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人間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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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說,你府上的那個?”公孫況仔細推敲了一下。

    “正是。”公孫毅邪魅一笑。

    適時,公孫毅回到府上,已是華燈初上。

    即使是覆著冰冷如霜的麵具,可他策馬狂奔的姿態讓眾人肝膽皆顫,很少,不,從來未曾看到將軍如此動怒。

    將身上的玄色外氅解下交給管家,他抑住怒火,冷冷對管家道,“叫吳小官到刑堂來。”

    刑堂,是每個大戶人家都會設置的一間房子,專用來懲罰觸犯家規的晚輩或者下人。公孫毅常年駐守在關外,家裏一直是老管家在理事,家裏大大小小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刑堂不過是形同虛設。而此時,主子竟要動用刑堂,而且犯錯的還是自己貼身近侍。

    老管家盡管心裏感到驚詫,但依然恪守本分,低頭喏了便去找被嚇得躺在床上一整天的吳小官。唉,這孩子,看來要遭罪了。

    吳小官被另外兩個小廝架著來到刑堂,燭火昏暗中,看到自家主子那張猙獰的麵具隨著燭光的擺動在獰笑不止,頓時雙腿一軟,癱跪下來。

    “你可知錯?”公孫毅冷著聲音問道。

    吳小官神情一片惘然,但看到主子一手已經按在了玄冰鞭上,也顧不得腿軟,一徑爬將過來,抱著公孫毅的靴子,頭如搗蒜,“小的知錯,小的知錯。”

    “哦?你都錯在哪了?”

    “小的,小的不該和那老頭爭吵,害小桃姑娘丟了性命。”吳小官又自顧哭了起來,他已經哭了整整一天,一想到那個,他心底最可愛的姑娘,一箭斃命,死在自己眼前,是又痛心又痛恨自己。

    “哼!”公孫毅一腳踢開他。

    “死不悔改!你擅自將主子的行蹤告訴他人,卻不知罪。李叔,不忠不義該如何處罰?”公孫毅出聲向管家問到。

    “這。”唉,小官是不該把主子的行蹤隨意告知旁人,但小官跟隨主子多年,實不該為了這點事情扣上不忠不義的帽子。隻是,位低言微,他還是選擇了明哲保身。

    “回主子,私下透露主子行蹤輕則要鞭撻一百,逐出府去,永不再用。”

    “把所有下人集中到刑堂來,我要讓他們看著用刑。”公孫毅冷著調子吩咐老管家。

    老管家顫巍巍地應了便退了下去。

    當夜,將軍府響起撕心裂肺的痛呼聲,打到最後,吳小官已經昏厥過去。

    高高在上的公孫毅把玩著手中的玄冰鞭,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才區區五十鞭便昏倒了。來人,潑醒他。”

    李管家看不過去,提著膽子躬身向前,小聲地向公孫毅稟奏,“將軍,再打下去恐怕要出人命了。”

    公孫毅看了一眼地上一動不動的吳小官,拎起水桶徑直潑下去,刺骨的雪水沾到鮮血淋淋的傷口,吳小官痛得痙攣不已。

    “你看,這不是好得很嘛。”說著,他展開七尺長鞭,對著已然皮開肉綻的吳小官就要甩下去,鞭子卻在半空被人徒手截了。

    來人竟是公孫況!鮮血從他手中滴落,一下便把地麵濡濕了一大片。

    公孫毅鐵青著臉,“大哥是什麽意思?”

    “哼,你的人跑了,便拿我的人撒氣!”公孫況低頭看到血水灘中的吳小官,眉頭一皺,徑直脫下雪白的外袍將人包裹起來,小心抱起,“左右不過是一個代嫁的丫頭,你不去找長孫家的晦氣,倒朝我的人動手。公孫毅,我提醒你不會有下一次。”

    說完,公孫況帶著昏迷的吳小官離開了將軍府。一幹眾人還未能從這當中的變故中回過神來。

    但第二日,街頭小巷便將此事活靈活現地傳開了。什麽公孫毅被人戴了綠帽子,老婆跟人跑了。公孫毅的老婆其實隻是個代嫁的丫頭。玉麵侍郎公孫況果然是斷袖之徒,他的相好竟是自己弟弟的近侍。還有更甚者,譬如公孫兄弟和近侍吳小官之間的三角戀等等。而接下來的幾日,公孫老爺和兩個兒子一並告假未上朝,各種傳聞更是氣焰甚囂。

    公孫況一腳搭在椅子上,由著小廝一瓣一瓣地往自己嘴裏塞福橘。

    “南兒,今兒在外邊又聽到什麽傳聞啊?”

