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真的不是x文女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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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花白禾等著拿書結賬的時候,薛繼鳴借著去上洗手間的借口, 走到當代文學的區域瞄了眼, 也許是近來寫畢業論文到了瓶頸期,讓他看見這些相關的專業書就頭痛, 於是對當代的作家們望而卻步,轉頭投入了古典文學的懷抱。
儒學自從西周以來延續至今, 一直是統治者宣揚的主流思想, 薛繼鳴從小是千字文啟蒙, 後來上小學時又請了家庭教師講四書五經,佐以《史記》、《左傳》等,以至於他看到這些書冊封麵,就回憶起了被‘全文背誦’支配的恐懼。
最後他不知怎的轉到了神鬼誌怪故事的區域, 不知是不是童趣未泯, 他看見一本新編的彩頁《山海經》, 想起前段時間薛家來了親戚, 說起最近新編古籍的事情,他好奇之下, 朝那本書伸出手去——
與此同時, 一隻白白嫩嫩, 手背略有肉的手也碰到了那厚書的書脊底部。
薛繼鳴跟著落下了視線, 恰好看到自己身旁站著的那個女生——
正是他剛才走路不小心撞到的那位。
戴著眼鏡,五官裏自有一副斯斯文文的清秀, 約莫是臉太小的緣故, 總給人一種嬌小的感覺。
是跟自己姐姐完全不一樣的……脆弱感。
不知為什麽, 薛繼鳴的腦海裏就冒出了這麽一個評價。
那女生一看到他就漲紅了臉,往邊上小幅度地蹭了蹭。
倒是薛繼鳴對她笑了笑,抬手取下那本書,轉而遞向她的方向。
“這本新編的,《大荒經》收錄的神話故事比以前多一些,神靈事跡結合考古研究一起看,也很有意思。”
他率先釋放了善意,仿佛完全忘記了與對方之前相遇時,人家手頭掉下來的那本成-人-文學。
女生聽他這麽一說,眼睛跟著一亮,她畢業論文的方向就是挑的《山海經》,結果——
選題一時爽,填坑火葬場。
她正愁不知怎麽和導師交出自己的大綱,這就有個懂行的來了。
頓時拋卻了自己的那點靦腆,主動與人交談了起來:
“你對這方麵有研究嗎?我是京城大學中文院的,之前選了這個方向寫畢業論文,這會兒指導老師都分配下來了,我也不好改,正一頭霧水。”
薛繼鳴挑了挑眉頭,回道:“我也是京城大學中文院的,怎麽以前沒見過你?”
那女生頓了頓,接了一句:“我不是中文係,是二校區對外漢語係的。”
薛繼鳴:“……”
對外漢語專業的畢業論文寫《山海經》,聽起來好像沒毛病。
他一時有些失笑,卻也不介意與人談論文學,簡單與她說了幾個論文題目的選擇方向給人家當備選之後,瞥見旁邊有休閑的沙發區,正想請這女生喝點什麽,忽而臉色一變。
“呃,怎麽了?”
那女生正在興致勃勃地拿手機做著筆記,瞧見他風雲變幻的臉色,以為是他說錯了什麽,指尖動作驟停。
薛繼鳴想到那個被自己遺忘了的姐姐,再抬手一看表——
快半小時過去了。
簡直不敢想象被他忘卻在成-人區的薛苓一會兒是什麽反應。
他朝麵前的女生抱歉地笑了笑,主動拿出了手機:“抱歉,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點事,不介意的話可以留一下我的聯係方式,有問題你可以給我留言,我看到一定回答。”
女生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笑容,自然掃了他的好友碼,順口說了一句:
“我叫趙荷,荷花的荷。”
薛繼鳴瞥了一眼她微微泛紅的臉頰,隻要自己稍微靠近些,對方就會表現出這幅室內缺氧的樣子,這讓他心底覺得有些好笑。
聽見她的...自我介紹,薛繼鳴點了點頭——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確實挺紅的。
禮尚往來,薛繼鳴也對她說了下自己的名字:“我叫薛繼鳴,薛是——”
“文院院草薛繼鳴?”趙荷順口就是一句。
薛繼鳴失笑:“那可不是我,肯定是有人跟我重名了。”
趙荷噗嗤一聲,與他相視而笑。
……
等到薛繼鳴與趙荷分開之後,他是在書店的收銀台附近找到的自家姐姐,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
之後,見到花白禾從膝蓋上的毯子裏摸出一本書,他主動道:“我來結賬吧。”
花白禾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將手頭的書對著收銀晃了晃,收銀小姐姐雙手接過,正想拿機子掃一掃,不經意瞥見了標題。
頓時心中就是一聲‘不好!’
