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覃岩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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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屋裏,顧昕漾接了盆水,擰了條濕毛巾蓋到覃岩額頭上。
“你別動了。”覃岩說:“水涼,小心凍著。”
顧昕漾沒吭聲,坐到他旁邊。
“眼睛閉著。”她沒什麽表情地說:“病了還管那麽多。”
覃岩看著她,唇角輕輕一扯:“不敢睡,我怕閉上眼就醒不過來了。”
“……”
他是傷得有多重。
顧昕漾無語地瞅著他。
半晌,覃岩開口打破沉默。
“昕漾,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是什麽時候嗎?”
顧昕漾抿唇不語。
她第一次見到覃岩是在公司,那天她匆匆跑進電梯,進去後就看見覃岩一臉嚴肅地站在裏麵。
雖然第一眼印象這男的顏值不菲,但也隻是驚鴻一瞥。
整個過程中,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然而孽緣的開頭總是那麽狗血,電梯出故障了。
兩人就那麽被卡在電梯裏,不上不下,顧昕漾杵在那兒猛按電梯鍵的時候覃岩說,你這種按法,就算電梯好了,電梯鍵也被你弄壞了,我們還是出不去。
她住了手,黑乎乎的空間,孤男寡女地擠在一起,多少有些尷尬的,黑暗中,她聽到覃岩問,你怕黑嗎?你有幽閉恐懼症嗎?你恐高嗎……
他一口氣問了好多問題。
大概是無聊,她竟一一回答了,最後聽到他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默了片刻,聽到覃岩說:“這個你不必回答,我隻是無聊,想找點話說。”
“我叫陸可心。”她記得自己當時很老實地回答了,然後反問:“你這是在搭訕嗎?”
“我不知道算不算,因為以前我從沒這樣和女孩搭訕過。”
明明是個很有技巧的老手,卻被覃岩說得清新脫俗。
他們兩個在電梯裏關了半個小時,出去後,從素不相識變成知患難之交。
然後,順理成章地約會、戀愛、演變為親密戀人。
一切如此的順理成章。
顧昕漾淡淡一笑,此情此景,她連自嘲的心情都沒有了。
“在那之前,你應該早就見過我了?”她開口,用一種自己都沒想到的淡漠心境問:“那次的巧遇,是真的巧合嗎?”
“我還沒那麽大的本事,能操控電梯,所以那次真的是巧合。”覃岩勾唇一笑:“天作之合。”
明明是天災**。
顧昕漾冷笑。
“當然,那不是我第一次見你。”覃岩坦白:“還是我告訴你,你永遠都猜不到的,第一次見到你時,我3歲,也就是你3歲的時候。”
3歲!
顧昕漾果然有點詫異。
“那一天是你生日?”覃岩瞅著她,嘴角淡淡勾著:“再過幾天,也是我的生日,段虹第一次帶我去遊樂園,我以為她是良心發現,想起為我慶生了,畢竟我當時隻是3歲的孩子,很容易滿足的,所以去遊樂園的路上,都是蠻開心的,但是後來發現,她不是打算帶我去玩,隻是想帶我去見你們,你們一家……”
覃岩說到這兒有點喘,停了下來,顧昕漾眼眸微動,隱隱猜到後來的劇情。
“所以,你就從那個時候恨上我了?”她笑,不無諷刺。
3歲,還真是情根深種。
覃岩沒有否認,看著她,又說:“你知道我當時有多妒忌你嗎?可能從那時起,我才強烈地知道妒忌這種感情。”
“那真是委屈你了。”顧昕漾挖苦:“讓你那麽辛苦地陪我演戲,假裝愛我,你每次親我的時候,是不是惡心地想吐?”
