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蘇子由出翠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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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雲懿與阿嬰在廊道裏踟躇了半響,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捏著鼻子咬著牙上前去了。
    頂著那股令人聞之欲嘔的惡臭,二人到了蘇子由的身旁,直到柳雲懿這時候靠近了,她才發現。背對著她們,蹲坐在那矮凳上的蘇子由,哪有半分鬱鬱不得誌的模樣?!
    原本柳雲懿還覺著,即便風聞這蘇子由行事張狂,肆意妄為又瘋瘋癲癲,但好歹也應有些文人的風骨。被差遣來做洗刷夜香桶這等仆役才做的事,怕是早已不堪折辱,滿心憤慨了吧?或是又如其他的一些書生那樣,自憐自苦,心若冷灰?
    甚至柳雲懿都覺得,說不定此刻這蘇子由此時正因前途黯淡,自己還得被困在這煙花之地而背朝廊道獨自垂淚呢。
    種種狀況她皆有想過,可她卻唯獨沒有想過,等她靠近過去時,蘇子由正坐在那矮凳上,挽著袖子,口中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專心致誌,目光灼灼地刷著夜香桶,一副惟性所宅,真取弗羈的模樣,似沒有半點不滿,亦無半分憂愁。
    看得柳雲懿一對明眸異彩連連。
    她捂著口鼻,上前兩步輕聲問道:“敢問兄台可是蘇子由?”
    專心致誌刷桶的蘇子由一愣,放下手中毛刷木桶,轉過身來,眉頭一挑:“在下正是蘇子由,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蘇子由轉過頭來時,柳雲懿才清楚的看到,這人雖生得相貌平平,與她或阿嬰都不能比,可他麵上卻無半點頹喪之色。特別是那一雙眸子,黑白分明,霽月光風,仿佛能讓人從其中看出萬海潮生,星走月沉,明亮的令人不敢逼視。
    看見蘇子由的雙眸時,柳雲懿愣了那麽一瞬,但隨即便反應了過來,笑道:“忙活了這麽久,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能找到蘇兄,小生可是很費了一番功夫!”
    一旁的阿嬰倒是癟了癟嘴,心道:柳柳你除了拿塊牌子出來晃了兩圈……也沒見你如何費工夫啊……
    不過她倒學得乖,此時安靜地跟在柳雲懿身後,低眉垂目半個字也不說,就仿佛自己是個跟在柳雲懿身旁的青衣小廝,恨不能將整個頭都埋進自己懷裏去,以躲避那股子惡臭。
    而這邊,蘇子由‘哦’了一聲,忽然笑了笑,竟也不起身,又轉了回去,手中再次忙活起來:“那成吧,雖不知公子找在下到底有何要事,連這刺鼻的味兒也能忍受,但公子總得告知在下,公子到底是何許人也吧?”
    見蘇子由轉過身子去,柳雲懿也不惱,她上前幾步,走至蘇子由的正麵,一拱手笑道:“實不相瞞,與蘇兄一樣,小生大小也算個文人,腹中也有些墨水經綸。早聽聞蘇兄文采斐然,才華橫溢,令小生神往已久,今日叨擾不為其他,隻為向蘇兄討教一二,若皆能有所得,小生也算不虛此行了!”
    蘇子由卻理也不理,低著頭刷著夜香桶:“不成不成,公子沒見在下正忙著嗎?這桶刷不完,等會兒在下可是要被那老媽子責罵的,哪有什麽時間給公子指教。”
    說著,蘇子由還拿著毛刷衝柳雲懿與阿嬰頗為嫌棄了揮了揮,示意二人趕緊走,莫要打他幹活。
    柳雲懿知道這蘇子由不會這麽容易便入套,對此,心中她早有準備。
    柳雲懿嘴角拉出一絲嘲弄的嗤笑,聲音不急不緩,但那點不屑的意味卻直入人心。
    “蘇兄難不成是……怕了?”柳雲懿嘴角的嘲弄意味愈發的明顯了:“難不成蘇兄在這兒刷夜香桶,真上癮了不成?還是蘇兄覺著這翠紅樓好看的小娘子太多,決心就此與這些燥矢作伴,將那些詩書禮義丟個幹淨,就此在這當個奴仆雜役,也自得其樂?”
