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晟走進衛生間，發現洗手台上還未蓋上的牙膏，但是卻沒見到餘塵。往裏走走，隱約聽到隔間裏傳出的水聲時，想著餘塵應該是去洗澡了，於是便走出了衛生間。

    辜晟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卻遲遲等不到餘塵出來時，他突然想到餘塵進去時並沒有拿換洗的衣物，不由得覺得奇怪，於是再次走進了衛生間，浴室裏水聲依舊，他嚐試著敲了敲門，喚了餘塵幾聲，卻沒有得到回應。辜晟臉色驟變，開始捶門，隔間裏依舊沒有任何動靜，他慌了，試圖用身體將門撞開，巨大衝力下插銷終於被破壞了，隔間門打開的那一刻，辜晟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透過蒙蒙霧氣，他看到了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的餘塵，身旁的那把水果刀反射著瑩瑩亮光。他的雙腿瞬間軟了，一下子跪倒在濕漉漉的地板上，膝蓋和地板撞擊的聲音清脆響亮。

    辜晟一邊失聲痛哭，一邊狼狽地爬到餘塵身旁，將人抱到懷裏，用盡全部力氣按壓餘塵尚在流血的右手手腕，顫抖著掏出手機打了求救電話。不到一分鍾，醫護人員便趕到了病房，辜晟臉上全是無措慌亂，手上緊緊地握著餘塵纖細的手腕，兩個男醫生一起動手，才將餘塵從辜晟懷裏搶了出來。

    餘塵立刻被送去搶救了。辜晟獨自癱軟在浴室地麵，突然發出的嚎哭聲甚至蓋過了傾瀉下來的水流聲。留下來的幾位下屬和醫護人員麵麵相覷，不敢貿然上前。

    餘塵右手手腕上的刀口長達8厘米，深度超過了2厘米，筋肉和神經都被切斷了，傷口深可見骨。唯一幸運的是，因為發現還算及時，又是在醫院病房割的腕，所以尚未錯過最佳搶救時間，餘塵在醫生的奮力搶救後終是脫離了生命危險。

    獨自守在搶救室外渾身濕淋淋、兩眼失神的辜晟，在醫生走出手術室告知他餘塵被救回來時，無言地點了點頭。尚未醒來的餘塵被醫護人員推進了特需病房，辜晟站起身來，緩緩走向病房，似乎是由於沒有力氣來多加掩飾步態，車禍傷到的左腿跛得十分明顯。辜晟真真切切地知道了當初自己出了車禍生死未卜時，手術室之外的餘塵有多麽恐懼無助。

    辜晟決定放開餘塵了，他要把餘塵原本的人生還給他。

    餘塵在病床上醒來時，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他以為自己到了天堂了，意識完全恢複後才發現自己還活著。扭頭發現睡著在自己的床邊的辜晟時，餘塵看到辜晟原本烏黑發亮的短發裏竟然零星地夾雜上了十來根白頭發，一滴淚水條件反射般地從他的眼角滑落而出。

    辜晟的腦袋動了動，直起頭來看到餘塵已經醒來時，臉上綻開了溫和的笑容，但是臉色依舊是顯而易見的憔悴，眼角甚至顯出幾絲紋路。他輕聲說：“小塵醒啦？”

    餘塵點了點頭。

    辜晟的表情輕鬆得仿佛餘塵真的隻是睡了一覺。他把餘塵的頭微微扶起，將床頭的溫開水放到餘塵嘴邊。餘塵的確很渴，喝得有些急。

    也許是因為憐憫或是道德責任，餘塵知道辜晟這一年多來對他好到無比溫暖耐心，但是他還是記得辜晟不止一次說過，他不能做離開他的打算，如果不聽話是會受到懲罰的，而他也的的確確體驗過辜晟給予的懲罰。然而這一次，辜晟似乎並沒有生氣呢。

    餘塵看到了自己右手手腕上厚厚的紗布。

    “沒關係，小塵別擔心，醫生說會好起來的。”隻是可能需要的時間有些長，而且，醫生說餘塵的右手功能可能再也無法恢複到正常水平了，他可能不能再彈好那些高難度的鋼琴曲了。辜晟看到餘塵的視線所在的位置，白色的紗布在他看來無比刺眼。

    “嗯……”餘塵小聲說道，“你長白頭發了……”

    “啊？真的麽？”辜晟笑了笑，不以為然道，“沒辦法，人老了……”

    不是的，是因為我。餘塵在心裏糾正著辜晟的話。

    三周後餘塵手腕上的皮肉傷愈合結痂了，但是肌腱和神經的恢複則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傷口拆線的那天，辜晟給餘塵戴上了一塊樣式簡潔的手表，表帶寬度剛好能遮住那道有著不好回憶的疤痕。

    辜晟接著從皮包裏拿出了一張從首都機場到昆明長水機場的機票。看到機票的時候，餘塵愣了。

    “小塵，你想回大理看看嗎？”辜晟溫柔地笑著問。

    餘塵點了點頭。他的確一直有這樣的想法，盡管因為知道可能性太小，已經變得很微弱了。

    “那就回去吧。”辜晟臉上的笑容依舊十分溫和。餘塵澄澈純粹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我幫你聯係上了你的林伯伯和林伯母，他們知道你要回去特別開心，答應了會到機場給你接機。”辜晟繼續說道。餘塵還是呆呆地看著他，大而圓的眼睛逐漸發紅。

    “對不起，小塵。盡管我知道道歉其實一點用也不起。是我擅自篡改了你的人生軌跡，我是你生命中最可惡的魔鬼，我罪大惡極。如果能有抹去人記憶的神奇藥水，我一定會給你用，讓我在你記憶中留下的痕跡通通消失，然後再也不驚擾你。”但是，辜晟卻不願意讓餘塵從自己的腦海消失，他會守著和餘塵有關的回憶，用餘生來懺悔，然後孑然一身、形影相吊地結束這一生。

    餘塵眼裏浸滿淚水，嘴唇顫動，一個音節也發不出。

    辜晟親手給餘塵打包了行李，餘塵的藥、給餘塵新買的衣服、各種零食……他叮囑餘塵一定要按時吃藥，他說天冷了要多穿衣服，說已經拜托旅店老板給他的房間裝了空調。他還說萬一餘塵想要聯係他記得和他打電話，他的號碼永遠不會換。……他說了很多很多，隻是那句“可不可以不要走”一直強忍在內心深處。

    餘塵靜靜地聽著辜晟說話，始終沒有回應一句。

    第二天，辜晟陪著餘塵辦理了值機和行李托運，將餘塵送上了飛機。臨別之前，餘塵終於開口和辜晟道了別，沒有擁抱，隻有一句幹澀的“再見”，說完後餘塵立刻轉身走向了登機通道，轉身之後，餘塵瞬間淚如雨下，他一次頭也沒有回，心裏卻千萬遍描繪著辜晟的模樣。

    辜晟在餘塵的背影消失許久之後，終於跛著腳轉了身，下屬立刻現身將一根手杖遞到辜晟手中。辜晟在餘塵割腕那次跪倒在地時，膝蓋再次由於撞擊被創傷，事後也沒有立即進行治療，等到他因為左腿膝蓋疼痛異常難忍才去就醫時，才知道自己的前交叉韌帶再次脫落了，背著餘塵做了一次補救手術。然而，他以後的生活可能再也離不開手杖了。剛剛強撐著陪餘塵慢慢走過的這一小段路，他的膝蓋都難以承受。（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