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傳奇(八):蕭燕樓篇——北辰有燕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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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蕭燕樓,是曾經的北辰大族蕭家的破落子弟。北辰早已無國,蕭家也早已衰敗,所以,我隻是一個有著高貴門庭出身的破落戶而已。
然而,比這前朝遺族身份更破落的是,我本姓皇甫,真實身份是辰國的末代皇帝。
曾經,三歲之時,我便登上了世人眼中的人生最高峰。父皇病重,不能理事,便傳位於我,又讓母親垂簾聽政。依稀記得,三歲生辰那日,我的登基大典,我腿短身矮,連朝殿上的龍椅都夠不著,還是母後將我抱上去的。
不到一年,我就從人生最高峰跌至人生最低穀。曦朝人打來,衝破我南疆防線,占據了要塞城池,圍困雍州。母親帶著我,從皇宮的地下暗道裏,逃出了城。我至今都還記得,那幽暗地道裏,又濕又冷,還有鼠蟲吱叫聲。
那年,北辰滅國,從此,世間再無北辰皇帝。而我,則換了一個人生,成為母親的後族蕭家裏,一個旁門遠支的不起眼男丁。
然而,不管外在的身份如何變,不變的是,我的帝王心。不管人生的軌跡如何變,不變的是,我的複國路。
母親說,一日為皇,終身為皇。北辰一國,是在我的手中沒了的,就要在我的手中,重新奪回來,重開雍州宮門,重起巍巍朝殿。
正如我的名字,“燕樓”二字,聽起來風花雪月,合該配一個翩翩公子。母親卻說,這是恥辱,需要我終身銘記。因為,燕樓是雍州皇宮裏的一座小樓之名,那裏囚禁過一位曦朝公主,父皇的英年早逝,就拜她所賜,而北辰的滅國,就是她夫君的功績。
烙進名字裏的恥辱,我自然是刻骨銘心,我的國家,我的家族,我的尊嚴,終有一日,會在我的手中複興。
母親先是送我去千語山,跟隨這片神州大陸上最好的老師,學習最經世致用的頂尖學問,結交最優秀的朋友。
而我,沒有讓她失望。也許是因為,對於一個三歲時便已經曆了極致榮辱興衰的人,看世間萬事與萬物,都如天上大鵬在俯瞰。故而在學業上,我亦能夠全盤思考,觸類旁通,文治武功,所向披靡。
我在千語山的那幾年,清音閣前的文武擂台上,“北辰雍州蕭燕樓”,成為所有師兄弟們歎為觀止,卻又無法超越的一個響亮名號。
但是,空有一個響亮名號,對於我的複國大業,起不了多大作用。複興一國,還需要有錢財,有兵力,還得有天時,地利與人和。
於是,從千語山下來後,我開始奔走天下,四處找尋。不放過任何可以用的財與人,不放過任何一個有利的機遇。
我像一個節儉的貧家子,甚至一個持家的商人婦那樣,一點點地積攢錢財,人脈,再加上母親費盡心機保存下來的一些蕭家家底,我漸漸擁有了自己的勢力與擁躉,要作一個自立一方的土霸王,已經不是難事。
此時,我卻發現,天下大勢,已不待我。
大曦朝的統治,漸漸深入人心。西淩草原變西域之路,西淩王作了大曦天子的大舅哥;東桑一國變出海門戶,桑國沒了女帝,攝政王變了桑侯;而在北辰之地,那些曾經信誓旦旦要擁我複興的北辰遺族,也漸漸在曦朝新政的安撫中,從遺老變新貴,有奶便是娘,抱了更粗的大腿,便忘了舊主。
我似乎是,以一人之力,抗爭天下一統的大勢洪流。比那螳臂阻車,逆水行舟,來得還要艱難。
不過,通常老天爺在這裏關了一扇門,會在另一個地方,給你開一扇窗。
就在我有些心灰意冷,卻又不願違背母親的殷切期望,不敢正視蕭家忠誠死士的幽亮目光之時,我一路遊蕩到了曦京,用一種酸意與冷眼,打量那無盡繁華與盛世平安。
那天,在平康坊的明月樓,聽一個叫繡口張的說書人,說前朝往事,聽得惆悵,突然,一陣騷動,宵小作亂,驚得人群四奔。
下一瞬間,我遇見了那位珠玉瑤光的公主,她被人群推擠得從樓梯上撲下來,而我,剛好站在階下,端端正正地接住她。
那看起來細條條卻珠玉般沉甸甸的小身板,撞得我有些心跳肉疼,那一撞,她撞進了我的心裏,不是撞開我的情竇心扉,而是,她那閃亮的身份,為我照亮了一條嶄新的複國之路。
瑤光夜明瑤,宣和皇帝最喜愛的禦妹,母親是坐鎮曦宮的皇太後,舅舅是執掌西北兵權的一方大將,而她,也是素手伸進朝堂,掌著國中的大半人事與錢財。最重要的是,尚未婚配。
何必重開雍州皇城,何必留戀昔日故宮,通過征服一個女人,我可以征服一個王朝,讓我皇甫一族,成為這大曦朝的主宰,成為這曦宮太極殿的主人。