覃岩默,望著她,然後開口:“那倒不至於,你還是蠻好親的。”
“……”
要不是看他傷成這樣,顧昕漾不敢保證自己會做什麽。
而且,他說完,眼神一直落在她的唇角,瞳底的色調,五彩繽紛。
“看什麽看!”顧昕漾怒了,一看就知道他腦子裏沒想什麽好事。
果然,她聽到覃岩說:“我隻是在回憶,你哪個時候更好親。”
陸可心的時候,還是顧昕漾時……
“覃岩!”顧昕漾怒目而視,這貨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覃岩看著她的表情,低低笑起來。
她終於還是生氣了。
不再一臉淡漠地望著他。
好像那麽不在意。
“昕漾,”他笑容一斂:“我從沒想到有一天,能親口把這些事說給你聽,你知道這麽多年來,我一個人瞞著這些事有多辛苦。”
顧昕漾默,她也沒想過,有一天能這樣和他坐在一起,開誠布公地談心事。
而且,心平氣和,平淡得好似談著別人的故事。
*
夜色深寒。
覃岩躺在床頭,閉著眼,好似已經睡了。
顧昕漾還坐在椅子上,破房裏亮著暈黃的燈光。
一室寂寥。
直到破舊的房門突然被人踹開,發出呯地一聲悶響。
她扭過臉,看到兩個綁匪麵無表情地衝進來,其中一個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幹什麽?”覃岩猛地睜開眼,翻身從床頭坐起身來。
“來啊,叫一聲你老公聽聽。”綁匪說著,扳住顧昕漾的肩膀,另一隻手中的手機遞到她麵前。
寧邵匡?
顧昕漾眸光一跳,看著正在通話狀態的手機,抿緊唇一聲不吭。
綁匪見她不配合,拎著她的胳膊便把她推到床尾,用膝蓋壓著她,另一手去扯她的衣服。
“說話,是不是要我立刻強了你!”
覃岩猛地撲過來,想推開那個綁匪,但是另外一個朝他亮出了槍。
“不聽話?”
黑乎乎的槍口對著覃岩,他的動作一滯,惡狠狠地瞪著綁匪。
通話的綁匪將手機拿到耳邊:“聽到了?是你老婆不肯配合,我正打算教教她。”
“不許動她,你要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手機對麵,寧邵匡嗓音很沉。
“拿杜揚的命來換。”
“沒問題。”
“等你真做到了,再和我談條件。”
綁匪陰陰地笑了幾聲,然後掐了線。
杜揚?
顧昕漾眸光一閃,所以說,這些綁匪果然是杜權的人?
寧邵匡聽著手機對麵的嘟嘟聲,瞳色凝結成冰。
“還有多久?”
“大概還要半個多小時。”司機瞥了眼導航儀說。
“再快點,我要在十分鍾內趕到。”
司機默默將車速提到最高,腹誹,你丫以為是開飛機啊。
*
另一邊,綁匪掐了線,顧昕漾冷冷看著他。
“杜權現在怎麽樣了?”她問:“生不如死?”
“閉嘴!死八婆,”綁匪怒氣衝衝地說:“他死了,我會拉著你們陪葬。”
“所以說,你們一開始就沒打算放我?”顧昕漾冷笑:“橫豎是個死,我還怕你們做什麽?”
覃岩在一邊眯起眼,原來他一開始就所托非人,他以為是讓杜權背這個黑鍋,反過來被人家將計就計。
歸根結底,還是他臨時起意,思慮不周,所以一不小心著了人家的道。
現在後悔也遲了。
“嗬,這麽說,被我上也不怕了?”綁匪向顧昕漾逼近,“放心,我會讓你欲仙欲死。”
顧昕漾淡然地望著他。
“杜權給了你們什麽,你為什麽非要為他賣命?他現在自身都難保,你就算為他殺人,為他報仇,他能出來嗎?最後,你們還不是一樣要為他陪葬!”
