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是一座休閑舒緩的城市，空氣清新，節奏緩慢。餘塵離開的四年半裏，它似乎仍舊不曾發生太多的變化。

    “綠袖子”後院裏的葡萄架還在。隻是林伯母原本養的兩隻貓死了一隻，另外一隻的毛發也變得不如四年前那麽有光澤了，她又重新養起了一隻白色的波斯貓，和當初林遇安撿的那隻有些像。

    那棵大葉榕反倒像是變細了，他似乎不僅能抱到樹幹的三分之一了，餘塵十分驚訝地告訴林伯母自己的這個發現的時候，她不由得笑出了聲，她說：“那是小塵你長大了，手臂變長了啊。”餘塵愣了愣，笑著點了點頭。他下意識地尋找著自己周圍所發生的變化，卻忘記了自己在過去四年多裏的改變。

    餘塵再次回到了“微醺”，繼續當起了駐唱。他的右手在一年之後依舊無法靈活如初，但是進行簡單的鋼琴伴奏不成問題。看到手腕上那塊表時，他便會想起那個人，沒有惋惜，沒有悲傷，隻是簡單地想起，淡淡地思念。

    他換掉了北京的手機號，在新手機卡裏重新存下了林遇安、秦陽鈞還有馮烜他們的號碼，但是那個人的號碼他卻沒有存。事實上，那串數字早已銘刻在他的記憶裏，就像表帶遮掩著的那道疤痕，他沒有刻意注意它，但是它始終在那兒存在著。

    他會按時吃藥，規律地一日三餐，生活輕鬆閑適，林伯母堅持每周都要給他燉安神湯，有時候藥湯苦得不得了，餘塵看著林伯母一臉認真執著地盯著他，又不好意思說不想喝，每次喝完清秀的小臉都皺成一團，然後林伯母就會憋著笑給他遞上一塊冰糖。餘塵後來一看到林伯母端著熬湯的砂鍋過來，他就轉身想逃，然而每次都會被她故意拖長的聲音叫住。

    一次，餘塵苦著臉接過黑黝黝的藥湯，忍不住問林伯母“伯母啊，你這些藥湯配方都是哪裏來的啊？真的好難喝啊……”

    林伯母快速地眨巴了幾下眼睛，結結巴巴地說“當，當然是祖傳的秘方啦……‘良藥苦口利於病’，你趕緊給我喝完，一滴不許剩哦。”語氣中頗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

    “哦……”餘塵生無可戀地捏著鼻子將藥湯灌進嘴裏。雖然味道真的很糟糕，但是餘塵不得不承認他睡眠狀況的改善可能真的得歸功於這些藥湯的作用，他入睡沒那麽困難了，做噩夢的次數也少了。

    餘塵不知道，這些藥方其實是辜晟多次拜訪名醫要來的，其中有不少珍貴的藥材，比如野生靈芝、長白山野山參，都是辜晟費了不少心力才找到的。餘塵也不知道，這些藥材是辜晟親自送到大理的，當時他在院子裏逗貓，辜晟在拐角處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背影，麵容憔悴，布滿血絲的眼裏是灼灼的思念，他是多麽想見餘塵一麵，可是卻不敢上前打擾餘塵分毫。定定地站了十來分鍾後，辜晟回到前台萬分真摯地向旅店老板老板娘道謝，拜托他們對餘塵多加照顧，還特地交代了不要告知餘塵他的到來，留下了一張貼著密碼的銀行卡後便轉身離開了。

    餘塵的抑鬱症病情日益穩定。一切都在變好。酒吧裏還是會有對著他犯花癡的女孩子，隻是開口叫他“弟弟”的女生不多了，叫“小哥哥”的倒是多了起來。

    時間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著。

    這天晚上，酒吧裏有人點了一首老歌，薑育恒的《在雨中》。很奇怪，餘塵會的當下火的流行歌曲不多，好多次都是現學現唱，但是經典老歌會的卻不少。

    “在雨中我送過你在夜裏我吻過你

    在春天我擁有你在冬季我離開你

    有相聚也有分離

    人生本是一段戲有歡笑也有哭泣

    不知誰能誰能躲得過去

    你說人生豔麗我沒有異議你說人生憂鬱我不言語

    隻有默默的承受這一切承受數不盡的春來冬去

    你說人生豔麗我沒有異議你說人生憂鬱我不言語

    隻有默默的承受這一切承受數不盡的春來冬去”