    叫南兒的小廝眉眼一動,脆生生答道,“今兒街頭說書的換了一人,說的是您其實暗戀的是將軍夫人,但一直得不到,於是便和將軍的近侍暗通溝渠……”

    公孫況顰眉,“什麽亂七八糟的,沒創意。”暗戀那個假冒小姐的丫頭?算了吧,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弟媳,就她那標新立異的作風,自己還是敬而遠之的好。反正現在公孫毅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那個慕容雪一聽到這些消息,就連夜奔回太子那兒去了。等過段時間平靜下來,再把小官送回老家去。

    至於自己喜歡的嘛,其實還是恬靜型的,不呱噪,清秀可人的,比如眼前的……他挑起南兒的下巴,眼光瞥了下他手中的福橘,南兒頓時紅霞上臉,顫著手把一瓣橘子放到自己嘴裏,然後低垂著眼,往公孫況的唇迎了上去……

    今兒一早我就起來了,為的是在小白出門之前先去和他報備一下。昨天晚上一不小心就睡著了,生意上的事情都忘了跟他說。

    “姑娘,少主在飯廳等你呢。”

    一去到飯廳,小白已經到了,手上正翻閱著厚厚一本的賬目。究竟有多少天,沒有在早飯的時候看到他了。

    他看到我來了,示意丫環傳菜。

    “小白,我今天可不可以出去一趟?”我晃了一晃手中的香皂,“這是上次我送你的澡豆,我們那叫香皂。”接著,我把想和沈記胭脂鋪合作的事情告訴他,今天要去和沈師傅談生意呢。

    小白略微一想,問我,“這是你的心血,你可打算今後叫它‘沈記香皂’?”

    是哦,命名權的事情,我還沒仔細考慮過。

    “不若這樣,既然是你創製的,叫‘芝蘭皂’可好?想來沈記也不會有意見。”

    這,似乎也挺好聽的名字。芝蘭皂,若是有一天離開了這個時空,是不是還可以留下銘刻著自己姓名的東西?

    “如何?”見我失神,小白偏過頭來詢問。

    我微笑著點頭,總拂不去縈繞心頭的一縷惆悵。似乎,越來越不願意離開眼前這個人。一頭華美銀發的男子,無可挑剔的五官,看似清冷不易親近的表情,而每次凝望我,眼底都是讓我揪心的溫柔。

    心頭一緊,眼眶有些微潤。

    “你今兒是怎麽了?”察覺到我的異樣,小白放下手中的賬本,朝我這邊挪過身子,一邊伸出手覆在我的前額上探體溫,一邊低著頭問我,“可是昨天受了風寒?”

    我暗地裏握緊掌心,笑著搖搖頭。小白的溫柔對我太蠱惑,我害怕自己一開口,聲音都是哽咽的。頭一次覺得,自己會如此害怕分離的那一天。

    小白也不說話,輕輕繞過我的肩,在我的額頭輕輕印下一吻,柔聲說道,“先吃早飯,待會我陪著你一塊出去,可好?”

    我的心思,這個人懂。

    我低垂著眼瞼,用力地點點頭。

    剛吃過早飯,小白給我訂做的衣裳就送來了,滿滿當當有六個箱子,裏麵有衣服、靴子還有毛茸茸的皮帽和暖手筒,一應俱全。

    “先去看看衣裳,時間還早,待會我們再出門。”他牽著我的手,帶我回房間去看新裝。

    不知從何時起,開始習慣他牽著我的手,尤其在這冰冷的天氣裏。最初,他橫抱著濕透的我回房換衣裳,引得府裏的下人私下議論紛紛;我被人設計躺倒在他床上,更是有人在背地裏議論我是來曆不明的妖女。小白用家法懲治了那幾個嚼舌根的惡仆,更不避嫌地和我執手看花,同桌用餐,到如今下人們也見怪不怪了,仿佛他們那個性子清冷的主子一夜之間轉性子是理所當然的。

    小翠喜滋滋地替我把新衣裳一件件地掛出來,“姑娘,這身衣裳可真漂亮!”

