫餘塵快下來嗎？還是偷偷走過去一把把他拉下來呢？無論是哪種做法，他都不覺得自己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可以不讓餘塵出任何意外。他是商人，做生意搞投資是需要承擔風險的，他也從來不懼於風險，因為風險越高利潤越大這句話一定程度上是正確的。可是現在麵對的是餘塵的生命，他一丁點兒風險都不敢冒。

    他還在原地躊躇不已的時候，餘塵隨意地回了下頭，正好看見了驚懼焦慮到麵色發青的他。兩人視線相對，餘塵竟然對他展開了熟悉的笑容，他的黑色短發被風吹得四處飛舞著，臉色脖頸卻蒼白到有些透明。

    辜晟的嘴角扯出了一個僵硬難看的弧度。他的心髒像是被人用拳頭狠狠捏攥著一般，他覺得自己快哭了，是極度恐懼導致的生理感受。他說道：“小塵，快下來，很危險……”他沒想過自己的聲線會抖動得如此厲害。

    餘塵上揚的嘴角往下移了移，他回頭看了看樓下，辜晟被餘塵的這一動作幾乎嚇到腿軟，他匆忙顫抖著朝餘塵的方向走了幾步，步態笨拙。餘塵再次回頭看向他，立即出聲製止了他踉蹌的步伐。餘塵喊道：“辜晟哥，別過來！”

    辜晟匆匆停下自己的步子，他用力穩住自己的聲音對餘塵說道：“小塵，乖，下來，辜晟哥給你帶了包子，我們去吃包子。”

    “啊……不能吃包子的……要吃蘑菇，吃蘑菇……”餘塵一臉不解地說，單薄的身體似乎在隨著風搖動。

    辜晟覺得自己要站不住了，他痛苦地說：“可以的，可以吃包子的……”腳下不自覺地又挪動了兩步。

    餘塵再次叫他不要過來。他說：“辜晟哥，別過來。你說得對，這裏很危險……我隻是想來樓頂坐一坐，看看天空的。不知道為什麽就爬到這裏吹風了，你不說，我都沒發現這樣很危險呢，這兒好高啊……但是吹著風真的很舒服……”

    “這裏太高了，要是掉下去一定會死掉的，你不能來這麽危險的地方。”餘塵說完又回頭打量了一下樓底。

    “對，很危險，那小塵快下來吧……”

    “嗯……讓我再呆一會兒好不好……就一會兒，”餘塵央求道，“我把這首曲子唱完就下去，我唱給你聽，就剩一半了……”他的表情和語氣顯然並沒有很自信辜晟會答應他的請求。因為，他的需求多數時候在辜晟那兒都是沒有存在價值的，被忽視的次數實在太多了。

    “好……小塵想唱完就唱完，那……我過去扶著你好不好？”辜晟說。

    “不，這裏太危險了，你不能過來，”餘塵搖搖頭說，“我，我會很擔心。”

    “那你呢？你不擔心自己嗎？”餘塵真誠的目光和語氣讓辜晟覺得喉嚨幹澀。

    “我？我沒關係啊……”餘塵笑了笑，“我不怕掉下去的，因為，我好像一點都不怕死。”

    “我怕。我怕！”辜晟提高自己的音量說道，“我怕你死……我真的怕。”

    餘塵因為辜晟臉上浮現出的害怕和無力而感到詫異。

    “你別怕，我……”餘塵猶豫了一下，似是不舍地仰起臉重新感受了一下涼爽溫和的風，“我馬上下來……”說罷，他兩隻手扶著牆麵，把懸在外麵的兩隻腳丫子往回收。看吧，他還是不能把曲子唱完的啊……

    辜晟看著他晃動的身體簡直又驚又怕，連忙跑過去將人抱了下來，感受到懷裏人的重量和體溫之後，辜晟覺得自己的心髒才稍稍恢複了該有的跳動頻率。（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