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國子監不敢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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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兩金的店子位於揚州城暗巷內極深處,麵上就是一普普通通的打鐵鋪,鋪子中幾個幫工穿著粗布麻衣,將厚布綁在腰間,圍著風箱與火爐忙活著。柳雲懿與阿嬰甫一跨門,鋪子裏幾個幫工便警覺地抬了抬頭,但眼見剛一瞟見進門的是柳雲懿與阿嬰,便又將頭給低了下去,看也不看道:“掌櫃的在裏屋。”
柳雲懿咧嘴一笑,也不嫌這些幫工麵色冷淡,拉著阿嬰嘻嘻哈哈的就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一進裏屋,柳雲懿就能聞著一股濃鬱醇厚的酒氣撲鼻而至,抬頭一看,便能看到一中年漢子正醉醺醺的半臥在一張太師椅上。那漢子眯著眼,胸臆間有大灘酒漬,手中還握著一白玉酒壺,此時腦袋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著,口中嘟嘟囔囔的哼著沙啞而不成調的曲子。
——這人,正是柳雲懿要尋的那八兩金。
看見八兩金這醉醺醺的模樣,柳雲懿咧嘴一笑也不奇怪,大大咧咧地便拉著阿嬰在八兩金身旁尋了把椅子坐下,伸手從將桌上用於下酒的鮓脯抓了把在手心裏,邊吃邊說:“八兩金,你這習慣可得改改,我可少見會有幾個人會在大白日裏醉成你這幅模樣。”
八兩金微微睜開眼,一見柳雲懿的模樣便笑了:“喲,我……我道是誰,這不是柳小哥嗎?”
他將手中那看著便知精致華美的昂貴酒壺粗魯地往桌上一放,伸手從捏了條鮓脯扔進嘴裏:“你也知道,這麽些年了,我婆娘去得早,膝下也沒個子嗣,也就這麽點兒喝酒的喜好了,若連這也不許,那我還有個勞什子的活頭?”
柳雲懿嚼著魚幹,笑道:“可你這開鐵匠鋪的,大白日師傅就喝醉了,也不怕將客人趕跑,到頭來沒生意?”
這一話一聽,八兩金便笑了,他咧開了嘴,笑眯眯地將腦袋湊近柳雲懿,好似在講什麽秘密似得開口:“柳小哥,做這個行當的,可從來不怕沒生意上門的。”
這話說完,八兩金的嘴裏的酒氣就噴了柳雲懿一臉,不等柳雲懿開口,他就先開口哈哈大笑起來。
“不說這個,不說這個,左右我也是些小本買賣,賺點銀錢罷了。不過……柳小哥難得來了,不如陪我喝上幾杯?”
“別別別,你這酒我可喝不起。”柳雲懿被酒氣噴了一臉也不惱,而是連連擺手,朝那精致的白玉酒壺瞟了瞟,笑道:“一般人做的小本買賣可喝不起你這醉仙釀,你若有心,倒不如等會兒少扣我些金器來得好,就你這兩杯酒,隻怕都抵得上金子了。”
這話一出,八兩金卻連連搖頭,臉上收起了笑意:“柳小哥,這可不成,我若請你喝酒是一回事,融金扣量卻又是一回事了!我八兩金,正是因為無論何時,無論何人的金器,經我手後都得十去其二,所以才有這麽個外號。這是規矩,規矩不能亂!”
說這話時,八兩金麵色肅然,不帶半點調笑,似是極為認真,看著柳雲懿也愣了愣,沒成想在這事兒上八兩金竟如此執拗。
半響,知道這是八兩金的規矩,柳雲懿便也沒在和八兩金多做爭執,咧嘴笑了笑,從懷中將趙允初的金牌給掏了出來。
“閑話先別談了,今日找你也是剛得手了件小玩意兒,你且幫我融了,我估摸著,這牌子的分量也該夠給我爹辦個熱鬧的六十大壽了。”
柳雲懿笑著將金牌遞了過去,八兩金接過去,在手上掂量兩下,也哈哈大笑的回道:“你倒是有心,想來你爹爹若是知道你這份孝心,也定心中寬慰。嗯,這牌子的量倒是足了,哪怕削減去我這兒的工序錢,也夠你在揚州城給你爹辦上一場了!”
