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這梁子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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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國子監大人 !
    聽阿嬰這麽說,柳柳自然心中也是有些許顧慮的。
    隻是如今這梁子已結下,再如何說也是無濟於事,柳雲懿大大咧咧的一擺手:“惹不起便惹不起,還能如何?如今梁子已經結下了,再多想也無濟於事,隻能平添憂愁,不如想想我們今日有多少收獲來的好!”
    柳雲懿這時還歎了口氣,頗為遺憾道:“若非此前為了引開那侍衛,將張萬豪的錦包給丟了出去,那錦包也是能換幾個錢的……”
    說著,她便將那麵從趙允初身上偷來的腰牌給拿了出來,之前易風追得急,她都沒得空去仔細看這腰牌到底是個什麽質地。不過在柳雲懿想來,能令那侍衛這樣對她窮追不舍,這腰牌想來也是個值錢的寶貝!
    隻是那腰牌剛一亮相,阿嬰瞧了一眼,一張小臉就唰的一下變得煞白,就連將這腰牌在身上揣了許久的柳雲懿眼中也多了幾分慌亂的神色。
    這腰牌方方正正約有一指厚,一根編得極細的綢繩自牌子上穿過,牌子下綁著一截麥黃流蘇,牌子上一麵雕有遊魚圖,而另一麵僅餘五個大字。
    ——國子監學府!
    阿嬰指著那牌子的指尖都開始顫了,她顫聲道:“這……這可是國子監的金腰牌!”
    柳如懿並不曉得國子監是何地方,反問:“國子監又咋了?”
    阿嬰混江湖的時候,曾經聽說過國子監的存在。據說它是當朝最高的學府,隸屬於皇帝老子,裏麵的學子皆為皇族權貴。這腰牌便是它的憑證。
    柳雲懿卻不以為然道:“不就是一個破書院嘛。那又如何?你這麽怕作甚?我們既沒有被逮住,那個貴公子與侍衛也不知你我的來曆,如何抓我們?正好我爹爹要過六十大壽了,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將這金牌給融了賣掉,給我爹好好辦一個壽宴!”
    “你……你……”阿嬰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指著柳雲懿不知道該說什麽,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半響,才一巴掌拍在腦門上,重重地歎了口氣,道:“我真是怕了你了……真不知道是幾輩子的冤孽才遇著了你……”
    柳雲懿一巴掌拍在阿嬰背上:“怎麽說話呢,我可是你的掌門大人!”
    “是是是,你是掌門,我就江湘派裏的一小卒子。”阿嬰再次一聲長歎:“既然你已打算好要將這牌子給融了,那我們不如快些。這牌子在我們手裏始終是個燙手山芋,指不定什麽時候被人看著就落得個掉腦袋的下場,我可不認為那位公子就這麽算了……”
    她想了想,道:“去找八兩金吧,他出了名的專辦黑活,不問來路,不問事由。除了克扣狠了一些,但隻要是交到他手上的金銀物件,他都能幫你融了。這揚州城若想要銷贓,找他準沒錯!”
    柳雲懿點了點頭:“對對對,差點兒把這人給忘了!”
    說完,柳雲懿便又將那金牌給塞進了懷裏,拉著阿嬰三兩步便朝著城內一條偏僻而陰暗的小巷走去。
    卻說這八兩金,此人本是揚州城內一名鐵匠,開了間小鐵匠鋪,靠著替民間百姓與江湖兒女打些菜刀長劍為生,日子雖苦,但也還過得去。可誰知卻得罪了揚州城裏的名望士族,鐵匠鋪子自是開不下去了,連地契都給人設計奪了去,僅餘下個熄了火的爐子。
    這爐子又不能當飯吃,眼見日子過不下去,逼著人要死,這八兩金卻在機緣巧合之下碰著了一幫梁上君子,被逼著幫忙銷贓一批金器。結果銷贓之後,八兩金不僅無事,反倒賺了一筆,能將日子過下去了,這也讓八兩金心頭開始活泛起來。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日子久了,八兩金竟就靠著給人銷贓金器以謀生。平日裏花錢銀錢上下打點,將那些官老爺、地頭蛇都供好了,他在這揚州城內倒也算活得風生水起。
    隻是他每每替人銷贓時,十兩足金總要克扣一二,故才有了這麽個外號。
    ——八兩金。
    那邊柳雲懿與阿嬰去找那八兩金融牌子,而這邊實在尋不到柳雲懿二人蹤跡的易風卻是隻能悻悻歸來,回去向趙允初交差。
    彼時,趙允初與靈芸二人正在茶樓等著易風,眼見易風歸來卻不見他擒著人,趙允初便知易風這次恐怕是栽跟頭了。
    剛等易風半跪在趙允初身前,一席話都還沒說完,靈芸就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斥:“易風啊易風,你好歹也是八王爺府的帶刀侍衛頭領,武藝高強,無人能出你左右,你……你怎麽就連兩個蟊賊都抓不住?!你說,你是不是覺得抓兩個小蟊賊對你是大材小用,所以你便消極怠工,不願出力了?!”