    餘塵唱完這首老歌，閉著的眼睛輕輕睜開的時候，視線一如往常地落在酒吧入口處。然而這次，他卻看到了一抹在夢裏無數次出現過的身影。他自嘲著在內心對自己說了句“怎麽可能”，然而再度看過去，那抹身影依舊還在那裏。他猛地從高腳凳上站起，澄澈黑亮的眼睛在聚光燈下熠熠生輝。那個高大的身影漸漸走近，步伐緩慢，走出了陰影區，走到了燈光下。餘塵看清那個人的時候，眼眶瞬間紅了。

    辜晟拄著手杖緩緩走到了餘塵麵前，微笑著伸出手擦掉餘塵臉上滑落的淚水。辜晟的頭發剪得更短了些，露出了濃黑的眉毛和深邃的眼眸，高高的眉骨和山根，麵部線條硬朗如昔，但卻不再透出不近人情的淩厲，臉上帶著笑意時眼角深深的紋路也會隨之出現，短短的鬢角中夾雜上的銀發在黑色的發絲之中分外顯眼。過去的這一年，歲月似乎在辜晟臉上留下了不少痕跡，但卻並非讓他顯得蒼老，而是在日複一日的反思自省後，從骨子裏沉澱出了謙遜和溫和。

    酒吧裏的人們開始議論紛紛，周遭變得無比嘈雜，然而對於餘塵和辜晟而言，卻覺得整個空間裏隻剩下彼此。

    辜晟先開口道：“小塵唱得真好聽。”

    餘塵哽咽道：“你怎麽來了？”

    辜晟笑著說：“因為等不起了。每天守著手機等來電的滋味實在太糟糕了。”

    “噗，”餘塵破涕為笑，“怎麽用上拐杖了？”他皺眉看向辜晟手中那根便攜手杖。

    “因為，人老了啊。”辜晟一臉假裝受傷的表情。

    “哦……那你這次是計劃來大理玩兒幾天嗎？”餘塵其實想問辜晟的腿傷情況。

    “嗯……幾天？不知道唉……”辜晟做出思索的表情，餘塵奇怪地看向他。

    辜晟接著說道：“那小塵幫我算一算吧，我九月份滿四十歲，這輩子還能活多少天呢？”

    餘塵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辜晟的意思是，他要在大理度過餘生

    “你不要工作了啊？”

    “嗯。”辜晟仍舊溫柔寵溺地看著餘塵。

    “為什麽……”餘塵小聲問道。

    “因為……”辜晟定定地看著餘塵，“我隻要你。”

    餘塵似乎看到辜晟臉紅了，他的耳朵和臉頰也跟著變得緋紅起來。“可，可是，你的爺爺奶奶，還有爸媽他們怎麽辦？”

    辜晟拉起餘塵絞著衣角的左手，仰頭看了看天花板後，說道：“哎呀，反正，反正可以視頻嘛……”

    餘塵還想教育勸導辜晟幾句，卻被男人拉進了懷裏，視若珍寶般環抱住。餘塵決定不再說話，伸手回抱住男人精壯的腰背，嗅著男人身上熟悉的木質香味，嘴角止不住上揚。

    原來，珠還合浦、失而複得之後，不是狂喜，而是小心翼翼和加倍珍惜。

    餘塵在自己懷裏奄奄一息的模樣，成了辜晟往後的人生中唯一會出現的夢魘。每次驚醒過來，發現餘塵麵色紅潤、氣息平穩地躺在自己懷中時，辜晟都會視若至寶般輕輕吻上懷裏人的額角，而後感激到輕輕笑出聲音。

    【全文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