    這是件緋紅色錦緞夾絨外袍,嵌著金絲刺繡的牡丹,花蕊處還點綴著一串小小的珍珠,顯得高貴而不俗豔,金色對襟紋著工整細密的雲折紋,袖口和裙裾鑲嵌著一道白絨絨的滾邊,很是可愛。上好的緞子,珍珠也柔潤光潔,精細的手工,一看就出自有名的繡莊。

    我穿上照了好一會鏡子,真的很漂亮,尺寸也恰到好處。

    “這是哪家神仙鋪子做的?居然能做得這般合身。”

    小翠掩嘴偷笑,“真的可是神仙鋪子做的呢。兩個月前,姑娘你剛來的時候,少主說姑娘冬裝帶得少,就讓我偷偷拿了你一套衣裳送到雲州的雲想繡莊讓人照著做的。不然,現在哪來的這幾大箱子。”

    兩個月前,他就讓人替我裁冬衣了?小白這家夥,害我一下子扭捏起來。

    “姑娘你看。”小翠從箱子裏取出一件雪白的大氅。

    好美!這是一件連帽的大氅,不知是什麽皮子做的,雪白的皮毛上沒有一根雜毛,摸上去很滑順,很厚實又很柔軟。我把它搭在身上,紅白相映,煞是明豔。

    “果然最適合你不過。”小白從門外進來,斜倚著門扉,看著我,眼睛裏熠熠閃光。

    看到是他,我有些按捺不住,歡欣雀躍地問他,“這些都是雲州送來的?”雲州,是晉國絲綢的產地,女紅針織聞名天下。

    他走過來替我係上大氅的帶子,眼裏含著笑意,“新年的禮物,喜歡嗎?”那雙墨玉般的眼眸等著我的回答。

    “嗯。”我開心地點頭。

    “那就這麽出門吧。”說著,他繼續執起我的手。

    身後的小翠利落地收拾了必要的物品跟上,院子裏早預備了馬車在等著了。

    到了沈家胭脂鋪,沈師傅和沈娘子已經在候著了。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五了,采買年貨的人更多了,不大的鋪子裏也擠滿了來買胭脂的姑娘或夫人。看來,這裏的長孫鋪子倒沒有刁難他們。

    小翠撩開了簾子,小白牽著我走進去。

    原本人聲鼎沸的小店,因為小白的到來,霎時靜謐無聲。小白已將銀發幻化做幽藍光澤的黑發,高高束在腦後,斜飛入鬢的劍眉下,是一雙墨玉般閃著星芒的眼睛,完美的薄唇抿成一道好看的弧線,讓他清冷的表情添了一絲溫柔。他替我解下大氅的帶子,將它交給一旁的小翠。似乎這一切由他來做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完全不理會周圍女人的抽吸聲。

    沈娘子越過眾人,迎了上來。看到是我,卻有些不太敢確定的問,“你可是昨日來的芝蘭姑娘?”

    我笑著回她,“怎麽,一日不見,就不認識了。”

    我昨日裏是偷溜出門,臉上抹了黑色不說,穿的也是普通質地的衣裳,不敢露富啊。

    沈娘子仍舊將我打量了一番,搖搖頭笑道,“姑娘和昨日仿若兩人一般,奴家眼拙,竟一時不察。”她大概是看出了我和小白的身份非富即貴,便自稱起奴家來。

    對稱謂這些東西,我最是頭痛。剛來的時候,我做下人,要逢人便稱奴婢,等自己搖身一變成了小姐,聽到別人自稱奴婢便覺刺耳。於是便讓小桃,小翠她們統統改了,在我麵前隻有你我。

    “沈娘子不必客氣,你我姐妹相稱亦可。”