    易風連連叩首,麵色羞愧:“公主贖罪,消極怠工易風是萬萬不敢的!實是那兩蟊賊滑溜得很,手段繁多,栽贓嫁禍層出不窮!若非我跑得快,仗著輕功能飛簷走壁逃了性命,隻怕……隻怕此刻已被人當賊給抓去了!”
    當賊?
    趙允初微微蹙眉:“芸兒你且等等,莫要發怒,我且問問易風。”
    聽見趙允初開了口,靈芸才沒好氣坐回了椅子,手一擺,身旁的鳳兒便趕緊識趣的以手中團扇給靈芸小心的扇起了風。
    趙允初回看易風,冷著張臘月流霜的臉,道:“易風,你我情同手足,這些年來,你在我身邊從來都盡心盡力,我當然不會懷疑你消極怠工。隻是……以你的武功,那兩蟊賊能逼著你逃命?這話,我真的有些不信……而且,你說的被當做賊是什麽……”
    就在此時,趙允初話都未曾說盡,隻見長街的那頭猶如清水入油鍋般炸開,洶湧的人群夾刀帶棍,帶著莫大的聲勢朝著他們幾人衝了過來。
    易風抬眼一看,一眼就認出,那人群中領頭的,就是之前拉著他又被他震了一個跟頭的張萬豪!
    此時張萬豪身上已披了件麻布衣裳,腰間匆匆係了根腰帶,臉上的血跡倒是已擦幹淨但依舊是鼻青臉腫的模樣。他一看到半跪在茶樓裏的易風,便登時怒發衝冠,眼眶子都紅了!
    他指著易風就回頭衝著身後群情激憤的百姓與自家的家仆怒吼:“那個行凶傷人的盜匪就在那裏!看!那人的同夥也在!”
    說著,這黑壓壓的一眾人便徑直的從長街的那一頭,如洶湧澎湃的浪濤般朝著趙允初三人衝了過來!
    張萬豪的嗓門很大,聲音也傳得極遠,瞬息之間便鑽入了趙允初的耳朵裏。
    趙允初望著那黑壓壓一片,仿佛要將他們碾碎的人群,登時臉色就變了,驀地站了起來。
    “易風,你說的那些將你當做賊的人……不會就是他們吧?!”趙允初鐵青著臉,指著人群問道。
    這時易風也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瞳,半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能不住地點頭。
    趙允初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眼皮不住地跳動,長吸了一口氣,猛地回頭道:“還愣著做什麽?!跑啊!如果你真被這些人當成了賊,隻怕現在我們說什麽都是沒用的!”
    說著,他一指靈芸:“易風,無論如何,你都要保護好公主,否則提頭來見,懂了沒有?!”
    易風一咬牙,狠狠一頷首,轉身便準備護在靈芸身邊,帶著她先行離開。
    可就當趙允初準備回身拉著靈芸離開茶樓時,卻發現靈芸抓起桌上的瓷茶壺就朝著那些人擲了過去!
    砰!
    茶壺在街麵的青石板上碎成了滿地的星光,響聲清脆,倒是將已湧至茶樓前的人潮都駭得頓了頓,停了腳步。
    “大膽!”
    一聲嬌叱。
    隻見靈芸渾然不懼潮水般的人群,上前兩步,一手叉腰,一手將玉蔥般的手指伸了出來,衝著那一圈人的眼睛就劃了過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想做什麽?!你們知道我是誰嗎?竟然敢衝撞我!誰敢動我一根毫毛,信不信我叫我爹爹將爾等皆盡杖斃?!”