“老子願意!”匪徒俯身按住她的腿。
“杜權能給你們的,我照樣能給,甚至比他更多,”顧昕漾沒有掙紮,一字字地說:“你們放了我,我保證既然不咎,而且,一億元照給,你們願意的話,我還可以讓杜毅收了你們,跟著杜毅,總比杜權有前途,你們出來混求的是財,不是氣。”
綁匪手按在她腿上,望著她,好似在思考。
“我現在就可以跟杜毅打個電話,他不會拒絕我的。”顧昕漾繼續蠱惑。
綁匪望著她,神情好像有些動容,顧昕漾抿唇,緊張地等著他的回答,看到他突然陰陰一笑,冷著嗓門說:“嗬嗬,怪不得你老公肯拿一億贖你,如果這話放在昨天說,老子沒準就動心了,可惜,就在昨晚,你老公殺了我的親弟弟!”
這樣嗎?
顧昕漾默,實在是替自己難過。
“你這樣做就能幫他報仇?”她冷冷說:“你會後悔的。”
“那也得試過才知道。”綁匪的手摸上她的腰。
“那麽多廢話幹嘛。”持槍綁匪的槍還比著他們,看著自己同伴說:“麻利點。”
匪徒應了一聲,拽著顧昕漾的衣服,外套迅速被他扯開,顧昕漾的人被壓到床上,他的身子俯下來。
覃岩的手握緊成拳,咫尺之遙,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自己麵前施暴。
顧昕漾雙手撐著床板,臉微微仰起,一動不動的神情,好似已經逆來順受。
所以匪徒的動作更加粗野。
眼看他的臉已經俯到自己麵前,顧昕漾眼睛一眯,狠狠一腳朝他踹去。
“麻痹的!”
匪徒悶哼一聲,捂著自己關鍵部位,往後退開半步,覃岩迅速在床上直起身,扯了顧昕漾一把,將她擋在自己身後。
“你們有種就衝我來,欺侮一個女人算什麽?”他瞪著兩個匪徒說。
“你閃開!”持槍匪徒諷刺:“是給你的教訓還不夠?”
覃岩惡狠狠回瞪他。
匪徒看著他,倏地一笑,槍口動了動,指著他說:“喲,想英雄救美啊,要不要我把你的醜事全抖出來?”
什麽醜事?
顧昕漾隱在覃岩身後,眉梢挑了挑。
她看不見覃岩的表情,感覺他的後背倏地繃緊,拳頭,也悄悄地捏起來。
匪徒輕嗤了一聲,突然地槍口一揚,嘲諷地說:“老子成全你,給你個機會英雄救美,現在過去,給老子親她!”
親?
顧覃兩人都愣住了,匪徒猛地撥高了嗓音:“還不過去!”
他往前一步,槍口,冰冷地貼近他們。
一聲輕響,是保險栓拉開的聲音。
他的槍口對準了兩人。
覃岩怔了片刻,轉身看著身側的顧昕漾,看到她眼底的警告,唇角苦澀一扯。
“昕漾,我沒有選擇……”
然後,他的臉俯過來,壓到顧昕漾臉側。
顧昕漾迅速一閃,往床角退了半步,背後是冰冷的破牆板,已經無路可退。
“放聰明點,別逼老子親自動手!”床邊那個匪徒掏出了手機,看樣子是打算拍照。
顧昕漾明白,這照片很快就會傳到寧邵匡那裏。
她望著覃岩,唇抿得很緊,靜靜地靠著牆壁。
她不願意這樣,可是此情此景,同樣無從選擇。
“昕漾,對不起。”覃岩俯身過來,唇貼上她的唇。
沒有深入,就這樣輕輕地貼著,因為發燒,他的唇瓣滾燙,每一口呼吸都是炙熱的。
快門閃動,匪徒帶著笑的嗓音特別邪惡:“繼續!脫光她的衣服上了她,是男人,不需要我教你怎麽做。”
什麽?
顧昕漾眸光一跳,剛推開覃岩,匪徒走近一步,黑乎乎的槍口指到她臉上:“想反抗?”
