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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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安恍惚掉下了淚,卻別過頭去,把身子轉進榻裏。
陳贏又道:“你先好好休息吧,晚些我去給你拿藥。”
念安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身體裏傳來的熱氣和在體內亂竄的氣息,念安強撐著意誌,到底還是昏睡過去。
這一場疫病最直接的表現不止是身上的疹子會讓全身都腐爛,更體現在嗜睡,尤其是那藥效,不過一會兒,念安現在醒來的時間一次都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夜裏有時也會醒來,看著在他附近的榻上睡熟的陳贏,念安覺得心裏有一股暖流滑過,老天對他到底還是善良的,即便他萬惡,到現在也有人陪著他。
想著想著念安又睡著了,第二日被外麵的吵鬧聲吵醒,他已經漸漸地對外界的聲音都多少有些免疫了,再醒的時候便看見陳贏跟門外的人僵持著。
“我都說了,裏麵是我弟弟,他得了疫病,就算你們不怕死,我也不能讓你們打擾了他。”
那兩人很明顯拿著幅畫,畫上的人是誰不用猜都知道是念安的樣子,陳贏又道:“就算你們有城主的令牌,也不要想輕易進來。”說著,陳贏便將手中的佩劍拔出來,擋在門外。
那兩人怒斥道:“你想幹什麽?”
陳贏到底是粗人,遇事解決的辦法簡單粗暴,念安從床上艱難地起身,披上披風,走到門邊,陳贏本來都打算跟人動手了,見念安出來,陳贏低聲道:“你出來幹什麽,你快回去。”
念安搖搖頭,道:“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去通報吧,讓秦曦來。”
陳贏一把抓住那人的畫,狠狠地撕開,氣道:“念安!”
念安往屋裏走,一邊淡然道:“你們要是想進來染病就進來,別吵到我就行。”說著,念安又坐到床邊。
那兩人看見了念安的臉,即便是陳贏將人像畫撕毀了,也能看得出來這人跟畫裏麵的是一個人,忙回去交差了,陳贏無奈地關上門,便忍不住道:“你不用出來的,你隻要在裏麵,他們就絕對不會進來的。”
念安看著陳贏真誠的麵容,道:“然後呢?”
“我就是拚死也要帶你離開。”
念安坐起身來,又走到窗邊,再打開窗戶,看著底下靠近客棧的人越來越多,道:“然後我們一輩子就這樣躲著嗎?我的日子也許不多了,我就是想要好好地度過,剩下的日子。”
陳贏堅決道:“不會的,我帶你去各地求訪,你一定會好的!”
“看淡了,也就無所謂了,秦曦不久就到了,聽說京城的將軍也來了,秦曦來了,陳墨也會來吧,等他來了,你就跟著陳墨回去吧。”
“我不回去!”
念安看了陳贏一眼,笑著道:“回去吧,你又何必因為我,耗上你自己呢,多傻啊,也沒有這個必要。”
陳贏上前來抓著念安的手,道:“我不覺得是耗,既然我把你帶出來了,就必須要對你負責。”
念安取笑道:“你頭腦簡單,怎麽就這麽倔呢?”這脾氣,跟以前的自己,還真是像,隻不過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的棱角就被慢慢地磨平了,不再是那個蘇念安了。
“我就是倔,人家都說你是我弟弟,我還沒有弟弟呢,你當我弟弟吧,我會一直照顧你的。”
念安嗤笑道:“幹嘛,我這沒命的人的便宜你也要占?你是活膩了吧,別看我打不過你,就敢亂喊,喊兄長!”
陳贏迎著笑臉,“弟!”
“你這孩子,一點禮貌不懂。”
陳贏想要說些什麽,便聽到外麵響起了急切地敲門聲,“安兒,我知道你在裏麵,開門!你開門。”陳贏心裏又一驚,是秦曦來了,沒想到他來得這樣快……
念安本就清楚,秦曦自己也在這附近,從早上開始心裏就有一種沒有辦法阻擋的直覺,那種離自己愛的人越來越近的感覺,所以看著窗戶遠處趕來的虛竹和陳墨,也就更清楚了。
陳贏朝著外道:“皇上,公子他……”
念安打斷陳贏得話,走到門口,對著秦曦道:“秦曦,我累了,我不想再繼續了,你放過我吧。”
聽到念安的聲音,秦曦在門外都紅了眼睛,當他來到天山城的時候,聽全束說蘇念安像是染上了疫病的樣子,他的心裏就像被生生刮去一片肉一般的難受,當他得知念安就在這客棧的時候,聽到店裏的小二說那房間裏的人生病了,整日喝著藥,熏得到處都是藥味,他的心才真正感受到了什麽叫做絕望的窒息感。
“我錯了,安兒,你原諒我好不好?”