誰他媽把這本市麵上最暢銷的18r引進書店的!
雖然這本確實賣的很好!但庫管也不看看,這上麵!寫著老板的名字啊!
她戰戰兢兢地等著挨罵,又或者是被薛苓質問到底誰進的貨。
心理準備做了一堆,卻隻等來了一句:“登記一下,這本我帶走了。”
收銀小姐姐:“……?”
嗯嗯嗯?登記一下?
她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麽秘密,睜大眼睛看了看花白禾,確定自己沒聽錯之後,她拿出了畢生的職業素養,穩住了自己的麵部表情,拿起機子掃了掃那本書的碼。
接著雙手遞回,對花白禾點頭道:
“好了,老板。”
旁觀的薛繼鳴:“……”
差點忘了,這家書店就是薛苓的,他在這兒搶什麽買單。
但他沒有其他人想的那麽多,見到花白禾十分鎮定地拿走了這本書,隻以為她是想拿回家研究一下,順便揪出那個不識好歹的作者。
想了想,他麵色複雜地喊了一聲:
“姐。”
花白禾慢吞吞地轉頭看他。
薛繼鳴看到她坐在輪椅上那副弱不經風的樣子,有些想象不到她回家究竟要怎麽窩在房間裏生悶氣,有些不忍心地勸了一句:
“要不就算了吧?”
“可能那作者起名就是一時興起,純屬巧合,你沒必要還拿回家啊,看一次氣一回自己,何必呢?”
聽見他這樣略帶關懷的勸告,花白禾目光奇異地看了看他,隻唇角噙著一絲散漫的笑意。
她沒吭聲,薛繼鳴拿不準她的脾氣,也就不再多說了,看她轉著輪椅頗為吃力的樣子,下意識往她身後走去。
薛繼鳴很快想到她以往要強的樣子,不敢主動提一句‘我幫你推吧’,絞盡腦汁跟了幾步,忽而福至心靈:
“哎,姐,爸之前讓我出來走動走動鍛煉身體,要不你讓我推一會兒吧?就一會兒成不?”
花白禾哪裏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之前看完了薛繼鳴的故事,覺得他也挺不容易——
橫豎自己也不是真正的薛家人,自然不可能對薛承和劉璐有多深的恨意。
而薛繼鳴,他在胎中時,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於是一邊跟著母親蹭了薛家的教育,卻始終不被薛家人所承認。
在這樣的環境下,仍不對身邊人產生怨懟。
讓花白禾都覺得,要是自己真有這樣的弟弟,就好了。
她順著對方的意思鬆開了手,讓薛繼鳴推著她往外走,車上的保姆從後座上下來,將她小心妥帖地抱進車裏,將輪椅收好,而薛繼鳴等她安置妥當了,才鑽進副駕駛,轉頭問一句:
“姐,你還要去什麽地方?”
花白禾想了想,自覺...很體貼地有問有答,回了一句:“藥房。”
在眾人的記憶中,她腿剛出事的幾年,家裏傭人在她的房間裏發現過大量的安-眠-藥,薛家闔家上下都知道她有過自-殺傾向。
如今陡然聽見‘藥房’二字,整輛車的氣氛都跟著沉寂了一下。
保姆和小少爺對視一眼,還是薛繼鳴艱難地開口問了一句:“姐,現在很多處方藥在藥房開不到的,你……要買什麽?”
花白禾一時間不太確定自己要買的東西算不算處方藥,又看了看薛繼鳴一眼,總覺得自己這麽問出來不太妥。
她沒說話。
車裏的氣氛更沉重了。
還是司機在停車許久之後,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少爺,小姐,藥、藥房已經到了,還去嗎?”
薛繼鳴一臉的‘你為什麽要想不開’,卻不敢說出來,怕刺激地花白禾心情更不好,隻能怏怏不樂地瞪了司機一眼。
司機:“……”
看他做什麽?他也很無辜啊!
