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嘉寧得了成夫人的話，心裏微安，但仍有忐忑——人事姐姐給她發了消息，暗自跟她說李亭立那頭的情況，說她請的模特陣容強大，又花大價錢租了挺好的棚子拍。

    意思是讓顧嘉寧再上點心，李亭立不可小覷呢。

    顧嘉寧在電腦前翻看著，她要交上去的這一組，並不隻有成夫人的照片，還有她平時拍的——也沒單獨去拍，有時采風覺得好便拍下的，這次一並處理了下。

    她想做成一個係列，一個表達她對美的態度的係列。

    最後呈現給Ｅｍｉｌｙ的東西，能表達她真實的想法就夠了，請名模租攝影棚什麽的，固然是好，但她更想做一點有自己想法的東西。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她也沒錢請人租場地啊。

    對著電腦做最後的調整的時候，顧嘉寧暗道，果然貧窮是進步的原動力啊，她要真有人那條件，搞不好就整日醉生夢死了呢。

    說到這，她又想起劉大爺的話了，劉大爺當年才找工作的時候跟她吐槽過，“我這領導，簡直了，你跟他聊工資，他跟你談情懷，你跟他談情懷，人家又說現實，嘖，丫跟我巴拉巴拉說理想的時候，我真想吼他一句，莫跟老子談理想了！老子的理想就是特麽不上班！”

    這話顧嘉寧記了挺久，劉大爺還有句話讓顧嘉寧記得清——貧窮是原罪。

    這句話正確性有待商榷，反而顧嘉寧算計了下自己來京不到倆月，花光了身上的錢不說，還欠下一身債的時候，她對這個考核，突然緊張起來。

    這種心情有點像高考——她是個挺後知後覺的人，老媽說她就是反射弧長，從小就長，具體表現在她小時候在她姥家，姥姥家那時候還燒炕，結果她小小一個躺那裏不哭不鬧的，是姥姥給換尿布的時候才發現她腿上燙傷了一塊，送診所的時候人家老醫生好一頓的訓，隻說做家長的心忒大雲雲。

    總之蘇女士被醫生訓得沒處說理，隻好把這茬記住，在顧嘉寧漫長的生長期裏，每每有機會便拿出來，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女兒是個打小就比人家慢半拍的，要是說急眼了，還會挽起顧嘉寧的褲腿給人看她恥辱的烙印。

    總之，往事不堪回首。

    顧嘉寧這反射弧長也表現在了高考的時候，才上高三的時候，老梁就在教室後頭的板報上，照著中間專門辟了挺大一塊地方，就寫高考倒計時。

    高三，是個挺明顯的分水嶺，好像頭一天假期裏大家還一起傻樂嗬，第二天開學搖身一變成了高三生之後，就一下不一樣起來。

    課間空裏閑聊打鬧的少了，刷題的刷題，去廁所的去廁所，實在累了就趴桌上眯一眯，老梁突然出現在後門玻璃的臉越來越頻繁，但被嚇到的同學卻是變少了。

    就連去食堂，大家步子也是匆匆的，高三生是校園裏最重要的一批人，有著某種程度上高於一切的特權，食堂和小賣鋪甚至專門辟了個高三綠色通道，這種特權無時無刻的提醒著他們，一天天變少的倒計時意味著什麽。

    大家尚且是懵懂的，對未來既滿懷憧憬，又帶著些少年特有的迷茫，但無一例外都是衝勁滿滿的，而這種氣氛下，難免會有緊張感。

    尤其是高考臨近的時候，據說隔壁班有個女生最後一次校考的時候暈倒了，顧嘉寧記得，那時候老梁站講台上，揮著胳膊吐沫與粉筆末齊飛，硬是說出了一股揮斥方遒的架勢，他說，“雖然說提高一分，幹掉千人！但沒幹掉也不代表往後不能活，你們的路還長著呢！”

    “同學們！你們的路還長著呢！”

    “放平心態，做好準備，盡力而為，要學習……學習顧嘉寧同學穩打穩紮，踏實肯幹，平心靜氣的精神！”

    是了，老梁是說了這麽一句來著。

    被點到的顧嘉寧一個激靈，班裏同學善意的哄笑，她摸摸腦袋，也跟著笑，那麽多的聲音裏，她就聽著同桌的人說了句，“蠢。”

    顧嘉寧被樹立為心態好的典型不久，在高考的前一天，她才真正感覺到了一點緊張，甚至是緊張得少吃了一頓飯，蘇女士又急又氣，訓她沒出息，都要上戰場了想起了沒槍了！

    顧嘉寧冤啊，想起她同桌來，想給他發個信息又怕打擾她，糾結的時候半智能手機響了下，是個短信，就倆字，“下來。”