顧昕漾抬頭瞪著他。
“有種你殺了我,給我老公看我的屍體。”她真是寧願死也不願意這樣。
“你以為我不敢?”匪徒的槍抵上來,指尖慢慢劃向扳機。
覃岩見勢不對,猛地扯她一把。
“她說傻話,你們別當真。”
然後,他將顧昕漾推到床上,俯身壓上她。
“覃岩,別逼我恨你。”顧昕漾冷冷望著他。
“反正你早就恨我了,不在乎多一點少一點。”覃岩勾唇,身子壓上來。
因為發燒,他的動作有些虛弱,可是身體壓過來,顧昕漾嬌小的身材完全被他壓到身下。
他的臉俯到她臉側,好似在熱情地吻她,顧昕漾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說:“配合我,趁機跑。”
跑?
兩柄槍指著。
談何容易。
顧昕漾眼光一閃,掙紮得更加激烈。
“覃岩,你敢動我一下試試?”
“昕漾,我沒辦法。”
“沒辦法?你就是故意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這兩個人都不知道是不是你找來的,一切都是你的處心積慮!”
“對,你沒有猜錯,一切都是我策劃的,我綁你來就是為了這一刻,我是真的喜歡你,那又怎麽樣,我承認!就算沒人逼著,我也會上了你。”覃岩從她身上坐起身來,眼睛瞪著她,一隻手扯著自己的褲帶。
“你滾,你這個人渣!”
顧昕漾也翻身坐起,狠狠推了覃岩一把,大概是他太虛弱了,不僅被推開,手往後一揮,不偏不倚抓住正在拍照的綁匪,好似身子不穩,還轉身抱住了他。
“滾!”綁匪眼睛一瞪:“孬種,連個女人都搞不定。”
另一個綁匪也正在看戲,手裏的槍管都垂了下來,顧昕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去,他一怔,下意識想抬槍,顧昕漾狠狠一拳揍過去。
因為怕動了胎氣,她不敢動作太大,但是突如其來的一拳,匪徒沒有防備,還是被她揍得身子往旁邊一偏。
顧昕漾一把叩住了他的手腕,想去奪他的槍。
覃岩也抱住身側的綁匪,扭著他,雙雙翻倒在床上。
房間裏瞬間兵荒馬亂。
混亂中,顧昕漾踹掉了匪徒手中的槍,一腳踢開,耳邊聽到覃岩大叫:“昕漾,快走。”
然後覃岩衝了過來,手中不知哪裏變出一把刀,一把向匪徒捅過去。
匪徒頑強抵抗。
顧昕漾滯了片刻,看到另一個綁匪躺在床上,也不知怎麽了,她來不及思索,迅速轉身,朝門邊跑去。
身後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打鬥聲,她沒理,一口氣衝到大門口,伸手去拉門閂的時候,聽到一聲沉悶的槍聲。
而後,又是一聲。
她手指的動作滯了片刻,然後,咬牙拉開門閂,奪路而出。
夜涼如水。
門外,天色是黑沉沉的,淡淡的月色灑下來,道路慘淡一片。
顧昕漾早就從窗戶裏打量過,窗外的左側有棵大樹,她想也沒想,抬腿便跑了過去。
剛藏在樹幹後,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她屏住呼吸,看到綁匪一手提著槍,一手捂著自己的腹部,麵目猙獰地站在破屋門口。
身後燈光慘淡,他隱在光影裏,好像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周身殺氣彌漫。
追出來的是綁匪。
那麽覃岩呢?
顧昕漾抿唇,手扶在腹部,靜靜地立在樹後。
匪徒四下打量幾眼,大概也覺得這根大樹最容易隱藏,邁開腳步,慢慢朝她走了過來。
他手中的槍口抬起來,筆直對準顧昕漾的方向。
顧昕漾往樹幹後麵挪了挪,緊貼樹幹,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耳邊聽到腳步踩動落葉的聲音,沙沙沙,一步步朝自己走來。
一步。
兩步。
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下來,匪徒的嗓音冷冷說:“出來,我看到你了。”
顧昕漾沒動。
“我數三聲你不出來,我就開槍了。”
匪徒的聲音,也很冷靜。
“三!”
冷酷的倒計時開始。
“二!”
顧昕漾抿唇,還站在那裏。
“呯!”