    沈娘子將我們迎進裏間。穿過店鋪的後門,居然是個小院子,一圈上繞著四間房子和一個偏廳。

    沈娘子招呼我們到偏廳落座,給我們上了茶,留下沈師傅和我們談,自個便去前邊照看生意去了。

    沈師傅三十幾歲模樣,穿了一身藏青色布衫,頭上係了藍色的發帶,五官很平凡,眼角有一些歲月留下的細紋。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拘謹,他先是雙手在衣服上搓了又搓,好半天才尷尬著嘿嘿幹笑幾聲。

    “公子,姑娘,我這人不會說話。請公子和姑娘見諒。”

    小白冷著一張本來就不怎麽和顏悅色的臉沒有接話,看來公關這種事情,還是我親自來吧。

    “沈師傅別見外。您以為我做的那塊澡豆如何?”和這種老實人談話,什麽客套、恭維都可省了,開門見山最省事。

    沈師傅一聽到專業問題,臉上露出喜色,“姑娘,這澡豆真是你自個做的?那是天才啊!我沈六自五歲拜師學藝,至今已入行三十年,自認在這個行道也算是半個行家,可是從沒做出如此潤澤的澡豆,色澤柔潤,清潔度好,也很滋潤。不瞞姑娘,沈六我昨晚一宿沒睡,就在研究這個,愣是不明白姑娘是怎麽做出來的。”

    “這澡豆,並非用豬胰子製的。至於原料嘛。”我略停頓一下,“原料的製作有一些複雜,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那是什麽。但我可是誠心和沈師傅合作的,由我提供原料,您來調香融合如何?”

    “可是,這個,我得好好琢磨,如何調製才好。”

    “這沒關係,我今日帶了些原料過來,若是沈師傅願意合作,待會我就可以告訴你調製的方法。”

    “行行。”沈六一邊搓著手,一邊不好意思地說,“其實,姑娘,既然秘方在你手裏,而且。”他偷偷瞟了小白一眼,“而且你和這位公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人家的公子小姐,自己完全可以開一個鋪子,又怎麽……”

    “又怎麽會找你合作,是不是?”我接過他的話,“沈師傅原是長孫胭脂的老師傅了,您的手藝,行內無人不誇。我並非做胭脂生意的,縱使我機緣巧合製出了這種澡豆,但是自然比不上沈師傅的手藝。沈師傅的手藝和人品,自然是我合作夥伴的首選。”

    “這,承蒙姑娘看得起在下。可是在下隻是負責調香和融合,這實在不需姑娘勞費四成的分紅啊,姑娘就算是雇傭我,每年也不過幾百兩銀子的事。這分成,您給得太多了。”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小白眼睛一亮,也覺得此人有點意思。果真是個極老實的手藝人。

    “沈師傅,如今你好歹也擁有了自己的鋪子,有了產業,就是老板了。我如何能雇傭一個老板替我幹活呢?四成是你應得的,這種澡豆,我打算用我的名字命名,就叫‘芝蘭皂’。不知沈師傅有何高見?”

    “命名的事由姑娘決定,這是自然。”這個老實人對我給他四成分紅的事情還是有些忐忑不安,不相信天上掉下餡餅來。

    “姑娘,您要不再考慮一下?四成給真的太多了。”

    小翠忍不住在一旁也笑了出來。

    “好吧,不然這樣。沈師傅,您調製好的芝蘭皂有一部分我要拿走,隻有在你店裏賣的分你四成利潤,你看如何?”

    沈六頓時頭如搗蒜,連連稱好。真……老實。

    最後,我以白府的名義和沈六簽了契約:每個月生產一百五十塊芝蘭皂,分為三種品階,每種品階的品種由沈六自定。每個月,我從中提走五十塊上品,剩下的在沈記鋪子銷售,所得利潤白府六成沈家四成。契約為期一年。

    沈師傅和沈娘子對這個契約很滿意。

    接下來就是談細節的事情。我偷偷瞟了一眼小白,他沒有不耐煩的意思,反而衝著我揚了下嘴角,害我心跳漏了一拍。

    一個月賣一百塊,我們確定分三種價位,最便宜賣十五兩,中等價位賣二十兩,貴的賣二十五兩。等漸漸形成了市場,明年再推出更高端的產品,專門買給各國的顯貴用的,價錢自然是往上翻番。至於成本,堿水這部分由我核算,香料、精油和橄欖油、包裝什麽的就由沈家負責。