    她原地愣了片刻，接著嚎了一聲，被老媽吼了一句之後堪堪收住，隻是仍也激動，就幻想著他像電視劇裏演的似的站她家樓下，又深情又浪漫的捧著花……

    但事實是，彼時正是傍晚，樓下是遛彎遛狗遛孩子的老頭老太太，老舊破樓裏街坊四鄰也算熟悉，倘若有蔣學霸這麽個少年舉個花站樓下，不出半小時一棟樓就能傳遍……

    低調，低調，低調是王道。

    蔣學霸從來都是低調之人，是以顧嘉寧沒有在樓下看到人和花的時候，心裏是淡定的。

    憑借優秀的直覺，她在搜尋了樓前的小廣場，樓後邊的小道之後，終於在小區前頭的小公園發現了他。

    彼時正是夏日，他穿的是休閑服，寬鬆舒適的褲子，上麵是個普通的灰色Ｔ恤，站在一個長椅邊，手裏拎著個袋子。

    顧嘉寧歡快的跑過去，跑到一半步子又緩下來，忐忑激動的像要跟他約會似的。

    “你怎麽來了？”

    她期待又忐忑，又裝作不經意的飄了眼他手裏的袋子。

    “路過，”他推推眼鏡，可能是顧嘉寧自帶濾鏡，反正覺得他一點也沒先前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冷了，至少對她的時候是沒有的，他將手裏的袋子遞過，“給。”

    “這啥啊？”

    “吃的。”

    “啊？”

    她打開，果然是一盒糕點，包裝特別好，還是她最喜歡的甜膩膩的風格，她一下認出來了，這是市中心那家新開的甜品店的！她隻在有次考了快前二十的時候，蘇女士給她買過一次，登時她眼睛便亮起來。

    “給我的？”

    他嗯了聲，又嫌棄，“你再大點聲，全世界都能知道這是你的了。”

    顧嘉寧也不在意，抱著袋子樂，“不管，反正是給我的，你是……特意給我買的？”

    他盯著她，用一種“你覺得我是傻了嗎”的表情。

    “哦……原來不是啊，”她摸摸下巴，“我懂了，你是特意去買給自己吃的，買了之後發現不喜歡，又怕浪費所以轉了一圈來給我了是不是？！”

    “你……吃你的吧……”

    不那麽熱的夏日，少年微紅的耳朵和清冷的表情，還有新做的甜品甜而不膩入口即化的口感，讓顧嘉寧記住了好久好久，直到現在，在她身負重債，連續吃了幾天的自製炸醬麵之後，仍然記得。

    她就坐在電腦前，發了好一會的呆……

    那會他怎麽說來著，“顧嘉寧，你吃了我的糕點，好好考曉得嗎？”

    她忐忑，“那我要是萬一沒考好呢……”

    “就按你平常的發揮，考個二本還是可以的。”

    “那萬一……”

    “沒有萬一。”

    好似過了一會，她才聽到他說了句，“真有萬一，我……”

    正好一個玩滑板的小孩摔倒了，一聲大哭，將他後麵的話都隱了住，她再問的時候，他卻怎麽都不肯說了。

    直到現在，顧嘉寧仍不知道他那時後麵說的到底是什麽。

    隻是那盒好吃的糕點好像是有神奇的力量，她上了考場的時候，反而是沉靜了下來，最後沒有超常發揮，卻也沒有失常就是，隻是最後選擇學校的時候……

    微歎口氣，罷了，不提也罷。

    將最後一張照片檢查完畢，她整理好，備份又拷貝了，便關了電腦早早上床——這是她這幾周來第一次這麽早休息。

    方才緊張的心緒，似乎隨著那夏日的記憶一起消散，她突然想到中午他定的小醜魚家的飯菜，也是她極喜歡的，難道……

    不不不！

    巧合，巧合罷了！

    他可是蔣川啊，每天那麽忙，要記的東西那麽多，這些記憶對他來說，應是屬於“無用”那一類的吧……

    躺在床上，顧嘉寧慢慢就冷靜下來了——回憶是回憶，現實是現實。她不能用過去的眼光看待今日的蔣川先生了。

    迷迷糊糊想著想著，不知何時就睡了去，夢裏回到課堂，教室後頭大大的一個數字５６，講台上老梁聲嘶力竭的吼著什麽，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習題，她歪頭看了下同桌英俊的側臉……

    “聽講。”

    他仍低頭看書，嘴一動，卻說了這樣一句。

    她便忙轉回了頭，老老實實坐正不敢再亂看，心裏卻琢磨著是不是學霸的眼神也比別人好？怎麽就一下就發現了呢？還是說他的眼鏡不是一般的眼鏡？

    夢的後半截，幾乎都是圍繞“他的眼鏡具不具有柯南的眼鏡那樣神奇的功能”而展開的了……

    反正醒來的時候顧嘉寧下意識往臉上摸了一把，哦，沒有眼鏡……

    睜開眼，正好在鬧鍾響前五分鍾。

    手機屏幕上，日程提示跳出來，顧嘉寧看到她先前寫下的：戰鬥之日來臨，同誌快快清醒！（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