緊張的空氣裏任何動靜都駭人聽聞,匪徒迅速轉身,想也沒想,朝著聲音的來源處開了一槍。
是破屋的方向,槍聲過後,世界特別安靜。
顧昕漾的視線也轉向破屋,眼光微動,依舊藏在樹幹後麵。
破屋裏沉寂下來,也不知剛才那聲動靜是什麽,匪徒重新轉過身,然而這時覃岩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側,顧昕漾眼瞳一斂,還沒來得及反應,看到他抬起手中的槍,朝匪徒扣動板機。
匪徒也迅速反應,轉身。
槍聲一先一後響起,覃岩先開的槍,匪徒的身子晃了一下,支撐著,回了他一槍。
也不知打中沒有,覃岩又補了一槍,匪徒徹底倒下去。
覃岩扶著門框,然後,身體慢慢滑下去。
沒發出很大的動靜,他軟軟地歪在門側。
顧昕漾滯了片刻,看著頭朝下趴在泥地上的綁匪,走過去踹了他一腳,然後一腳踢飛他的槍,邁步朝覃岩跑去。
“你怎麽樣?”
她在覃岩身邊蹲下來,看到他衣服上多了好幾個槍眼,暗紅色的液體正緩緩往外滲。
兩槍在腹部,一槍在胸側。
覃岩連呼吸都輕了,明顯地凶多吉少。
“我想,我這次真的是要死了。”慢慢地,覃岩仰起臉,朝她擠出一個虛弱的笑。
顧昕漾抿抿唇,她不想蒼白地安慰他。
“別說話,也許能多撐一會。”看,即使說出來,也那麽不中聽。
“昕漾,這兩人,真的是我找來的。”覃岩承認:“我隻想和你呆幾天,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顧昕漾抿嘴:“你別說了。”
“昕漾,現在相信我是愛你的?”覃岩繼續開口,嘴角一咧,有血沫沁出來。
他是真的不行了。
所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覃岩朝她伸出手,顧昕漾咬唇,伸手握住了他。
很自然地握住了他。
“昕漾,能把我埋在你旁邊嗎?”覃岩的目光有些散,他努力著,盯緊她的臉。
顧昕漾的手指緊了一下。
“很抱歉。”
她不想騙他,但是,做不到。
即使是死,她也不想兩人再有交集。
“可是,我想陪陪我父母。”覃岩說:“我從來沒有陪過他們。”
“……”
顧昕漾的手指又緊了些。
半晌。
“行,我答應你。”
“謝謝。”覃岩笑,唇角的弧度很是無力,然後,他吐出一口血。
很鮮紅的一口血。
顧昕漾以為,像他這樣的人,血一定是黑的。
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覃岩的血,也是紅的。
紅的耀眼。
顧昕漾看著他,默默的,一聲不吭。
然後,覃岩抓著她的手掌突然用了點力,他倚在門框上的身子慢慢朝她靠過來。
顧昕漾伸手,下意識扶住他。
覃岩的身子就勢一靠,歪在她身前。
顧昕漾沒動,任他這麽靠著。
“如果有來生,和我重新開始好麽?”覃岩喘著氣,嗓音已經很輕。
顧昕漾沉默,同樣的話她已經回答過一次。
她的答案不會變。
覃岩沒等到她的回答,仰起臉,希冀地瞅著她:“你就連騙我一次都不行嗎?”最後一次了。
“我不想騙你。”
覃岩笑,現在她才來跟他說這句實話。
她明明騙了他那麽久,不肯告訴她就是可心。
“你還恨我嗎?”
“……”
恨嗎?顧昕漾自己也說不出來,所以沉默。
“恨,不要停。”覃岩眼睛望著他,視線漸漸模糊,所以他努力睜著。
他是沒有辦法再得到她的愛了。
如果連恨都沒有了,還能在她心底留下什麽。
“可心,能再親我一下嗎?”