    我粗略算了一下,即使用上最好的材料,一塊香皂的成本不到一兩銀子,這很明顯是暴利行業。當然,堿水的成本我沒告訴沈家實際價格,畢竟提取氫氧化鈉是個危險的重體力活,我怎麽也得把左青右丹他們的防毒補助也算進去。

    於是我告訴沈家,每塊香皂在堿水方麵的成本是三兩銀子,沈六大為吃驚,因為這比使用豬胰子製作的澡豆要節省多了。放到現代,豬胰子這種東西絕對賤價,而在這個時代,豬胰子是製作澡豆的必需品,而澡豆又是隻有有錢人才消費得起的奢侈品,於是乎,豬胰子的價格便水漲船高。

    據說使用豬胰子製作澡豆,普通一些的每一塊的成本要在五兩以上,之前沈家賣給我的澡豆是八兩銀子,可見賺得也不多。現在這一下子降低了大部分的成本,利潤頗為可觀,真令人期待啊。

    我給沈師傅演示了一遍如何將橄欖油和堿水融合,使之皂化,然後叮囑他務必小心地使用堿水。我滴了幾滴堿水到一塊絲帕上,一下子燒出一個洞來。沈師傅明白的點點頭。

    “沈師傅,今後每月初十我差人送來原料,你每日記得將做好的香皂都寫上日期和香料,在陰涼處存放一個月方可成品。”

    沈師傅記下了製作要點,便和沈娘子一起送別我們。

    小白是自始自終沒開口說過一句話,老實說我這才第一次看到他性子清冷的一麵。之前就連茶晶也說小白自小個性清冷,我怎麽也想象不出小白如何清冷了。他在我心裏一會是可愛的小貓模樣,一會是那個會欺負我的大魔王,一會又是含著秋水柔情的表情,如此生動,如此刻骨銘心。今天所見,他確實對不上心的人完全不搭理呢。

    出了門口,小白自顧接過小翠手中的雪白大氅替我係上,然後替我把暖手筒也戴上。看得路過的姑娘對我是各種羨慕嫉妒恨。我不可抑製心裏長草般滋生起來的虛榮。

    “為何你每月要提走二十塊上品?”小白對我這個做法不解。

    我撲哧一笑,“因為我們要自己用啊。自己用的當然用最好的。而且,我打算存一批貨到其他州去賣。”沈家在長孫家的打壓下,注定不能做大。所以我隻是利用他家的胭脂鋪打開香皂的市場,等一年後造成有價無市的局麵之後,再到其他州去開屬於自己的香皂鋪子。

    小白聽了,挑挑眉,“難怪你隻和他簽一年的契約。”

    “泰州的生意,我還是放在他家鋪子做的。”我解釋道,“你也看出來了,他是個老實人,讓他替我們賣,放心得很。再說,沈師傅的手藝確實一流,以後其他各州的香皂也要讓他來製作,等一年期滿再和他另簽契約。”

    小白疼惜地捏捏我有些肉的小臉,“你倒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別把自己累壞了。”我開火鍋店和搗鼓香皂什麽的,連同和亦美人的交易,用的都是白府的名號,小白心疼的,其實是我替他的家族做了這麽多。我輕輕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小白,你的心意,我懂。

    今日又是早起。因為昨天夜裏小白說要帶我去靜安寺燒香祈福。他說,我和父母家人分隔遙遠,即使不能相見,能在這裏為他們祈求安康也是好的。說這話的時候,他把我的頭埋進他懷裏,聽著他沉穩的心跳,白天突發的種種不安都漸漸消失了。沒關係,我相信這個人。

    小翠今天替我換了一套水紅色的錦袍,斜襟處和袖口都壓著挑金絲的盤扣,錦緞麵用銀絲暗繡了若隱若現的紋路,整個人看上去清新不少。

    小白今天則換了一身銀白色錦袍,襟口和袖子還有下擺都裝飾著淺金色鑲邊,黑色的發絲隨意地束在腦後,整個人更顯肅穆冷倨。

    我看得有些呆了,“小白,你穿什麽都好看!”我真心的覺得。

    小白微微一怔,似乎不習慣有人這麽說,沒有接話,徑直替我係上雪袍,扶著我上了馬車。

    “真的,小白。”我一路上試圖使他相信他真的長得很好看,“若是在我們那,你不是個電影明星,就是個首席男模。”

    他雖然常聽到我說這樣那樣聽不懂的詞匯,很明顯這一回又聽到新的詞了,“什麽是電影明星和首席男模?”