說著,八兩金將那牌子在手上翻過來看了看。
這不看還好,這一看……八兩金的眼眶立時瞪圓,入了頭顱的酒也被嚇醒了一半!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那牌子仔細摸了摸,而後另一半的酒也因驚駭而嚇成了汗漿,滾滾而下,半點醉酒的模樣都沒有了。
原本八兩金是用一隻手輕佻的接過那牌子,現在已變成了雙手將那牌子小心的捧著,甚至他的兩隻手都有些抖,仿佛那金牌上壓著千重山。
他一把將金牌塞回了柳雲懿手裏,不等詫異的柳雲懿說什麽就狠狠一擺手:“我不問你從哪兒來的國子監的牌子,但這活計我接不了,我這點小生意惹不起國子監裏的那些貴人!”
柳雲懿愣了愣,隨即一聲嗤笑:“虧你八兩金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名號的人了,怎麽這般膽小?當初你這兒打的招牌可是不問來由,不問出處的,怎麽見著這國子監的一個牌子就給嚇成了這幅德行?”
八兩金冷哼一聲:“這可不是我膽小,你可知國子監是什麽地方嗎?”
“不就是一個破書院嗎?”柳如懿眼眉一挑。
八兩金白她一眼。“若是普通的書院便也罷了。這國子監可是皇家書院。那裏麵的學子哪個家裏不是位高權重?”
柳如懿也白他一眼:“就幾個當官的,你怕了?這可不像你八兩金的作風。”
八兩金嗬嗬一笑。“你帶來的這塊腰牌可不是當官的敢帶在身上的。這國子監的腰牌分成三等,一等的金牌,隻有皇室子孫才能佩戴。”
阿嬰接過話:“這麽說,那名公子莫非是皇……”她還沒說完,就被柳如懿的眼神阻止了。
八兩金也不關心這腰牌的原主人是誰,“總之,擁有這塊牌子的人,必定跟皇室有不得了的關係。我八兩金雖不怕冒犯官府,但這皇室我是萬萬不敢碰的。這不止是掉腦袋的事,嚴重之,更可能株連九族!”
此番話,令柳如懿和阿嬰也麵如死灰。但生米已煮成熟飯,偷也偷了,還能還回去?
見兩人不語,八兩金好心提出建議:“柳小哥,我勸你一句,這東西要不你趕緊物歸原主,要不你趕緊找個地兒將這物件給處理了,否則……這東西怕是要給你惹來殺身之禍!”
見八兩金這鄭重的模樣,柳雲懿心中也徹底慌了,原本她沒覺著盜了趙允初金牌這事兒有多大要緊,可此時眼見連官老爺家盜出的金器都敢融的八兩金連碰都不敢碰那牌子,她這才覺得這牌子在手中變得愈發得沉甸甸了起來。
隻是雖心中有些許慌亂,但柳雲懿卻還是梗著脖子冷哼一聲:“國子監又如何?你怕他們,我卻不怕!”
八兩金見好話說盡柳雲懿也不聽,這時臉色也冷了下來,冷然道:“你怕不怕,我管不著,但我卻不想與這事有半點瓜葛!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這你拿這牌子來我這兒的事,我當不曾發生過,但你現在卻不能留在我這兒了!趕緊給我走,否則休怪我不講情麵!”
“你!”
沒成想八兩金翻臉會如此之快,柳雲懿狠狠一咬牙:“成,走就走!阿嬰,我們換個地兒,我就不信這偌大一揚州城,就沒人能融這麽個破牌子!”
說著,柳雲懿拉著阿嬰拔腿欲出門。
這時,八兩金眼神忽然閃了閃,眸子如老貓般眯了起來:“慢!”
柳雲懿頓住,回頭:“怎麽,回心轉意,又想融牌子了?”
八兩金臉上重新掛上了笑容,笑眯眯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到柳雲懿身前:“牌子我不敢碰,但你脖子上這玉佩……卻是個值錢的好物件,怎麽著,願不願意換兩兒錢花?”
柳雲懿狐疑的看了八兩金一眼,低頭將無意間從衣領中露出的玉佩捏了起來:“你說這個?”
“對對對,就是這個。”此時湊近了看,八兩金越看這玉佩眼神中的光就越是亮灼:“怎麽樣,賣嗎?”