    柳雲懿方才還彬彬有禮,現在卻是一副尖酸刻薄,不屑一顧的可惡模樣,一字一句仿佛戳人心脾,若是換個人指不定現在就要勃然大怒,因這平白無故的誣陷而與之爭執不休了。
    但蘇子由卻不急不惱,沒有半點發怒的模樣,隻是微微搖頭笑了笑:“隨公子怎麽說,總之在下沒空,公子再尋他人吧。”
    眼見蘇子由那風輕雲淡,天朗水清的模樣,柳雲懿就曉得,這激將法對蘇子由怕是半點用處都沒有的。
    便也收回了臉上那嘲弄的神色,歎了口氣,認真想了想,道:“那小生也就不多費口舌了,我出一道上聯,若蘇兄你能將下聯對出來,蘇兄你在這翠紅樓欠下的酒錢,小生便替蘇兄你付了!”
    蘇子由刷桶的手微微一頓,抬起頭笑道:“公子此話當真?”
    柳雲懿鄭重頷首:“一諾千金!”
    “那此事便成了!”說著,蘇子由便將手中毛刷一丟,站起了身來:“請出上聯吧。”
    柳雲懿故作沉思狀,半響,抑揚頓挫的將那上聯吟出:“無山得似巫山秀。”
    “哦?”
    這上聯一處,蘇子由臉上微微變了變,第一次認真地將柳雲懿上下打量了一番。
    柳雲懿被他看得不自在,微微蹙眉:“蘇兄不對下聯,看我作甚?”
    “沒成想,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公子竟有如此文采,之前在下卻是失敬了!”蘇子由收回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笑道。
    “蘇兄謬讚了。”柳雲懿微微搖頭:“失敬也不至於,如今小生更想知道,蘇兄能否對出這下聯來。”
    蘇子由朗聲一笑:“你這上聯雖難,卻也難不倒我,你且聽好了!”
    說完,略作沉吟,蘇子由便開了口:“何水能如河水清。”
    “好!”柳雲懿撫掌歎息:“以水應山,以清對秀,此聯蘇兄對得著實工整,這下聯堪稱絕對了!”
    蘇子由搖頭笑了笑:“絕對說不上,但公子莫忘了方才所說,要幫我墊付酒錢的。”
    柳雲懿此時煩惱已解,豪氣萬丈的一揮手:“小生既然答應蘇兄,當然不會自毀清譽!”說著,便叫上蘇子由,帶上阿嬰,先離了這惡臭熏天的後院,一路走過廊道來到大堂。
    到了大堂,柳雲懿喚來老鴇,指了指蘇子由道:“這位蘇兄欠下的花酒錢,還有多少一並算在我頭上,我替他付了!”
    老鴇一愣,但也沒有多說,畢竟有人願補上虧空總是好事,畢竟總讓蘇子由在後院做些雜活也抵不了幾個錢。
    既然柳雲懿如此說了,老鴇便喚來賬房先生,將柳雲懿要墊付的銀錢給算了出來。
    不多時,賬房便合上了賬本,道:“蘇公子前些時日欠下的酒錢,再削去這些時日做工抵的款子,中間再削去膳食的費用,約莫是黃金八兩,銅錢八貫又二百零三文,零頭照月娘的吩咐給您抹了,您付八兩黃金與八貫錢便可。若您身上未帶現錢,交子或足金亦可,多餘的翠紅樓會找還給您。”
    此話一出,令本欲掏錢的柳雲懿生生停了下來,一寸一寸地扭過頭去看向蘇子由。
    八兩黃金,還外帶八貫銅錢……
    柳雲懿從牙齒縫裏擠出一句話:“蘇兄……你這是喝花酒呢,還是喝金子呢?”
    說是這般說,實則柳雲懿當下恨不能將這蘇子由給灌到他方才正在擦的那個夜香桶中去!八兩黃金啊……她為了個能融幾兩金子的金牌不惜得罪皇族的公子,被個侍衛追得差點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人竟喝個花酒就花了八兩金子?!