    這……我能告訴他電影明星其實就是戲台上的戲子麽?而男模就是穿著各式稀奇古怪的衣服在T台上搔首弄姿給別人看的男人……

    想到這些,自己都覺得發寒,隻好含糊的說,“總之,就是長得好看的人才能做的。”

    小白依然不明所以,好在他對這些沒什麽好奇心。倒是我,對路邊的景致好奇起來。

    靜安寺在城郊的西麵,靜梧山上,香火很旺。現在快過年了,來寺裏燒香禮佛的人更多了,我們的馬車一路上行得很慢。

    “小白,你看。”我撩開簾子,指著隔壁不遠處山腰上一大片紅雲,“楓葉,居然是楓葉!”四下一片白茫茫,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居然有一片紅楓林,太不可思議了。

    小白溫柔的笑道,“那裏便是我族的福地。待會燒完香,我帶你進去。”

    我連連點頭,繼續又依依不舍地多看了那一片紅楓幾眼。

    馬車停在離靜安寺還有一裏地遠的地方,因為寺院前全是賣東西的和算卦的小攤子,熱鬧地很,馬車根本過不去。

    小白牽起我的手,替我擋著擁擠的人潮,小翠和東子在後邊跟著。

    路邊很多誘人的小吃啊,冰糖葫蘆,驢打滾,油團串兒,紅棗糕,小糖人,我一路上都在東瞅瞅西瞧瞧。小白看著我吞口水,直接往我腦門上一記爆栗,“小東西,先進去祈福,出來再給你買。”

    哦,好吧。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這點耐性還是有的,嘿嘿。

    小翠不知何時先走到了前頭,替我找了個上香的位置。

    給菩薩擺上了供品,我跪在蒲墊上,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頭,“菩薩,我本來自另一個世界,因緣巧合來到這裏,得到菩薩的庇護。我求菩薩滿足我的貪心,保佑我遠在異世的父母家人安康幸福。菩薩在天有靈,請替我告訴他們,我一切安好。”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小白拖著我往外走去。

    “夫人,怎麽了?”身邊的丫環看到美蘭突然停下了步子。

    “沒什麽,我們走吧。”剛才擦肩而過的那個女子,眉眼很是熟悉,似乎在哪見過呢。

    我指揮著小翠把我愛吃的小糖人、紅棗糕和冰糖葫蘆放進已經空了的籃子裏,然後一邊抓著一串糖葫蘆跟著小白上了馬車。

    往白虎福地去的路上,人跡逐漸稀少。這裏並沒有壯丁把守,也沒有不得擅闖的告示,四周的景致和之前路上看到的並無不同,但離福地越近,心裏就滋生出一種恐懼,似乎前方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機關在等著來人自投羅網……

    小白握著我的手,然後在我眉間輕輕一點,那種縈繞全身的恐懼和冰冷便瞬間消散了。

    “這是我族的密地,所以下了咒,人類才不會誤闖。”小白向我解釋。

    “可是,在白雪蒼山之間,看到那麽美的一片楓林,一定很多人心馳神往啊。”便會有那喜歡探險的人不顧鬼怪的恐怖感而去一探究竟。

    小白又說,“密地也被施加了障眼法,其他人看到的隻有茫茫白雪和佇立的枯樹。”

    我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麵對那麽難得的好景致,居然隻有我一個人在驚歎。

    小半個時辰之後,我們開始進入林區了。

    相較於半個時辰前,滿目枯黃的景象,這一片紅楓林簡直是人間天堂!