蘇念安扣著門上的把手,淒涼道:“不是原諒或者不原諒的問題,秦曦,我沒有怪你,隻是覺得累了,有些事情,不想再繼續了,有些話,也不想再說了。”是啊,回想起來,他也沒有多怨恨秦曦,所有的怨恨都是對他自己的罷了。
秦曦在門口不知所措,他最怕的就是念安這樣讓人絕望的話語,他最怕的就是念安突然的離去,什麽都不說,秦曦對著門裏道:“我們回去好不好?你得了疫病,我們要盡快回去讓汐楓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再晚……再晚一點就來不及了。”
“不用了……現在這樣挺好的,一點一點地珍惜自己剩下的日子,我跟你到此就算結束了,如果你還想在我心裏留下一點溫暖的樣子,你就走吧秦曦,我們不要再見了,你也不要再想著我了,你有江山,有萬千的子民,而我,隻不過是你人生的一個過客,隨時都會離開的一個人罷了。”
“安兒,你開門好不好?我們麵對麵地說,你明明也放不下我,是不是,你告訴我!你放不下我的……”
念安用手畫出秦曦在外的輪廓,道:“秦曦,我放下你了,真的,放下你了,現在的我,覺得這樣挺好的,這裏有父親,有母親,什麽都好。”
“安兒……我們回去……我們回去啊……就算你不想我,你也回去……我死都不會放開你的手的,就算是死,你也要在我身邊,你不要妄想逃開,這一輩子你都是我秦曦的人,你逃不開了。”
念安不再扣著門的把手,轉身回到床上,跟陳贏道:“陳贏,我困了,我想睡一覺,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這扇門?”
陳贏點點頭,“好。”
並不是念安嗜睡的毛病又上來了,隻是他不想再去聽秦曦的話了,好像下一刻,自己又要變卦了一般,他想逃避,想逃離。就連陳贏也清楚地看到,念安躺在床上的時候,不住顫抖的身體,和小到幾乎聽不到的悲鳴。
秦曦在門外苦苦哀求,卻不敢砸門而進,他知道,他傷透了念安的心,也用盡了念安的情,但是這扇門他真的不敢碰了,他生怕念安會當著他的麵說下那些狠話,他怕看到念安蒼白虛弱又無助的樣子。
陳贏卻打開門,走出客棧,一出門,陳贏便被趕來的陳墨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陳墨怒道:“混賬東西,皇上的人你也敢帶著私逃!”
陳贏抬起頭來,用一樣讓人窒息的表情看著陳墨,道:“哥,你知道什麽叫做脆弱嗎?當我看著念安從朱雀門出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的時候,當我看著他因為疫病咳血不止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人這麽的脆弱,卻又可以這樣的堅強。”
陳墨被陳贏堵得說不出話,反而是秦曦紅著眼睛,“他怎麽了?他怎麽會咳血!”
“皇上不知道疫病嗎?就是天山城近來隨意蔓延的疫病,念安的父親,就是死於疫病,當他發著高燒,跟他父親告別的時候,就已經染上了疫病了。”
秦曦瘋狂地捶著門,朝裏麵的念安喊道:“你讓我帶你回去,我們就回去看病好不好!你怨我恨我都好,我都要把你帶回去!”
陳贏卻把住了那門的把手,“念安說他可能就再也看不見外麵的雪了,他最喜歡外麵的雪,最喜歡他那一身潔白的披風,他睡著了,別吵著他,他想好好休息一下了。”
秦曦的腳突然就軟了,癱倒在門前地上,不知不覺就淚流滿麵了,陳贏還是淡然道:“現在他渴睡得厲害,一天也許就醒來不過一刻鍾的時間,他想記住好多東西,卻很快又要昏睡過去,我不敢看他身體裏的疹子怎麽樣了,那是會要了他命的東西。”
陳贏蹲坐在秦曦身邊,對著秦曦道:“皇上知不知道那天他最清醒的時候說了一些什麽?”說完,陳贏也落下了淚,捏緊了拳頭,陳贏才道:“他說他這一輩子對誰都有虧欠,卻唯獨對你沒有虧欠,他說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他的父母,提前過去陪著他們也是應該的。”
秦曦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看著陳贏道:“勸他回去,算朕求你,陳贏你勸他回去好不好?”
陳贏搖搖頭,對著秦曦道:“沒有用的,他說他隻是想要安然地度過他的餘生,沒想到還是沒有機會度過了。”
秦曦朝著門內喊道:“蘇念安!你給我出來!你出來啊!”說到後麵,秦曦的聲音也漸漸由嘶吼變成了沉沉的低泣,像一個被人拋棄的孩子,脆弱的讓陳墨和虛竹都別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