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文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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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揚州城內最熱鬧的有哪些地方,青樓所在永遠都得位於前三排。
    那裏金樽酒滿,伴客彈琴。有人聲鼎沸,鑼鼓喧天。脂粉客絡繹不絕,樓宇間香粉漫天,無數小娘子扯著蠶絲精織的手絹坐在窗邊,眉眼調笑間便勾魂奪魄,無數或真或假的情愫在這兒如荒草般瘋長,然後就此枯萎。
    翠紅樓更是其中翹楚。
    四層高樓皆貼滿金花,高聳的柱子上漆著名貴的赤紅丹朱,便是上樓的扶手都是工匠一寸一寸手雕出來的。而翠紅樓內的歌舞似乎從不曾停歇過,其中總有鶯聲燕語,總有赤足的少女旋轉舞蹈。不同膚色,不同種族的女子齊聚於此,看得人滿目生花。
    到這翠紅樓門口,這繁盛華美的景象看的柳雲懿與阿嬰兩人都有些呆滯,雖說兩人從前在揚州城內晃悠時也曾路過這翠紅樓,但如今靠得這麽近,還是第一次。
    柳雲懿雖說從前每日走街串巷時,遇著貌美的小娘子便會勾搭一二,調笑三四,但這次她與阿嬰站在翠紅樓門口之後,卻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被無數女子圍著調戲了一番。
    原是她二人剛至翠紅樓,還沒來得及進去,便被那樓前及坐在二樓欄杆前的一眾娘子給瞧見了。原本這翠紅樓的,不是滿肚肥腸的士紳豪客,便是滿腹經綸的酸腐學生,雖然其餘耐看些的恩客不是沒有,但似柳雲懿與阿嬰這般俊俏的,倒是少見的很了。
    因而柳雲懿與阿嬰剛至門前,便被一眾溫香軟玉撞了個滿懷,一時間香粉撲鼻,鶯聲燕語不斷,便是柳雲懿身為女子,也被那些風情萬種,眉目含春的眼眸挑動得胸臆間一顆心上下翻滾,雙頰泛紅。
    那些環肥燕瘦,千姿百態各不相同的小娘子們瞧見柳雲懿與阿嬰那愈發拘謹的模樣,各個都玩兒心大起。更有甚者想再逗弄逗弄柳雲懿,見她那一張俊美的臉如何是如何羞紅的,而直接環臂抱住她的一條臂膀,將那兩斤半的胸脯一股腦兒地全給壓了上去。
    感受著手臂上那柔軟的觸感,哪怕此刻柳雲懿是個女子,心中也如擂鼓震動,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柳雲懿與阿嬰二人就如此站在翠紅樓的門口,如一對不知動彈的玩偶鵪鶉般,埋著腦袋紅著臉,任由那些花枝招展的娘子們拉扯調笑,幾乎是半點招架之力都沒有,就帶著往翠紅樓裏去了。
    但剛走動了沒兩步,卻見一白老徐娘搖曳著身子,分開眾多小娘子漫步而至。
    ——卻是這翠紅樓裏的老鴇到了。
    那老鴇塗著豔麗的脂粉妝容,兩指輕捏一麵團扇,麵上雖帶著笑,但眼裏卻有狡黠的精光閃過。她不動聲色地將柳雲懿與阿嬰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番,看出兩人身著身上穿的粗布麻衣眼中便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掠過。
    原來是兩個雛……
    “兩位爺可是要入我翠紅樓喝花酒的?”老鴇笑語盈盈地問道。
    好不容易見身旁的小娘子都讓開了,柳雲懿這才得以脫身,她紅著一張臉道:“能來此地的,不是為了喝花酒,還能作甚?”
    聽到柳雲懿這麽說,那老鴇便笑得更燦爛了:“兩位爺若是來喝花酒的,倒也無妨,隻是我翠紅樓在這揚州城也算是有些名氣,可不是隨便什麽人物想進就能進的……”
    說著,她的身子便隱隱擋在了柳雲懿與阿嬰的麵前,攔住了她們的去路。那些小娘子本還想為她二人說些好話,可老鴇側頭橫眉瞟了她們一眼後,便都不敢出聲兒了。
    柳雲懿微微蹙眉,感覺情形似乎有些不對。
    正待說話時,阿嬰輕輕拉了拉柳雲懿的袖子,貼身過去輕聲道:“定是這老鴇見我兩穿著這身布衣,心中輕視,怕你我付不起錢,所以想攔著我們呢!你瞧進這翠紅樓的人,哪一個不出穿金戴銀,綾羅綢緞的。”
    柳雲懿一愣,這一茬她倒未曾想過。此時經阿嬰提點,她才發覺。可不是嗎,這出入翠紅樓的人,各個瞧著都是不差錢的主,她一眼望去,就愣是沒見著有似她們這樣,穿著一身布衣的!