還是薛繼鳴一咬牙,決定親自跟上,推著花白禾的輪椅往裏走,一邊走一邊在心裏想,萬一自己姐姐要買什麽難辦的東西,到底是先給薛承打電話,還是先攔下來。
恰在他胡思亂想之際,花白禾已經彬彬有禮地對藥房導購開口道:
“你好,請問,痔-瘡-膏哪種效果比較好?”
薛繼鳴的思路突然斷電了。
……他剛才聽見了什麽?
痔-瘡-膏?
薛繼鳴低頭看向自己的姐姐,卻見對方對他若無其事地揚了揚下巴:“你不去跟著看看牌子嗎,我對這個不太了解。”
薛繼鳴:“……”
難道他就了解嗎!!!
他一臉茫然地看著輪椅上的那人,又聽見花白禾慢吞吞地‘咦’了一聲,問他:
“你剛不是去廁所待了半小時嗎?”
“有病就治,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薛繼鳴:“……”
薛繼鳴:“…………”
他想死。
另一邊已經打算帶路的導購看了他們一眼,有些疑惑,似是在用眼神問他們為什麽不跟上。
花白禾看他一臉的難以啟齒,嘖了一聲,沒想到自己這弟弟如此害羞,隻能轉頭對導購說一句:
“算了,拿最貴的過來吧。”
幾分鍾後,薛繼鳴拎著袋子裏那個藥房最貴的痔-瘡-膏,像是手上掛了個炸-彈,推著花白禾往車的方向走,時不時還低頭看看那個袋子。
生怕它下一秒會爆-炸似的。
最後是花白禾看不下去了,從他腕上將東西拽了下來,對他說道:
“我幫你拿,行了吧?好好的孩子,怎麽還不肯麵對現實呢?”
薛繼鳴:“……”
他想了很久,隻能勉強自己將對方的這個舉動當作是真誠的關懷,對花白禾道了聲謝,然後將袋子揣進了口袋裏——決定一回家就丟掉。
花白禾看他這幅憨樣,心底忍不住笑了笑。
……
所幸上車之後的花白禾沒再鬧什麽幺蛾子,隻閉目養神一樣地往座椅靠背上倒去,吩咐一句:
“累了,回家吧。”
其他人別無二話,車子平穩地朝薛家所在的小區開去。
四十分鍾後——
花白禾在自己的房間裏,攤開了那本被自己表弟說是‘看一次就氣一次’的書,不僅沒有被氣死,還聲情並茂地給係統朗讀,美其名曰‘奇文共賞’。
係統:“這麽好的東西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花白禾開口攔道:“別啊,咱倆誰跟誰,你別跟我客氣——”
...
係統:“……”
求求你跟我客氣一下吧?
但它沒來得及開口,花白禾已經開始傾訴讀後感了:“我跟你說,這作者文筆很不得了啊,肉-戲和感情戲相得益彰,既注重讀者的閱讀體驗,還注重每一次場景和動作的創新,不得了,我想認識一下這位大家。”
係統:“……”
它眼睜睜地看著花白禾打開了手機,開始搜那個叫做‘流螢’的作者,結果這人名氣不小,居然還真的讓她找著了。
盡管這個‘流螢’的個人資料很少,幾乎從不在網上留下自己的真實信息,但好在生活在一個十分寬容的年代,百科上赫然給她封了一個“知名成-年-文-學作家’的稱號。
裏麵的代表作,最為暢銷的就是這本《薛苓的幸福生活》,幾乎算得上是成年之後的閱讀類書籍敲門磚。
花白禾還興致勃勃地去搜這人之前的作品。
結果十分鍾之後就一副賢者時間到的表情,躺在床上對係統歎了一句:“真難看,把我都給看萎-了。”
係統冷笑:“嗬,你還有可以萎的地方啊?”
花白禾正兒八經地吐出四個字:“精神萎-靡。”
說完她又歎了一句:“這作者,之前寫文錯別字一大堆,用錯典故,附庸風雅,技術活描寫很不到位,怎麽突然就變得……這麽色-氣了呢?”
還一本成神,簡直匪夷所思。
就像是……菜鳥秒變老司機。
係統身為一個未成年人,無意跟她討論這種東西,正想拒絕,花白禾的房門被人敲響了。
平日裏,隻要不是飯點,或者有貴客上門,除非是她主動喊人,否則家裏是沒人敢打擾她的。
故而她轉移了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卻聽見門外的人開口道:
“小姐,薛先生說今晚有貴客上門,讓您屆時務必出來一趟。”
貴客?