    此話一出,震懾八方。
    湧動的人群都被靈芸這話震得愣了愣,一時間竟你看我,我望你,麵麵相覷,都愣在了當場,沒人敢上前一步。
    眼見暴動的百姓被自己震住,靈芸忍不住挑著眉回頭看了趙允初一眼,眼中滿滿的自得與鄙夷。
    瞧你們那慫樣,虧你們還是八王爺府的人,這點小場麵竟然就被嚇著了。
    趙允初瞧著靈芸那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彪悍模樣,臉上的麵皮就忍不住抽動。
    你可是公主,什麽時候公主也會站在路邊跟罵大街似得了?
    但還好,總之如今這場麵也算被靈芸給鎮住了,趙允初心中歎了口氣,輕咳兩聲便準備站到靈芸身邊,開口說話。
    至少也得將這些人給安撫住,然後才能再說清白問題。
    可就在這時,人群中一個腫脹的腦袋撥開人潮鑽了出來,就好似遊魚出水,泥豬出漿,費了老大的勁兒才鑽了出來。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因身寬體胖追不上眾人,而被擠到後麵去了的張萬豪。
    隻見他撥開人群,一指靈芸便怒斥道:“就你們幾個盜匪蟊賊竟然敢說將我等杖斃?!莫不是要反了天了?!鄉親們都想想,若這幾個盜匪有這麽大能耐,還用得著偷,還用得著跑嗎?!”
    眾人愣了愣,似乎覺著,也是這麽個道理。
    但一時間,大家又再次麵麵相覷,沒人出聲,也沒人有所動作。
    下一刻,人潮再次湧動,雜亂的呼喊聲在人潮中此起彼伏,每個人臉上除了方才打過街老鼠的憤慨之外,又多了被戲耍後的惱恨。
    “抓住他們!”
    “打死送官!”
    “那個小白臉長那麽好看就不是好人!”
    “咦?”
    在洶湧的人潮前,靈芸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側著腦袋看著人潮愣了愣,口中發出個意義不明的短促音節。
    但趙允初這時反應卻極快,隻見他一把扯住靈芸的手,拉著就走:“別說了,趕緊跑!”
    說著,遞給易風一個眼神,易風心領神會,帶著侍女鳳兒一同拔腿就跑。
    “快走走走!易風,之前你說已經記下揚州城的路線,你來帶路!”趙允初急聲道。
    “屬下明白!”易風狠狠點頭,知道此時乃是事態緊急的時候,即便是要謝罪,也是護得趙允初與靈芸的安全之後了。
    一行四人,分明各個身世顯赫,地位崇高,可此時卻偏偏如過街老鼠一般,被人攆得四處逃竄。他們身後喊打喊殺的百姓如洪流席卷而過,一時間人潮竟有愈來愈多的趨勢,偌大一長街,僅趙允初四人在前跑著,其餘無關人等見著湧來的人潮不是避開了便是熱血上頭跟著一塊兒‘追賊’了。
    但還好,易風本就輕功高強,身形矯健,哪怕帶著鳳兒,那些追賊的百姓一時間也追不上她。
    而趙允初……雖說之前他一時不慎著了道,被柳雲懿一把石灰撒到了臉上,但那多因他江湖經驗不足,這才掉以輕心。
    他身為八王爺府的小王爺,自幼習武強身,一身功夫在他人看來,雖說不上極佳,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此時帶上一個靈芸倒也容易。
    隻是這幾人一路逃命,身後追的人是愈來愈多,在張萬豪推波助瀾下,竟有掀動半個揚州城的趨勢。
    到此時,才他四人,才真是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除去那些追他們的百姓,便是他們經過的樓宇上也有人從窗裏往下擲各類物件砸他們。
    爛菜、雞蛋、石子兒、布鞋,最可氣的是有人竟端著盆腥臭的洗腳水,瞅準了時機,趁著趙允初四人經過時對著腦袋就連盆帶水的灌了下去!