柳雲懿搖了搖頭:“這個可不能賣,這物件我自小便戴著,多少錢都不能賣。”
八兩金砸了咂嘴,歎道:“那倒是可惜了,這玉我一看便知是宮中之物,無論品相還是工藝,都乃上上品,在我這兒最少都能值千貫銅子兒!怎麽樣,千貫銅子兒,夠你在揚州城裏尋個地界置房購地,過上安穩日子了,隻要你現在願賣,我這就叫人去籌錢給你!”
千貫銅子兒?!
阿嬰聽得眼睛都發直了。
她這輩子可都不曾見過這麽多的錢,莫說一千貫,就是百貫錢她都不曾見過。最近見著最多的錢,就是打劫張萬豪時,他身上帶著的那幾貫大錢及一兩金子。
可那一兩金子至多也隻能換來十貫銅子兒,與這千貫錢哪裏能比得了的?!
她扭頭看向柳雲懿,卻見柳雲懿半響都沒出聲兒。末了,歎了口氣,道:“不成,這玉佩我若是賣了,我爹爹怕是要打死我。”
眼見柳雲懿不賣,八兩金登時又將臉上那一點笑容收了回去,沒好氣斥道:“不賣那還有什麽可說的,老子跟你聊風花雪月不成?給我出去!”
說著,八兩金便不由分手地將柳雲懿與阿嬰二人給趕了出去!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柳雲懿與阿嬰站在鐵匠鋪外的巷口,心中都有些悻然。
柳雲懿將那熟悉至極的玉佩從脖子上取了下來,對著烈陽看了看,隨即便歎了口氣,又將其戴在了脖子上。
她是覺著這玉佩極熟悉,沒什麽大不了的,但一旁的阿嬰可不這麽覺得。她之前雖也見過柳雲懿戴這玉佩,但一直都不曾近前瞧過,今日這玉佩被八兩金開價千貫銅子兒之後,阿嬰這才上了心,趁著柳雲懿將玉佩對著陽光時,湊到一旁仔細地看了看。
這玉佩柳雲懿並未太過細心打理,上麵此時已有些許汙漬遮蔽了原本的光澤。可就在放在柳雲懿隨手將汙漬抹去後,這玉佩迎著白日陽光便綻放起光華,那光澤仿佛溫婉的暖泉開始流動,鵝黃與牙白兩色在其中流轉不惜,玉佩上雕琢精致的鳳凰幾要展翅乘風,就此升於九天之上。
僅這一瞬,阿嬰便知道,方才八兩金為何願開出千貫銅子兒的天價也想從柳雲懿手中將這玉佩買下來了。
也是八兩金眼光毒辣。
她與柳雲懿相處這麽長久的時間都沒怎麽注意這枚玉佩,可八兩金跟柳雲懿說了沒兩句話便發現了這枚玉佩,更能一眼斷定這是宮中才有的物件。
等柳雲懿將那玉佩重新戴好,阿嬰遲疑了片刻,開口問道:“柳柳,方才八兩金斷言說你這玉佩乃是宮中才有,你……怎麽會有宮中的玉佩?”
柳雲懿想了想,回道:“這事兒我也不知,隻聽爹爹提過,說這玉佩我出生時便戴在身上,興許與我的身世有些關聯。”
“與你的身世有關聯?”阿嬰愣了愣:“能和皇宮扯上關係,柳柳你的身世可夠神秘的……”
柳雲懿歎了口氣:“哪有神秘不神秘這麽一說,保不齊說這玉佩隻是出了個意外落在我身上而已呢?”
雖是這麽說,但柳雲懿也中也多了幾絲如雲絮般的迷惘。
自柳雲懿懂事以後,她爹爹便將她的身世告訴了她,同時也將這枚玉佩交給了她。隻是這玉佩她念著情分戴了這些年,也沒見如奇誌文書中寫的那樣,有個什麽自家人看見她這玉佩找上門來的。
她的身世到底是如何,又緣何會被她爹爹撿到……對她來說都是個氤氳而無法觸碰的謎團。
見柳雲懿神情似有些低落,阿嬰便也不再提她身世,轉而問道:“這金牌八兩金也不收,我們現在……該拿它怎麽辦呢?不如……丟了?”