花白禾想了想,讓那人進來跟自己說話。
“是西京的江家,薛小叔與江家人此次同在一個編書組裏共事,聽說那人是江家的一個小輩,文采卓絕,文學方麵的見解獨樹一幟,薛小叔有意提攜她進京城大學的文學院。”
京城大學的文學院……
花白禾在腦海裏自動翻譯了一下,因為這世界文學傳承沒有遭受炮-火的洗禮,所以跟她所知道的大學不太一樣,這京城大學的文學院是鼎鼎有名的地方,具體多厲害呢?
大概相當於她原本世界民國時期的西南聯大[1],這是當時國內實力第一的綜合大學。
嚴格意義上來講,西南聯大當時的師資力量很能吊打一番後世的北大中文係。
由此也能見到,薛家小叔能在京城大學裏當一個教授,實力本身就不容小覷了。
薛承上有兩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所以薛家到他們這一代,也不算是人丁沒落。
至於江家……
花白禾從記憶裏搜尋了一下,那是個與薛家門戶相對的大家族,內部傳承同樣很嚴苛,聽說年輕一代才華橫溢,其中有個叫做江雪的,後來還連續拿了幾個文學獎。
這些隻是她在看世界背景的時候順便接收的零散信息,其實花白禾對這種正兒八經的人沒什麽興趣,隻回了一個字:
“哦。”
這意思就是,到時候她出不出去,全看心情。
進來與她說明情況的小女傭也不敢多勸,跟她交代完了事情,就退出去了。
她繼續捧著自己手頭的書接著看,但不知為何,腦子裏又蹦出那兩個字,江雪。
不知是不是小學背古詩詞的陰影猶在,以至於花白禾一聽這個名字,就忍不住開始背誦: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她疑心是這個薛家的文墨氣太重,搞得她腦子都有點不正常,甩了甩腦袋,繼續看自己的書。
……
當晚。
花白禾去外頭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慢吞吞地準備轉著輪椅回房間,但是動作慢了一步,因為她盯著水杯在思考,自己這一杯水下去,去洗手間時到底是接著跟馬桶奮鬥掙紮半小時,還是幹脆從今天開始,直接朝舒適的保姆幫扶力量屈服。
結果就這一個遲疑,客人正好登門。
薛苓跟人家無冤無仇,平日裏的作主要也隻針對自家人,如果這時候頭也不回地轉輪椅走人,鐵定讓客人難堪。
錯過了離開時機,她隻能安安穩穩地在飲水機旁邊坐著,捧著一杯水,眼觀鼻鼻觀心,猶如老僧入定。
薛繼鳴已經被劉璐趕出來接客了,斯斯文文地朝著薛家小叔子——薛合點了點頭,禮貌的喊了一聲:“小叔。”
薛合的性格跟薛承不同,整個人永遠笑眯眯的,脾氣好得很,給他介紹了一下旁邊的兩人:“這是江教授,江河晏,這是江教授的侄女,江雪。”
江河宴一身唐裝,手裏還拿著兩個文玩核桃,聞言隻對好友笑了笑:“哎,老薛,大家都這麽熟了,喊什麽教授,繼鳴喊我一聲江叔叔就行。”
薛繼鳴看了看自己叔叔的臉色,立刻順著喊了一聲:“江叔叔。”
至於江雪,兩人都是平輩,點頭便過。
薛合給雙方都介紹了一遍,順嘴就開始慰問了最近薛繼鳴的論文進度,薛繼鳴硬著頭皮跟兩人聊,所幸他們倆的方向跟他畢業論文方向不太相同,否則薛繼鳴能聊出一身汗。
一行人進了客廳,剛在房間裏打完電話的薛承走了出來,大家於是又是一輪互相慰問,氣氛一時間好不熱鬧。
還是薛繼鳴局促之下,注意到了在角落飲水機邊待著的姐姐,他不太擅長這種家族社交,不知道是不是下午花白禾給他的好臉色,讓他莫名察覺到了善意,這會兒他居然跑到花白禾身邊噓寒問暖。
花白禾對著他隻能勉強保持繃著臉不冷不熱,態度並未見多麽尖銳,尤其是發現他頭頂的情感進度脫離零蛋,光榮地走到了‘1’,更是想對他這樣主動開啟情感線、很有眼色的世界之子溫柔以待。
但薛繼鳴這一來,把客廳聊天眾人的注意力全給引來了。
讓她陡然間成了全場的焦點。
偏偏薛繼鳴看她孤零零的樣子,湊過來又問了一句:“姐,你要不要過來一塊兒喝茶?”