他望著她,慢慢朝她抬起手。
他手上沾滿了血,腥紅的顏色,觸目驚心。
顧昕漾沒動,也沒讓,隻是抱著他。
覃岩的手慢慢湊近她的臉頰。
她的臉卻離他越來越遙遠。
他的指尖已經觸到她細滑的肌膚。
可是,他已經完全感覺不到。
顧昕漾的眼睛緊緊盯著他,看著他的唇角拉開一個淺淺淡淡的笑。
他的臉上也沾滿了血,嘴角邊的血還在往下流。
可是他的笑,一點都不難看。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顧昕漾。
卻再無神采。
他伸向她的手掌,明明已經近在咫尺,卻再也無法觸到她。
顧昕漾伸手扶住覃岩慢慢下滑的手掌,捏在手心,輕輕地,貼到自己臉頰上。
恍惚回到很久以前。
他撫著她的臉頰,嘴角的笑幹淨而親切。
他說:“可心,我愛你……”
他是真的愛過她。
他死了。
她終於報了仇。
顧昕漾很想笑,她扯動嘴角,卻不知有什麽東西,從眼角滑了下來。
*
寧邵匡找到這間破屋附近時,周圍一片死寂,冷風吹來淡淡的血腥味。
他腳步一頓,突然地,有點不敢往前走。
“寧少?”旁邊的人扭頭,朝他壓低了嗓音。
“悄悄包抄過去。”他抿唇,盡量平穩著嗓音。
領隊點點頭,朝周圍作了個手勢,一群穿著迷彩服的人,仿佛融入黑暗,無聲無息朝破屋四散逼近。
寧邵匡反而落在後麵。
他慢慢走著,每一步都仿佛重似千鈞。
然後,領隊的嗓音沉穩地傳過來,“寧少,我們發現寧太了!”
昕漾?
寧邵匡眼瞳一斂,下意識加快腳步。
然後,他一眼看到顧昕漾呆呆坐在門側,黯淡的光影下,身子那麽瘦小。
他迅速衝過去,俯身扶住她的肩膀。
“老婆!”
顧昕漾朝他抬起臉,好像瘦多了,下巴都尖尖的,寧邵匡緩了口氣,還好,她還活著。
然後他發現,顧昕漾不是一個人,覃岩躺在她懷裏,眼睛閉著,表情毫無生氣。
顧昕漾的手緊緊抱著他,眼底有可疑的液體湧動。
他一怔,在她麵前蹲下來。
“跟我回去。”他看著她,輕輕說:“我來了。”
“好。”顧昕漾鬆開覃岩,朝他伸出手。
她的手上滿是血,粘乎乎的,寧邵匡一把抓住,握在手心。
“你受傷了?”
“沒有。”顧昕漾的表情很淡泊:“都是別人的。”
覃岩失去依托,在她腳下癱軟下去,臉側到一邊,唇角還是淡淡勾著。
寧邵匡沒去看他,握著顧昕漾的手站起身,然後一個打橫把她抱起來。
“把覃岩也帶走。”顧昕漾摟著他,嗓音很淡,很淡的說:“我答應他的。”
“好,我帶他走。”
顧昕漾沒再說話了,頭一側,伏在他胸口:“我好累。”
“我帶你回去休息。”寧邵匡邁開長腿。
“老公,我好想你。”
“我也是。”寧邵匡俯身,在她唇上印了一下:“乖,什麽都別想,老公帶你回家。”
回家。
顧昕漾抱緊他。
終於可以回家了。
這一次綁架,除了她全身而退,其餘三個人全部當場死亡,覃岩應該在來的時候準備了一把刀,所以危急關頭殺了一個劫匪,然後被另一個開槍打傷,然而為了救顧昕漾,他掙紮著追出來,用在另一個匪徒身上搜來的槍,和綁匪同歸於盡。
所以,他終於把自己的命還給了顧昕漾。
從此,他們兩清。
*
返程的時候,顧昕漾才知道,她已經離家很遠了。
寧邵匡一路飆車而來,也用了四五個小時,所以等到抵達a城,已是第二天清晨了。
寧邵匡徑直把她送進醫院,做了一係列的檢查,所以接到yoyo的電話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你家班主任終於肯讓你接電話了?”yoyo悻悻地說:“昕漾,我支持你把他蹬了,管得這麽嚴,還有沒有自由民主了?”
