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瑞感覺自己渾身都輕飄飄的，像睡在雲端一樣，無人打擾，無人問候，好像能這樣一直睡下去。

    睡？他在睡覺嗎，他不是……在說話才對嗎？

    擺滿糖果和各類小零食的糖果盒，在電視兩邊擺著的一對大橘子，牆上掛著的中國結，桌子上的茶具，旁邊洗好切好的水果，柔和的燈光，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唐爸爸、唐媽媽、小帥和他，坐在沙發上談話。談的什麽內容呢？突兀的手機鈴聲響起，提醒了他，哦，這是在講家人的事呢，在說要不要成為他們唐家永遠的家人。

    方瑞看見自己流淚了，滿心的歡喜夾雜著一絲酸澀。有什麽好酸澀的呢？他看見唐小帥嚴肅地開了口，原本和諧的氛圍突然變了樣，變成暗潮洶湧的台風眼。

    他看見自己臉色慘白，身體不停地顫抖著，突然就倒了下去。

    “小瑞！”這是唐小帥驚慌的叫聲。方瑞倒進了他的臂彎裏。好溫暖。可他還是冷得發抖。

    這是怎麽了呢？發生了什麽事？不對，應該說，為什麽這些畫麵，他是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看到的？為什麽他會身體輕盈感覺不到一絲重量？

    一絲恐懼爬上心頭，方瑞拚命地擺動四肢，想要抓到什麽——

    他是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嗎？

    “小瑞，我在這裏！”一聲強有力的呼喊撞進了耳膜，隨即是自己冰冷的手被緊緊地抓著，方瑞所有的感官在他睜眼的瞬間一並回了來，以一種犀利的方式將方才的畫麵快速地在他眼前回放：

    唐小帥說：“老爸，可不是什麽問題都沒有哦。”

    唐爸爸：“還有什麽問題？”

    唐媽媽見兒子還在停頓不說，嗔怪地看著他：“別又故弄玄虛啊！”說完她感覺自己的手被方瑞抓住了，可是低頭一看，又並沒有。

    奇怪，小瑞怎麽抖得這麽厲害？

    方瑞本想開口阻止，可是他發現自己在這種關鍵時刻居然不爭氣地失了聲，千方百計地振動聲帶張開嘴巴都沒有用。

    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羞愧難當到這種地步。

    快阻止呀！快點！

    唐小帥終於在家人快失去耐性前開了口：“爸，媽，我說了你們不要生氣。你們不是想要小瑞做我們永遠的家人嗎？所以，換個方式也可以吧。”

    唐爸爸糊塗了：“你倒是說清楚來啊！婆婆媽媽的……”

    話音未落，唐小帥已經閉上眼睛，毅然決然地喊道：“爸媽！我和小瑞戀愛了！！”

    足足有一分多鍾的沉寂。

    在此期間，唐爸爸唐媽媽的表情呈現了豐富的變化，先是呆愣，而後是反應過來的震驚，再來是莫名其妙，接著是思考，最後都同時黑沉下來。

    “小帥，你說的戀愛，是爸爸和你媽媽的這種？”唐爸爸一開口，聲音頓時老了十歲不止。

    “你不是在開玩笑？”唐媽媽一臉難以置信，臉上僅有的一點笑意煙消雲散。

    “不是……”唐小帥頂著兩人壓迫力十足的目光，仍然中氣十足地回答，不料還沒落下尾音，方瑞就猛地頭朝下往地上栽倒。

    “小瑞！”

    “小瑞！能聽見我的聲音嗎？”焦急的喊聲在耳邊響起，喚回了方瑞原本沉浸在回憶中的神誌，他呆呆地看向唐小帥，手剛想抬起，卻牽連起一條輸液管。

    原來他正在醫院急診大廳的一張床上打著點滴。

    “怎麽回事咳咳……”剛一開口，方瑞的嗓子就疼，唐小帥趕忙給他喂水，心疼地看著他閉上眼睛喝水，又用力睜眼看自己，“叔叔阿姨呢？”

    唐小帥的表情變了不少：“他們看見你打了點滴，已經回去了。”

    “回去了……”方瑞呆呆地重複著他的話，半晌又問，“他們…沒有生氣嗎？”

    “怎麽可能沒生氣……”唐小帥頭疼地扶額，“沒生氣的話也不至於不待在這裏陪你對吧？”

    “……”

    方瑞想過很多結果，卻沒有想到是以自己的暈倒結尾。

    他突然感覺自己好狡猾。以這種讓人同情的方式逃避了一切責難和決斷，讓身為“受害者”的唐爸爸唐媽媽有氣無處發泄，也讓唐小帥獨自一人麵對了整場風暴。

    眼眶又令人厭惡地濕潤了，他問唐小帥：“你沒被罵嗎？”

    “你知道的，我媽不習慣罵人，至於我爸，”唐小帥露出一絲苦笑，翻開一邊的劉海，那裏貼著一層紗布，“他已經用行動證明了。”

    方瑞的心突地痛了起來，可他不想哭，他伸出另一隻手，示意唐小帥低下身子，輕輕地撫摸上去：“對不起……什麽都讓你承受了……”

    “你……”被摸得不是滋味，唐小帥頓了頓，終是開口，“你不生我的氣？”

    方瑞愣了，旋即一股邪火在心頭騰起：“都這種時候了你還這麽說！”他不禁用了點力氣，頓時壓得唐小帥吃痛地往後退了退：“那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嘛……你沒醒期間我都快瘋了，明明醫生說你隻是低血糖暈了過去，補充一下就沒事了，可是我還是害怕，比起被老爸老媽砍死還要害怕……”

    一大番話說得語無倫次毫無章法，沒把方瑞感動壞了，倒是招來了隔壁床一個老大爺的拖鞋伺候：“能不能安靜點啊！我不用睡啊！”

    唐小帥賊頭賊腦地躲了過去，跟大爺說了聲抱歉，還把拖鞋還了回去，轉身看見方瑞又發呆了。

    怎麽一醒來盡是發呆呢？該不會是腦袋磕到哪裏了沒發現到吧！？

    他慌裏慌張地伏過來查看，卻聽見方瑞突兀地問道：“現在都過十二點了？”

    唐小帥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大廳裏的時鍾。

    是啊，十二點了，已經是大年初一了，真是搞笑，高中以來頭一次回家過年，卻是在醫院裏跨過十二點的界線。

    “我們還回得去嗎？叔叔阿姨還會原諒我們嗎？我們是不是傷透了他們的心？我們……”方瑞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但是很顯然他的雙眼焦點是模糊的，根本不想聽到答案。

    反正最後都是他們的錯。沒必要問了。

    “小瑞，我還想著，要是你生我的氣，至少我還好受一點，我是不是很自私？”唐小帥把椅子搬過來坐下，胸口以上趴在床邊，他順著方瑞睡得亂糟糟的毛，覺得小瑞蒼白的臉色十分刺眼，“我肯定做錯了吧……”

    “我也有錯。”方瑞此時開口，已是萬分的沉靜，“我也喜歡你，是我接受了你在一起的邀請，所以我也有錯。”

    他們終究是說出來了。接下來要迎接的，隻會是暴風雨。

    他也不會再退縮。

    “讓我靜靜吧。”方瑞轉過臉，望著那大玻璃窗，外邊的天非常黑，遠處還有隱隱的煙花在綻放。

    大年初一，要開開心心才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