喝喝喝,喝個屁,花白禾心想,她湊過去跟這麽一群大文豪聊什麽?
品評她新買的18r?
薛承能當場把她給掐死。
結果薛承絲毫沒跟上女兒的腦電波,揣摩了下她的表情,發覺臉上沒多少厭煩的神色,也以為下午那一通放風讓她心情平和了許多,即刻跟旁邊人開始說起自己的大女兒。
三言兩語說完她的情況,又開始介紹她的名字,花白禾倒是想轉身就走,奈何那麽多雙眼睛看著——
而且,那個江雪,還挺好看的。
“最後這句才是重點吧?”係統在她腦海裏鄙夷地說道。
花白禾充耳不聞,對薛繼鳴丟了個眼色,就見他笑嗬嗬地推著花白禾的輪椅過去,在這期間,花白禾都在用餘光看那個江雪。
與她不同,對方在正大光明的打量她,不是那種讓人不舒服的刺探視線,僅僅是很平靜地注視她一眼,對她禮貌地點了點頭。
江雪指尖如玉竹,骨節分明,捧著那個青綠色的薄瓷杯,不知是誰襯了誰。
澄澈茶湯冒出嫋嫋水汽,隱約籠的她皮膚像是由冰肌雪骨砌成般...。
當她垂下眼睫的時候,猶如簌簌飄雪紛揚而下,將眼底的光映得細細碎碎。
尾端自然卷的黑發正好托出她的五官,明明也不是玲瓏小巧的類型,偏偏文文靜靜地往那邊一坐,給人一種……
乖巧的感覺。
花白禾這麽個風-騷的人,當然喜歡的不是這個類型,但也不妨礙她欣賞一下漂亮的花瓶。
結果不知是她的視線停留太久還是怎麽著,那人端著茶杯,又抬眼往她的方向看了看,好像覺得在人家家裏不好太約束,臉上露出幾分遲疑,對她開口說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江雪。”
聲音低低的,不知是不是害羞。
花白禾總覺得自己麵前蹲著隻可愛的兔子,抿了抿唇,回了一句:“薛苓。”
江雪點了點頭,衝她綻開了一個笑容。
像是寒冷的天裏嘴裏忽然被人塞了顆水果糖,甜度一點點綻開。
她就在這樣的笑容裏小聲開口:“苓,卷耳也——很可愛。”
那是《說文解字》裏,對苓字的注解。
通俗點來說,卷耳就是……野菜。
花白禾:“……”
不論這個可愛是用在她身上,還是野菜身上,她覺得恐怕都不太合適。
她看著麵前這位萌點姿勢奇特的小姑娘,正想用眼神表達自己的無語,就發現對方眼底稍稍含了點期待看著自己。
花白禾:“……”
糟糕,她想起來了,這種書香傳承的大家,見麵都喜歡從誇對方名字開始,既能夠展現商業互吹情誼,又能夠體現一個文學功底。
但這真的很為難她一個當年卡及格線畢業的大學生。
於是在對方那隱秘的期待中,她握著手中逐漸變涼的塑料杯子,慢吞吞地開口:
“江雪,柳宗元。”
江雪愣了一下,即刻在自己的腦海中重現了這句話,正確的應當是:
《江雪》——柳宗元。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躍躍欲試準備背詩的花白禾說道:
“你太可愛了吧。”
很好,初次見麵,花白禾就從這隻小白兔手裏收到了兩次‘可愛’稱號。
作為一個寧可被誇‘騷-氣’,不願認領‘可愛’的人,花白禾掐指一算,覺得她和這個好看不好吃的小兔子緣分已盡,隨便捏了個借口,就打算回房間去了。
……
很不巧,剛回房間的她忽然感受到了自然的召喚,轉著輪椅就往洗手間奔去,結果扶著旁邊水池的動作打了滑,一個沒撐住——
差點腦袋栽進馬桶裏。
但更不幸的是,她一屁股摔在了旁邊,而且輪椅上喊人的遙控器被她摔跤的動作甩到了洗手間外頭。
解救自己的唯一辦法,就是……
輸出全靠吼。
但她進門時,客廳的聊天聲音很大,傭人基本都在那邊照應,她就算不要臉,人家也不一定能聽見。
花白禾心中哇涼哇涼的,扶著旁邊的輪椅凳子,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哪怕現在的她屁股蛋子也感受不到冰涼,淒淒慘慘地對係統說:
“統兒,我一世英名,沒想到要在這廁溝裏翻船。”
她說:“都怪你,百年以後,人家考古學者研究薛家曆史,標題就是:《震驚!薛家古廁裏發現的女-屍竟然是……》”
係統:“……”
這邏輯太強大,它沒法接。
花白禾發現係統不理自己,開始在腦海裏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哭,哭的深情又忘我,直到——
“涼不了,有人敲你門你聽不見嗎!”係統被她哭的主腦都在疼,忍無可忍的提醒她。...