“有事嗎?”顧昕漾問:“沒事我掛了。”
“喂,你什麽態度,好好的玩失蹤,知不知道那天姐姐為了等你,在寒風中苦苦守候了多少鍾頭!”
“對不起了。”顧昕漾沒什麽誠意地說:“讓你家老公替我給你焐焐。”
“顧昕漾!”yoyo怒發衝冠地叫:“是不是朋友,還有沒有一點階級友誼,姐變成這樣是因為什麽,你還在那裏冷嘲熱諷。”
“yoyo,我在醫院,”顧昕漾沒理她,徑直說:“你要來看我嗎?”
“怎麽又住院了?”yoyo顯然一驚:“那家醫院?”
顧昕漾告訴她名字,又說:“yoyo,覃岩死了。”
yoyo怔了一下,大概是跳躍太快,一時沒反應過來,然後壓低了嗓音:“什麽,你真的殺了他?”
“……”
“你想多了。”顧昕漾沒好氣地說:“要不要來,來晚了我可就出院了。”
“馬上,你一定要等我。”
yoyo掛斷電話就走出衛浴室,匆匆往身上套著外套,景宸瞥她一眼問:“去哪?”
“醫院。”yoyo接著補充:“看朋友。”
“男的女的?”
“……”
yoyo白他一眼,沒理會。
“我陪你。”景宸站起身。
“誒,你呆著。”yoyo嫌棄地說:“醫院那種細菌的衍生地,不太適合你。”
景宸果然滯了片刻,yoyo輕蔑一笑,抓起自己的包背在肩上:“拜拜了您,乖乖在家等我回來啊。”
她得意地走出門口,一轉眼,景宸跟了出來,伸手握住她的手。
“幹嘛。”她白他一眼:“跟出來幹嘛。”
“我送你。”景宸邁動長腿走在前麵:“還不快走。”
這還差不多,yoyo笑笑,趕緊跟上去。
*
病房裏,看到一起出現的男女,顧昕漾怔了怔。
這感情培養得不錯啊,幾天時間就同出同進了。
她看著景宸,景宸也看著她,走過來說:“你是yoyo的朋友?我是他老公。”
“幸會幸會。”
yoyo在一旁翻白眼。
“好了,朋友也見到了,你可以走了。”她沒好氣地說:“我們有些女人間的悄悄話,你不方便聽。”
景宸點頭,是個女人他就圓滿了:“我在門外等你。”
看到他雙手插兜的走出去,顧昕漾朝yoyo擠眉弄眼:“調教得不錯啊,又體貼又聽話,有顏值有內涵,可以深入發展。”
yoyo悻悻地在她身邊坐下來。
“顏值我就不說了,你從哪裏看出他的內涵的,根本是個變態好不好?”
“怎麽了?”顧昕漾揚眉。
yoyo鬱悶地揉了揉腰,沒好意思深入地說,轉移話題問:“覃岩怎麽回事,你把他怎麽了?”
“他死了。”顧昕漾平靜地說:“為了救我,身中四槍,當場不治身亡。”
她說得很平淡,yoyo的嘴卻張得合不攏了。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了,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救你?”半晌,她才抓住重點。
顧昕漾簡單地把這幾天的事說了一下,yoyo的嘴巴一直沒合攏過。
“報應!”她感歎:“居然找人綁架你,這種人就該千刀萬剮,然後剁碎了喂狗,還算是他死之前做了件好事,知道救你一命,否則更賤,這種渣渣死就死了,你不必為他傷心難過。”
“你從哪裏看出我傷心難過的?”顧昕漾淡淡說:“我高興得很。”
“得了,跟姐還裝什麽裝。”yoyo白她一眼:“以為我看不出來?”
“我隻是有些失落。”顧昕漾說:“明明我是恨他的,他做了那麽多壞事,我巴不得看他早點死,可是他竟然是以這種方式死的,我所有的恨好像都找不到出口,你知道那種感受嗎?”