柳雲懿想了想,幹脆將那金牌一把塞進了懷裏,一副不懼天不畏地的模樣:“管他那麽多呢?既然到了我手上,就沒有丟出去的道理!左右那丟腰牌的人也不知曉我們姓甚名誰,我就不信他們能把你我從這偌大的揚州城裏給翻出來!”
“可是……”
阿嬰還想再勸,可柳雲懿卻揮了揮手打斷了她:“好了,與其憂心這些莫須有的東西,倒不如我們先去尋個館子找些吃食。反正如今身上也有些錢了,不如去打打牙祭,好好的祭祭五髒廟!”
說罷,柳雲懿便拖著阿嬰找了家熱鬧的酒樓坐了進去,用她們從張萬豪那劫來的那些個錢財把平日裏見不著,吃不著的山珍海味,大魚大肉上了個遍。雖說吃的也不是什麽野味奇珍,但也算仗著有錢在手,好好地滿足了一次口腹之欲。
今日這兩人忙了一響午,都是滴水未進,顆糧未食,如今早已饑腸轆轆。
二人進了酒樓便找了靠窗戶的雅間,雖都穿著粗布麻衣,但勝在模樣俊俏酒樓的店家也就沒有多想。隻是後來瞧見柳雲懿與阿嬰見著吃食那表情,讓店小二心頭忍不住疑竇叢生,生怕這兩位是來吃白食的,上了菜都不敢走,眼巴巴的等在一旁,直到柳雲懿先結了飯前才敢心滿意足的離開。
小半個時辰後,二人酒足飯飽,阿嬰坐在椅子上分外愜意地打著飽嗝,拍著肚子喟歎:“這一趟,真感覺把上輩子的份兒都給吃回來了。”
柳雲懿翹著腿兒,坐在窗邊,嘴裏銜著根筷子,嘴裏含糊不清道:“早知道方才說什麽也得從你嘴裏將那珍珠雞給搶下來,帶個食盒給我爹爹打包點兒帶去嚐嚐也好啊。”
阿嬰癱坐在椅子上,吃飽了飯,隻覺得一股子倦懶就如暖陽般籠著周身,動也不想動一下,但口中還是哼了一聲,道:“那也沒見你吃的比我少啊,那珍珠雞最後不還是大半都被你給吃了嗎……”
柳雲懿嘿嘿一笑:“那不是因為都下筷子了嗎,總不能給我爹帶些剩菜吧?那他老人家得怎麽看我?”
阿嬰斜眼望去,半響,歎了口氣:“反正如今手上的錢也還夠,你不如再找店家買個食盒,再買些吃食給你爹爹帶去不就成了嗎。”
“說的倒也不錯。”柳雲懿點了點,便將店小二喚了過來,準備再花錢讓他去準備寫吃食裝著帶走。
可就在此時,酒樓外卻傳來一陣熙熙攘攘的雜吵聲,柳雲懿好奇的伸脖子望去,便見著街上不知何時已經湧上了大批人潮,那些人仿佛趕集般呼朋喚友的朝著一個地方跑去,不多時,就連街上的攤販都少了許多,更有些鋪麵的店家連鋪子都給關了,也隨著人潮而去。
柳雲懿奇了,喚來店小二問道:“小兄弟,你可知這街上是個什麽情況?這還沒過年呢,這光景怎麽跟大家夥都趕著去上頭香似得?”
店小二順著柳雲懿指的方向望去,看了兩眼便收回了目光,賠著笑道:“原來這位爺不知道?今日是呂秀呂老爺子為他家的掌上明珠辦招親的日子,這些人……不是去參與招親,便是去看熱鬧的。”
柳雲懿愣了愣:“呂秀?呂老爺子?你說的莫不是我們揚州城的那位首富呂老爺?”
店小二頷首道:“正是那富家翁。”說著,店小二的臉上也泛起一絲羨慕期許的色彩:“若是能當呂老爺的乘龍快婿……那可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
可不是嗎,傳言揚州城的鋪麵、耕地,流通的銅子兒銀錢,十之三四可屬於這位呂老爺。他手指縫裏就是掉點渣滓出來,都足以輕鬆寫意地讓一戶人家過的衣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