花白禾擦了擦自己臉上並不存在的眼淚,問了句:
“誰啊?”
門外的人禮貌地回了一句:“是我,江雪。”
花白禾:“……”
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來了。
係統為了防止她繼續鬼哭狼嚎,趕緊開口轉移她的注意力:“你放心,江雪那種家庭背景教育出來的人,肯定會幫你保全臉麵,絕對不可能讓薛家人知道你今天又丟人地栽在馬桶旁邊。”
花白禾倒吸了一口涼氣:“你這個‘又’是什麽意思?你意思是我沒來之前,這個倔強的人設就經常來喝馬桶水唄?”
係統成功被她惡心到了:“……”
花白禾反擊了係統一通,為自己行動不便的雙腿小小報了個仇,猶豫半晌,選擇對外頭說一句:
“現在不要進來!”
外頭的人一聽她那急切的語氣,禮貌的等了等,花白禾也為了人設,在廁所裏無聊的等了很久。
直到那敲門聲再一次地響起。
她的回答比之前更著急了:“我說現在不要進來!”
如果這都聽不出來裏頭的人有棘手的事情,那江雪的情商也許真的沒救了。
她想了想對方那柔弱的樣子,剛才又聽薛家的幫傭說她房裏從不留人,江雪想了想,對裏頭小聲道歉了,然後擰開那並未上鎖的房門,閃身進來的同時飛快關上了門。
然後……
她就看見洗手間裏,一個人影無助地跌坐在地上,不知是不是難為情,頭埋在輪椅座椅裏,不肯看向這邊。
但是脖頸那節皮膚分明有些發紅。
與此同時,她聽見那人對自己說的聲音:“……出去。”
隱忍的,咬牙切齒的,像是被個陌生的人窺見了自己最不願給人看到的那一麵。
江雪遲疑地站在原地,對她說了一聲:“需要……我去喊保姆嗎?”
誰知那人飛快的回道:“不要!”
她不想總讓那些幫傭看笑話,看呐,名門薛家,那個少時令人驚才絕豔的薛大小姐,如今也是個要人幫著梳洗的廢-人。
她可以倔強,但她不希望摔倒的時候,總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旁邊用憐憫的、嘲笑的目光扶起來。
江雪臉上浮出幾分為難,試探地走了兩步,放低了聲音小聲道:
“我、我扶你起來好麽?剛才薛繼鳴跟我聊起一本書,他說隻有你的書房裏有,我有些心動,所以想過來借一借,沒想到會冒犯你,我很抱歉。”
花白禾保持著那個動作沒吭聲,不知是拒絕還是同意。
江雪想了想又說了一句:“地上涼,我扶你去床上坐著吧,好不好?”
她看著那人脊背弧度稍稍僵硬了,察覺到自己的靠近也沒躲,江雪俯身過去,頭發絲從肩側悉數滑落,輕輕地拂過底下人的脖頸,掠起絲絲縷縷的癢。
江雪的動作挺熟練,一手托在她的後背,另一手穿過了她的雙腿膝彎,而後陡然將人抱了起來。
抱了起來……
不對!
這怎麽就變成抱了呢???