“雖然有些困難,但我可以試著理解。”yoyo說:“但是你家那位能理解嗎?他出了名的醋壇子,你和前夫親密獨處了兩天一夜,都睡一起了,你有沒有向他解釋?”
“……”
顧昕漾怒目而視。
為什麽所有很嚴肅很正經的事,從她嘴裏形容出來都那麽的不正經。
*
顧昕漾這回問題不大,檢查完後,當天就回家了,寧家已經知道覃岩的噩耗,雖然對這個外孫感情不深,卻也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中。
顧昕漾回了自己房間,重新躺在自己溫軟舒適的大床上,享受得恍若重生。
寧邵匡走過來,伸手替她拉著被子。
“先躺會,醫生讓你多休息。”
顧昕漾手一扯,勾住了他的脖子,再一用勁,他的臉落下來。
兩人的臉挨在一起,近在咫尺,顧昕漾望著他:“你就沒有什麽要問我的?”
就像yoyo說的,他沒有一點想法?
寧邵匡垂眸,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先休息,嗯?”
顧昕漾手一扯,捧住他的臉,唇瓣主動湊過去。
她的唇貼著他的,用力吮吸,舌尖還挑逗地伸了過去,啟開他的唇瓣。
於是寧邵匡迎上她的舌,臉俯下去,舌尖在她的唇舌間糾纏,反客為主地吻著她。
兩人親了好久,纏纏綿綿,直到顧昕漾氣力不支,才又急著從他嘴邊挪開。
她的手還纏在寧邵匡脖子上,兩人都躺倒在床上,臉貼臉的距離,四目交對。
“老公,我害怕。”喘息過後,顧昕漾看著寧邵匡說:“這幾天,我真的很怕。”
“我知道。”寧邵匡心疼地撫著她的臉:“乖,別想了,都過去了。”
他又何嚐不怕,一想到她正麵臨危險,他簡直怕得要命。
看到杜美淩血淋淋趴在那兒,他簡直邁不動步子。
“我怕這次真的回不來了,怕我再也見不到你,”顧昕漾說:“怕我們的兩個孩子,會陪著我一起遇到不幸。”
“別說了,”寧邵匡心疼地又在她額頭親了一下:“都過去了,嗯?”
顧昕漾抿抿唇:“我答應過覃岩,會把他葬在他父母身邊……”
果然,寧邵匡瞳底的柔軟,因為這句話而僵硬。
“不可能。”他父母身邊,也就是可心身邊,就算他小心眼,這件事光想想就不好了。
顧昕漾看著他,沒有吭聲。
近在咫尺,隻是那麽靜靜望著。
覃岩用他的命換來這句承諾。
她答應過。
“我會替他找一個風水寶地,替他風光大葬,讓他早死早超生。”寧邵匡說。
他已經做了很大讓步了。
“我會陪著你。”顧昕漾開口:“老公,以前的我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的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寧邵匡眉梢一揚。
顧昕漾說得很含糊,但是他懂了。
雖然換了個身份,但她才是真正的可心。
之前那個,不過是具軀殼罷了。
就算覃岩埋在陸家陵園又如何,真正的可心,其實一直陪在他身邊,百年之後,他們也會在一起。
覃岩永遠不會再有任何機會。
心底還是有那麽點慶幸的。
“我答應你。”他的手繞過來,緊緊扣住她。
“老公,我和覃岩什麽都沒發生過。”
顧昕漾被他擁在懷裏,聽著他清晰有力的心跳,開口,她想,寧邵匡大概已經看到匪徒手機裏拍的照片了,看到她和覃岩那樣親昵的壓在一起,不管他介不介意,她都得解釋。
“我知道。”寧邵匡抱緊她。
“老公,我愛你。”她又說,自己也覺得有些煽情。
然而,某男卻仿佛很受用,唇貼過來,壓上她的。
“我也是。”
比你想象的,更加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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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渣渣終於完蛋了,可是,我怎麽淚了。
嗚……我明明是個好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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