雖然這法子聽起來,有些不擇手段,但是,我相信,這是曆代皇甫先祖,更樂意看到的結果。
於是,我考曦朝科舉,文武皆高中,名揚曦京。瓊林宴上,陛下問我何求,我答曰,不要功名與仕途,唯求一份翰林閑職,與瑤光。
把那年紀比我還小的宣和皇帝愣得,笑容僵在臉上,不置可否,半響,才打個哈哈,敷衍了過。
然後,在全曦京城的矚目中,北辰雍州來的一位破落子弟,開始使出渾身解數,花樣百出,追求瑤光。
滿城鮮花,漫天煙火,宮門等候,牆頭吹簫,詩文傳情,滿腹才華,一身功夫,文武雙全,一片癡心……
我之前說過,世間諸事,我皆一點就通,加之皮相也不差,所以,我的所作所為,奇巧心思,足已消弭曦京人對一個破落王孫的鄙視,也足已滿足他們對完美男子的一切想象,滿足妙齡女子的所有虛榮。
曦京女郎們,將我比作她們記憶中的兩個人中翹楚。說我才華堪比從前的沈相公,癡心又勝過那位隻愛美人不愛江山的鳳九將軍。
到了後來,全曦京城都覺得,我是一個千年難遇的最佳駙馬人選,公主殿下應該趕快拋棄了矜持,風風火火地嫁給我。
於是,在曦京東麵的永興四坊裏,起了一座公主府,我成了新晉駙馬爺。
後來的事情,我有些模糊。我不知道,是我在征服她,還是她在降服我。
也許男女之事,本就沒個輸贏,更多的是身心交付,水乳交融。
且說那些春宵夜裏,神仙打架,那姣好麵目,柔軟身姿,幽蘭香氣,著實讓我迷醉。
聽她抓著身下錦褥,一遍一遍地喚我,小樓……小樓……
嬌俏宛轉,餘音繞梁,幾乎可以讓我忘記,我是誰,我從何處來,我要去哪裏。隻剩一個迷離念頭,那溫香軟玉的深處,就是我此生歸處。
但是,就算我糊塗,亦有人會提醒我。我的身後暗處,有無數雙眼睛,在督促我。一國之恥辱,加之我一人之身,我不能夠輕易遺忘,撤手放棄。
故而,每當清晨夢醒,殘香散盡,我都會閉目撫心,去觸摸刻在我心上的龍騰,我三歲便高坐一國之龍椅,如今豈能隻做一個寄人籬下的駙馬爺?
我可以依仗的,是她的情意,我可以利用的,是她的愚鈍。
那看起來威風八麵,手握大權的女人,其實有些一根筋。遇事,優柔寡斷,凡事都要在心中反複掂量,左思右想;遇人,卻又直率輕信,連個彎都不轉。
宣和帝信任她,將戶部和吏部的許多差事,都交給她打理,她常常為此焦頭爛額,我便幫她,做得更好。那些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我一句點撥,便能雲開霧散,她猶豫不定的,我便替她快刀斬亂麻。
而她,因為愛我,所以徹底信任我。漸漸的,她做什麽,都要問詢我,我說什麽,她就做什麽。不知不覺中,我想要什麽,她就幫著我做什麽,神不知鬼不覺,以她的心智與馬虎,也未必能察覺。
等到曦朝國庫的錢財,可以為我所用,軍政的關鍵人物,收入我囊中之時,宣和皇帝還很配合,突然駕崩,留下一個五歲稚子,獨坐朝堂,我想,我等來了最好的時機。
於是,曦京城裏,少了一個駙馬爺,八百裏燕山,多了一個辰國皇帝,起兵,聯盟,攻伐,策反,裏應外合。
一路勢如破竹,兵臨曦京城,圍成蒼蠅都飛不出的鐵桶,我要小皇帝出城受降,亦如若幹年前,曦朝人加諸於北辰的那樣。
然而,千算萬算,我算漏了一個西淩王,講好的,隔岸觀火,各不相幹。我報我的滅國仇,他做他的草原王,卻不知道為什麽,他那麽死心塌地地,要領著十萬鐵騎,來保人家的江山。
兵敗之日,母親神思失常,明明是西淩王賀蘭懷錚,她卻說她看見的是,當年圍攻雍州皇城的鳳玄墨,她說,當年,他都放了我們母子一馬,如今,怎麽又來討債了。
死士們要我逃,用的是那句老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讓他們各自突圍,自求多福,自己卻留了下來,我哪裏還有青山砍柴燒,哪裏還有退路可以逃?
我不逃,我哪裏都不去,就留下原地,等著我的阿瑤,提著長劍,一路行來,二話不說,刺入我腹中。
她雙手顫抖,淚水雨下,而我,血流如注,如釋重負。
我說,對不起,我愛她,請她相信我,我這輩子,除了她,別無所愛。
然而,太晚了,我的話,也許她再也不會相信了。咬著銀牙,痛苦"shen yin",將劍拔出來,血淋淋的,再度刺入我腹中。
神思恍惚中,我仿佛看見,往日公主府,那珠玉瑤光的美人兒,被我狠狠地壓在床榻上,抓著錦褥,咬著銀牙,一副宛轉承歡的嬌憨之態。
這個狠心的女人,刺得我,好痛。
也罷,我的漫漫複國路,看不見盡頭,我走得好累,隻想在她懷裏,安靜地睡了,歇下一生。(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