花白禾猝然抬頭去看她,因為看著她柔柔弱弱的,沒想到動作跨度這麽猛,登時嚇得抬手就抓住了她肩膀處的布料,瞪大了眼睛去看她。
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像是溫室裏剛被人摘下來的嬌花,受了點外麵的小冷風,就瑟瑟往旁人的懷裏鑽去。
常年不見光的皮膚有些蒼白,唇上也是淡淡的粉,身上那股易碎品的味道……
光是這麽一個眼神看來,都像是在跟人撒嬌,好像在說:
輕點。
求求你輕點,你會弄疼我的。
... 江雪垂眸看著她,因為低頭時眼底的光被擋了,所以看不出那暗下去的情緒是什麽。
花白禾正待分辨,就發現自己已經被穩穩放到了床上,對方微屈了屈膝蓋,視線變跟她平齊,又對她笑了笑,開口道:
“不好意思,我習慣了,就下意識地用抱的,對不起對不起……”
這樣和和氣氣的道歉樣子,任誰能把她和剛才那個將人一言不合打橫抱起的人聯係在一起?
花白禾被堵的有些無奈,正想趕緊把書借給她讓她走人,卻不妨對方的手落下時不小心摸到了她的褲腳,柔柔地‘哎呀’一聲,眨巴著眼睛問她:
“你的褲腳好像不小心沾了水,需要換一條新的嗎?”
花白禾被她問的有些懵。
換一條?
怎麽換?
你幫我脫?
她內心跑了一會兒火車,仔細辨別了一下對方眼底的情緒,發現隻有單純的詢問,隻能感慨‘是我想太多’,同時回道:
“不用……你剛才說,你習慣了,是什麽意思?”
江雪對她微微一笑,眼中出現幾分懷念:“是我奶奶,之前腦中風,身體偏-癱了,行動不方便,她個子很小,我在家裏照顧她的時候,就經常這樣抱她,力氣也這樣被鍛煉出來了。”
花白禾點了點頭,不好接著問人的長輩,隻回到最初的話題:
“對了你要借什麽書?”
江雪報了個名字,花白禾想了想,好像被自己放在房間書桌上了。
沒等她說完,對方徑直走到了桌邊,對那一桌子的花花綠綠視而不見,隻拿出了自己需要的那本:
“太好了,這個版本的我找了很久,改天我請你吃飯,感謝你。”
她並未多待,拿了書就禮貌地離開,對桌上的其他東西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
半小時後。
江家人提出離開,江河晏與江雪出了門,見到她手中拿著的書,開口笑道:
“這趟過來怎麽這麽斯文,以前我可沒見你這麽怕生啊。”
說話間,江雪與他笑一笑,把書往旁邊放了放——
而後,她從自己的外套裏拿出一副金絲眼鏡戴上,與此同時,三兩下抬手將自己額前的劉海往後撥了撥,把頭發紮出了個小辮兒。
明明隻是換個發型、多了副眼鏡的事兒,她周身的氣勢卻隨之一變,眼中清晰的透出淩厲的傲然,重拿起自己的書,推了推眼鏡,彎了彎唇。
不知是不是壓了太久,清冽的嗓音響起的時候還帶了幾分沙啞在裏麵:
“江叔,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我來薛叔叔家,當然要乖一點的。”
江河宴還是笑,一點都沒有身為長輩的自覺,在這裏八卦小輩:“為什麽?哦我知道!那個薛繼鳴倒是儀表堂堂,可惜,聽說他母親……”
後麵的話被咽下,成為你我皆知的事情。
江雪沒說話了,她食指抵著眼鏡邊框,笑而不語。
——是薛繼鳴嗎?
不,薛繼鳴才沒有那麽可愛。
她右手拇指與食指搓了搓,想起剛才自己捏到的小腿手感。
細膩的皮膚,筆直的腿骨,一手就能堪堪握完的纖細腳腕。
可以被擺弄出任意的模樣。
真可愛啊……
尤其是枕頭底下,還藏了那本《薛苓的幸福生活》,雖然隻露出一角封麵,但那顏色,江雪栽熟悉不過。
她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與此同時,花白禾的房間內,係統在對她苦口婆心:
“我勸你離那個所謂的小-白-兔遠一點。”
花白禾:“為什麽...?”
係統吭哧半天,不肯說。
花白禾當它放屁,繼續看自己的書,正看到關鍵部分,聽見腦海裏扭扭捏捏地傳來一句:
“因為……因為那家夥剛才偷偷摸了你的腿!”
花白禾沉默了幾秒鍾,問係統:
“你剛說,江雪這個家庭背景的人什麽來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