    這一盆子臭水,將趙允初四人一身華貴的衣裳潑得盡濕,若換作其他時候,莫說脾氣最為暴躁刁蠻的靈芸,就是素來喜淨的趙允初隻怕也會當場色變,將這人給送入大牢,給他個發配充軍的下場。
    可是這時四人壓根就沒半點空閑去管那潑水的人,隻能埋著頭拔足狂奔,否則隻怕立即便會被那些百姓追上。
    雖然四人被這些百姓狗攆兔子般追得雞飛狗跳,慌忙逃竄,但其實他們也並非就真個懼怕身後那些武夫百姓了。僅易風一人,若是他真起了殺心,憑著他強盛的武功,那些粗通武學的人恐怕沒人能在他手下走過一招,這些人對他而言也不算什麽。
    可無論是趙允初,還是靈芸,哪怕他們此刻已狼狽不堪,但也都不曾讓易風對這些百姓動手,更別提下殺手了。
    八王爺府的小王爺聯合當朝皇帝的小公主,因偷盜財務而於鬧市中悍然行凶殺人,而且還不止一個……
    這事兒一旦傳出去,一旦鬧大了,趙允初這小王爺,靈芸這小公主的身份,也就到頭了。
    所以隻要兩人腦子沒出毛病便知道,對這些滿腔熱血衝昏了的頭的百姓,說是沒用的,而動武……更是一件蠢事兒。所以為今之計還能如何呢?
    跑吧。
    雖然隻能狼狽逃竄,但臨著離開前,趙允初麵上冷若寒冰,眼神似刀子剜肉般朝著那潑洗腳水的大娘遞了過去。
    趙允初眼神極冷,與他眼神對上,那大娘都止不住渾身起了層細密的雞皮疙瘩,愣了半響,口中嘟囔:“一個盜匪,眼神還挺凶?”
    等他們好不容易避著人潮,憑著腳力穿街走巷的躲開了那些追逐的人群時,他四人都已是筋疲力盡,衣衫盡濕。
    ——其中既有汗水,亦有那未幹的洗腳水。
    等到這時,趙允初才有功夫停下來細看自己那因汗水而顯得黏糊,又因洗腳水而遍布汙漬的衣衫。
    隻是剛一低頭,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便迫不及待的衝進了他的鼻腔之中,那味道聞之欲嘔,如同在六月天裏曬鹹魚,且往上撒醋,那滋味不是個中人,還真是難以言喻。
    隻見趙允初一張臉轉瞬間便煞白一片,麵色更是難看至極,他周身顫抖著閉上了眼,以兩根手指捏著衣衫前襟一寸,將幾乎已濕透的外衣給脫了下來,然後遠遠的甩了出去。
    此時不僅是趙允初這般模樣,靈芸貴為公主,何時受過這樣的罪?此時曆經奔波之後,被這酸臭味一熏,她幾乎要就此昏厥過去,整個身子都軟在了鳳兒身上,如不是鳳兒扶著,隻怕就要癱倒在地了。
    趙允初看著狼狽不堪的四人,臉上青白兩色交替而過,咬著壓根子開了口:“易風,先不管其他,你先去尋個清淨地讓芸兒與我更換衣物歇息,鳳兒……你且去買些幾套衣物回來吧。如今那些人還在街上尋我們,易風容易被人認出來,你去我還能放心些。”
    “嗯……鳳兒明白了。”鳳兒勉力點了點頭,手上小心的將靈芸攙扶的更穩了些。
    此刻鳳兒與靈芸一樣,都被那酸臭味熏的惡心作嘔,渾身無力。但鳳兒與靈芸又不一樣,靈芸能就這麽身子一軟的倒下,鳳兒卻不能。她還得仔細的扶著靈芸,不讓她磕著、碰著。
    易風想了想,心頭一轉,腦海中便有一處位置清淨的酒樓冒了出來,趕緊領命指路。
    彼時趙允初幾人躲在一條逼仄的暗巷內,他聽著街麵上人群如潮水般洶湧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心中就忍不住長歎一口氣。在今日之前,他是如何都沒想過,他會有這麽一劫,會有這麽糟心的境遇。
    小蟊賊!
    想到那麵容俊俏,臨走時還衝他笑的令色氤氳的柳雲懿,趙允初心頭就是一股焦灼的火焰衝天而起,炙烤得他五髒六腑都隱隱生疼。
    若下次,在被我遇著那小賊,我必將他碎屍萬段,以報今日之仇,以解今日之恨!
    趙允初抬起了頭,細薄而鋒利的唇瓣因用力抿緊而導致有些蒼白,俊逸的臉上有一絲疲憊閃過,但隨即抬起的眸子卻亮的奪目,似有萬丈星屑自眼瞳中落下,其中又有火焰升起。
    他一卷衣袖,麵上恢複拒人千裏之外的冷然:“走吧,別多做耽擱了。”
    阿嚏——
    行至八兩金店門的柳雲懿揉了揉鼻子,心道:難不成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