    皚皚白雪壓在紅彤彤的楓葉上邊,被暖和的陽光一照,凝成了晶瑩的冰,欲滴不滴地垂在枝葉上閃著七彩的光,真真宛如童話一般的仙境。

    進入林區之後,道路不再是筆直的官道,我們仿佛行走在迷宮裏,馬車一直九拐十八彎地前進著。小白越發安靜了,眸子染上淡淡的愁緒,我自覺地不去問他,隻是把自己的手往他的掌心裏鑽了鑽。

    在這片滔天的赤紅海洋之中,小白銀白色的衣袍也如浴血一般映作粉紅,他仰天凝視著隨風而至的楓葉,似有萬般不可名狀的情緒在風裏湧動。我本是一個外人,如今處在這片林中,竟莫名也生出一種哀愁。

    楓林的腹地,是好大一棵紅楓,它紅得耀眼,紅得啼血,紅得刺人心弦。

    紅楓之下,屹立著一圈圈墳塚,灰白或墨黑的碑石,刻滿了名字。

    小白牽著我,來到一處墨玉晶石的墓碑前,隻見碑石上刻著“白淺俞紛菲夫婦長眠之地”,筆鋒蒼勁有力。

    這,難道是,小白父母親的墳墓?

    我抬頭望向小白,他命小翠和東子把供品擺上,他雙膝跪下,恭敬地點燃香燭,緩緩開口說道,“我的父母,就躺在這裏。”

    見他如此,我將裙裾輕輕提起,並著他一起跪著。

    “二十年前,我爹帶著我娘親還有大哥一起到北地給玄武尊長祝壽,回來的路上,遭人下毒暗算害了我娘親和大哥,父親的山嵐劍法天下第一,但對方歹人擅長毒攻,父親要兼顧我娘和大哥,雖然殺了歹人,最終回到家裏時,他和我娘毒發三日,無人能救。”

    “所幸大哥有爹娘護法,中毒不深,後來他師傅元藏老人將他帶走學藝,才逐漸解了他身上的毒。”

    原來,小白的父母,竟也是遭人用毒害死的。究竟是誰,幾十年來,一直盯著白虎不放呢?

    “爹,娘,孩兒今日帶了芝蘭來見你們。”小白手執一炷香,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蘭兒因緣巧合,從異世而來。孩兒今日在此立誓,此生絕不辜負蘭兒。若蘭兒回到異世……那麽,父親母親大人在上,恕孩兒不孝。”說完,小白將香火插入香爐中,朝著碑石,重重磕了三個頭。

    這,是什麽意思……若蘭兒回到異世,父親母親大人在上,恕孩兒不孝……

    我怔怔地跪直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絲毫沒有察覺眼睛裏的水霧升騰成了液體,泉水般湧出。

    小白抬起頭,轉向我,露出一個我此生最銘刻在心的笑容。霎時間波瀾壯闊的淚水迷糊了我的雙眼,我像是個迷路的孩子回到了家,賴在他懷裏哭個不停,把這一年多的恐懼、害怕、孤單、迷惘統統哭出來,隻為了這人的那一句話。

    那天,我在小白的懷裏哭到累了,沉沉睡了過去。當我睜開眼醒來,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窗外已是月明星高。

    小白無疑已經用他的行動告訴了我,不必再糾結於救媽媽還是救女友的那類白癡問題,我的心在那一刻,才真正從一直懸在半空的位置,穩穩落進我胸口左邊本屬於它的地方。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忙碌而充實,因為還有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忙碌的勞動人民,自然不是我,而是小白和府上的老老少少。茶總管每天指揮這下人整理這整理那,這裏要擺盆水仙,那裏要擱一盆金橘,芝蘭姑娘,你快閃開,擋著花瓶的位置了。唉,我走到哪都是個活體障礙。

    去找小白,他正在書房翻那一大堆賬目,看到我來搗亂,直接拎了我的衣領丟出來。嗚嗚,那我找茶默玩兒去。可是茶默居然去金澤那兒過年了……找小翠?她正捧著大把的紅綢子滿院子的找我,說是要我繡什麽迎新年的來福圖。得,要了我的命了,還是躲著這個姑奶奶的好。

    於是,我隻好厚著臉皮偷偷溜回小白的書房,躲在一個小角落,無聊地翻他的賬本。這些賬本都是各個武館、鏢局送來的,月帳加上年底總賬,都是厚厚的一本。由於賬房陳老先生的兒子要討媳婦,他早早請假回老家去了,所以小白要把這近百本賬目統統核對清楚。我估計到了正月十五都未必做得完。

    賬本的條目都還算清晰明了,連我這個不懂財務的人都能看懂,但繁瑣的是賬本裏隻有每個月的數額和年度總額,所以要核算起來很麻煩,每一本都要把十二個月的數據計算總和後再和年度的數據做比較。

    “要是把賬目做成季報表或是半年報多省事啊。”我一邊翻著一邊小聲嘟囔著。

    “你說什麽?”耳尖的小白從三尺高的賬本中抬起頭來。

    我把大致的想法告訴小白,小白按壓著緊張的太陽穴,撩下賬本,苦笑道,“怎麽之前都沒人想到這麽簡單的事?”