    柳雲懿稍稍算了算身上帶著的那些銅子兒銀錢,心中便曉得,隻怕還真被這老鴇猜著了。就她從張萬豪那裏搶來的些許銀錢,隻怕連這入門的費用都不夠。
    再轉頭回來一看,她也能看出這老鴇眼中那若隱若現的輕蔑與嗤笑,柳雲懿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如何是好?老鴇擺明了看不起她與阿嬰的衣著要擋道,可她又急著去這翠紅樓中尋那個蘇子由……
    忽然,柳雲懿心中一動,計上心頭。她看著老鴇,麵色逐漸冷了下來,雙眸微闔,似有冷冽的光芒在其中閃過:“怎麽著?不是誰都能進的,所以……你便將我給攔下了?你這兒,還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嗎?”
    那老鴇嫣然一笑,口中譏諷道:“喲,小爺這說的是什麽話,我這翠紅樓自然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可我這兒開的可不是方便門,做的也不是賠本的買賣,二位爺若是入我翠紅樓瀟灑快活一番,最後卻付不起賬……這事兒不是沒有過先例的。
    我這老媽子也是擔心兩位爺不曉得我這翠紅樓的花費,胡亂進來,又底掉兒的出去,翠紅樓沒賺著錢事小,可那些對吃白食的客人,使的手段若是用在兩位爺這俊俏的臉蛋上……也就可惜了啊。”
    老鴇這一番話,夾槍帶棒,威脅之意昭然若揭,幾乎就是明著在趕人了。
    柳雲懿卻不見動怒,她殫精竭慮地回憶著腦中那位貴公子的音容相貌,模仿著他那冷若冰霜的表情與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清冷開口:“你說我……吃白食?”
    她嘴角勾勒出一絲若流霜般徹骨的冰冷笑意,從懷中將那麵魚袋金牌給掏了出來,然後甩手扔給了老鴇。
    “你看清楚這是什麽,然後再想清楚應當如何與我講話吧!”
    柳雲懿說中扔出的金牌拽著流光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老鴇一愣,下意識地便伸手接了過去,狐疑地瞟了柳雲懿一眼後,眼睛才放在了手中的金牌上。
    黃穗、魚紋、金牌。
    ——國子監學府。
    隻一眼,老鴇的指尖與心肝便一同顫了顫,捏著牌子的手也轉為捧著牌子,整個身子篩子般抖了起來,哪怕抹著濃厚的脂粉,那麵色也在瞬息間化作了青白色。
    她咽了口唾沫,捧著牌子顫聲道:“你……不,您是……”
    柳雲懿橫過去一眼,眼瞳冷然:“知道……就不要說出來。”指尖輕抬:“現在,我二人能入樓否?”
    這話一出,老鴇的腰身登時便佝僂了三寸,腦袋小雞啄米般不住的點頭:“您……您這是哪裏話,公子想入翠紅樓可是我們翠紅樓天大的幸事,方才是人眼拙,怠慢了公子,望公子贖罪。”說著便抖著手將那金牌小心地遞了回去,滿臉賠笑一手攏袖前引,為柳雲懿引路。
    見老鴇改了口吻,低聲下氣的模樣,柳雲懿冷哼一聲將牌子重新塞入懷中,麵上也不見惱色,朝阿嬰使了個眼色便跟在老鴇身後入了翠紅樓的大門。
    此時那老鴇雖滿麵堆笑地將柳雲懿與阿嬰二人引入大堂,但心中卻是頗為忐忑不安。老鴇並非就這麽簡單地被一塊國子監學府的牌子給嚇破了膽卻未曾起半點疑心,而是在方才接下那牌子的短促幾個彈指間,老鴇便已確定,柳雲懿手中的這麵腰牌,乃是真貨!
    翠紅樓中,來此消遣的達官顯貴無以計數,老鴇也不是沒接待過位高權重的大官兒,類似柳雲懿手中的國子監腰牌,她其實也是見過的。
    隻是……雖說是見過,但老鴇見過隻是持有銀牌的國子監學子。她自然知道這國子監的不凡,僅僅是上次持有銀牌的顧客,便已是一品大官的兒子。似今日來客這等金質腰牌……
    傳聞,這是隻有皇族才能擁有的國子監腰牌!
    這叫她如何敢怠慢!
    入了進了翠紅樓的大堂,似為彌補方才的怠慢,老鴇趕忙招呼一眾貌美如花的姑娘上前,簇擁著將柳雲懿與阿嬰帶到了上座,倒酒的倒酒,上菜的上菜。
    若是換了平日柳雲懿玩兒心大起,說不得真就在這兒溫柔鄉裏好好的過一把癮,與一眾小娘子喝酒調笑了。可現在她卻著實有些著急,半點心思也沒有,止住了那些姑娘們,喚來老鴇問道:“我且問你件事,你需得認真回我。”
    老鴇賠著笑臉躬身道:“公子盡管說便是,我這老媽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柳雲懿滿意地頷首,問道:“聽聞你這兒有一名叫蘇子由落魄的書生,你可知那人現在何處?”