    這是何等的豪奢……她從張萬豪那搶來的最大的銀錢也不過是一兩黃金,那一整個錦包的銀錢合計連蘇子由這花酒的一半都不到!
    柳雲懿強忍著拔腿便走的衝動,將腦袋一寸一寸地轉了回來,勉力微笑朝老鴇道:“我今兒身上帶的現錢不多,也就些許零錢,付這筆賬怕是不夠的。但本公子既遊曆至此,斷然不會做出言而無信之舉……這樣吧,你便去知府衙門去要這筆款子吧。想來知府應當也會賣我個麵子,不至於這點銀錢都不願借我。”
    老鴇一聽,登時傻站在原地,愣在了當場。
    半響,才顫聲道:“找……找知府大人要錢?!您,您這不是怕要了老身的命啊!我……我是什麽貨色,如何敢向知府大人要錢?!”老鴇還有後麵半句話沒說出來,埋在了心裏。
    這揚州城,哪個活得不耐煩的,敢去向知府要錢的?
    “好了,我意已決,你便如此去辦吧。”柳雲懿蹙著眉,滿臉不耐:“若是知府不願給,你差個人來找我便是,我有腰牌在身,左右都能證明我的身份,還是你覺著我的牌子是假的不成?!”
    雖這麽說,但柳雲懿卻橫豎都沒將自己的地址,乃至姓甚名誰說出口過。
    “可……可是,您這也實在是……”老鴇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來。
    見老鴇這幅模樣,柳雲懿臉上的煩躁之色愈發重了,蠻橫嗬斥道:“好了,休再囉嗦了!你要賬,盡管向衙門要便是,他們自會與你結清的!你若再多做糾纏,誤了我的事,當心我喚來官府將你這翠紅樓給封了!”
    這話柳雲懿說著聲色俱厲,嚇得老鴇身子不住地發顫,緊緊閉住了嘴,半個字都不敢再往外吐了。
    如此,也不敢再攔柳雲懿、阿嬰,蘇子由三人,隻能任他們離去。
    柳雲懿冷哼一聲,便帶著蘇子由就此從翠紅樓離開。
    行至翠紅樓門口,蘇子由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朝著柳雲懿一拱手,行了一禮:“今日真是多謝兄台相助了!蘇某在這翠紅樓已呆了大半個月,若非兄台,隻怕蘇某就不是僅呆這大半個月了……。”
    柳雲懿灑脫地笑了笑:“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今日一見,蘇兄果然文采斐然,也算圓了小生一樁心事,小生要謝蘇兄才是。”
    說著,她便不著痕跡的朝阿嬰遞了個眼色過去,接著道:“今日相見已是有緣,若他日再聚,小生定要與蘇兄暢談一番!隻是小生現還有些急事,要先行一步,你我日後再聚吧!”
    說著,柳雲懿便準備帶著阿嬰拔腿走人。
    現今下聯也到手了,人也騙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若是真再出來個跟這蘇子由一般的人物,將那對聯給對出來了,她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就在這時,蘇子由卻開口道:“等等!敢問兄台高姓大名?!不然你我日後如何再聚?”
    柳雲懿一愣,遲疑道:“這個嘛……”
    蘇子由微微蹙眉:“兄台莫不是看不起在下,不願透露姓名嗎?”
    柳雲懿趕忙連連擺手:“非也非也,隻是我此番出京乃是有公務在身,本該隱秘行事,隨意透露姓名的話,實在太過張揚,還望蘇兄見諒。”
    蘇子由一愣,心中腹議:方才你拿著國子監的金牌招搖過市入青樓的時候,可就夠張揚了的……
    腦中念頭一閃而過,蘇子由雖行事怪誕張狂,但並非不會審時度勢,知情識趣之人。見柳雲懿不願說出姓名,他也就不再強求:“既然兄台有公務在身,又有難言之隱,在下也不多問了。望有緣再會吧,告辭了!”
    說著,兩人便互相拱手行了一禮,就此於翠紅樓門口分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