    “蘇子由?”老鴇愣了愣,隨即恍然大悟道:“公子說的可是那個文瘋子蘇子由?”
    柳雲懿頷首:“正是。”
    老鴇猶豫了片刻,指了指翠紅樓後院:“他……前些時日來翠紅樓喝花酒,卻無錢付賬,被樓裏的護院給……給教訓了一番,如今正在後院刷夜香桶呢。”
    “啥?!”
    柳雲懿一個猝不及防,麵上的表情都繃不住,故作森冷的模樣一下塌了下來。
    刷夜香桶?!
    讓一個已中了舉人的才子去刷夜香桶?!
    哪怕是柳雲懿這麽一個不學無術,不好學問的人都知道,你若讓一個書生去刷夜香桶這等汙穢物……無異於置他於死地。
    文人終究都有些風骨,如此折辱一個文人,怕是這人來個以死明誌,不堪折辱羞憤自殺都有可能。
    柳雲懿冷了半響,蹙著眉道:“先帶我去見見他吧,我找他……有些事要探討一二。”
    老鴇應了一聲,見柳雲懿的確沒多大興致,一副隻想找蘇子由的模樣,便也不再強求,微微一躬身,前方帶路去了。
    柳雲懿喚了目不暇接的阿嬰一聲,扯著她從椅子上站起來,隨著老鴇一路往後院而去。
    阿嬰這時還在小聲抱怨:“走這快作甚……那麽些個瓜果蜜餞我還沒嚐上一口呢,這些零點平日裏我可吃不到……”
    柳雲懿橫了她一眼:“好了好了,等辦完了正事兒,這些東西少不了你的,到時候你便月月吃,日日吃,便是吃成個球兒我也不攔著你!”
    阿嬰一縮脖子:“長成球可不好,到時候跑也跑不動,走也走不得,我還怎麽跟你走南闖北。”
    聽阿嬰這麽一說,柳雲懿便扭頭衝她咧嘴笑了笑:“知道就好,看你日後還那不那麽貪食!”
    正說著,柳雲懿與阿嬰已在老鴇的引路下離開了翠紅樓的大堂,在穿過一條深幽的廊道後便來到了一處露天的別院中。彼時那院中有一身著長衫,豎起長發,袖子卷至齊肘的少年書生。
    那書生坐在一矮凳上,矮凳邊兒上放著一桶清水,正埋著頭不知在做些什麽。
    老鴇衝那書生遙遙一指:“公子請看,那人便是蘇子由了。”
    柳雲懿點點頭:“辛苦了,我有些話要與這人說,有事我再喚你來吧。”
    老鴇連連擺手道:“公子客氣了,有事隻管吩咐便是。”說著攏了攏袖口,先行退下了。
    待老鴇退走後,柳雲懿這才長舒一口氣,不用緊繃著張小臉,裝那一副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模樣了。
    眼看成功找到了蘇子由,此時她心情也是極好,雖然這蘇子由此時恐怕頗有些鬱鬱不得誌,但如何勸他,柳雲懿心中也是有了想法。
    她與阿嬰剛朝前走了兩步,準備去喚那蘇子由時,忽然麵上驟然一變,身子猛地後退,幾步退回了廊道上。
    柳雲懿捏著鼻子,麵色青白:“哎喲我的親娘誒,這味兒可夠衝的!”
    一旁的阿嬰比柳雲懿還稍慢了一步,被那股味兒多熏了會兒,這會兒眼眶子簡直都要泛淚了。
    “我說那老鴇怎麽走的如此之快,趕的跟逃荒一樣,原來在這兒等著呢!”阿嬰麵色苦痛道:“這燥矢的味兒可真夠大的,這還隔著好幾丈呢!”
    柳雲懿一愣:“燥矢?那是什麽玩意兒?”
    阿嬰愣了愣,沒好氣道:“就是屎!前幾日路過書齋時候,從那些學生口裏聽到的,這麽說稍微文雅些。”
    柳雲懿一咧嘴:“你學那些書生作甚,他們就喜歡窮講究,屎就屎嘛,還非得叫什麽燥矢,也不嫌費勁兒……”
    阿嬰直愣愣地看著柳雲懿,隨後歎了口氣道:“柳柳,你是不是男人扮相時間長了,就真的忘了你是個娘子了?分明是一個姑娘,說屎尿屁的你倒半點也不忌諱……”
    柳雲懿捏著鼻子嘿嘿一笑:“反正我現在是漢子,管他那麽多呢?還不如想想,我們怎麽過去找這蘇子由為好。”
    阿嬰想著方才直衝腦門的那股惡臭心底就發毛,不過想了想,也隻能歎息道:“還能如何呢?頂著這股味兒上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