    我也覺得奇怪呢。不過現在再返回去讓他們重做是來不及了,隻能年後再去改進這個事情。我和小白認命地關起門來看賬本。看不習慣文字的數字,我就把每一項都換成阿拉伯數字來算。提著手腕寫毛筆字不到十分鍾我就累死了,幹脆折了一根竹簽子蘸著墨汁寫起來。

    小白瞥了我一眼,“怎麽不用算盤?”

    我很悲催地望天,“很小的時候學過,全還給老師了。”

    於是繼續認命地抓起竹簽,筆算。

    俗話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我和小白埋頭苦幹了一整天,終於把幾十本厚厚的賬目核算清楚了,除了一些細微的出入,都沒有大問題。看來,自己人都還是信得過的。

    我呼啦一下趴在桌上,累斃了。終於弄完了,兩隻爪子已經完全蛻變成“黑手黨”了。小白揉揉我有些淩亂的頭發,“小呆子,快起來,先去吃飯。”

    去你的小呆子,誰呆子啊,我不吃,要睡覺。我無力地抬抬手,表示別來煩我。

    迷糊中,身子一輕,我整個人被小白打橫抱起。冷冽的北方呼地一吹,我疙瘩一下,全醒了,趕緊往小白懷裏縮。

    突然,小白停了下來。

    我疑惑地從他懷裏抬出頭,環顧四周,冰天雪地的院子,已經張燈結彩,大紅燈籠高高掛在屋簷下,和屋子裏的琉璃盞相映成趣,四處是燈火通明,流光溢彩。

    小白的眼眸裏閃爍著叢叢燭火,暖意融融。

    “很久,沒這麽熱鬧了。”他的聲音輕不可聞。

    院子裏,下人們還在進進出出地忙碌著,小丫頭們一邊打趣一邊工作,細碎的嬉笑聲落在雪地裏清清脆脆的。這個院子,很有活力呢。

    “小白,我要個熱熱鬧鬧的新年”我在他懷裏蹭了蹭,撒嬌起來,“這可是我真正過的第一個年呢。”

    他低下頭來,眼睛裏藏著笑意,或許還有一種,似乎是感動的情緒。我不是呆子,是不是?其實你的心思,我懂的。

    長夜漫漫,卻如此美好。

    第二天,小翠她們要跟著茶總管去城郊的城隍廟外布施粥食。我也跟著要去。結果不但我跟來了,小白也跟著來了。

    每逢初一十五,或是重大節日,有錢人家便會到城隍廟來給無家可歸的窮人或者乞丐布施,替本家積德。

    我們來得不算太早,已經有好幾戶人家開始擺攤子布施了。有幾家布施的是饅頭,更多的是像我們一樣布施粥食的。茶總管說,平時初一十五,布施白粥;眼下就要過年了,大家都向窮人布施肉粥。

    “我們就隻布施今天嗎?”我眨巴著眼睛問。

    茶總管笑著,“哪能呢。這連續三天都要來布施的。這是夫人還在世時定下的規矩。這兩天布施肉粥,大年三十那天布施饅頭和肉包。”

    “為何會有所不同?”

    “因為從大年初一直到初五開市,是不會有人來布施的。”小白開口說道。

    似乎在我那個時空也有這樣的說法,大年初一到開市之前,是不能往外花錢的,不然會預示著今年的運勢不好。

    “那他們怎麽辦?這幾天都沒人布施,他們怎麽撐過來呢?”這可是冰天雪地裏挨餓五天啊。

    “所以到了大年三十,各戶人家都會備更多的饅頭和肉包,盡可能地讓他們存幾天糧食。”

    “大年初一,一些人家還會給小孩派利是,不過也都是兩三文錢,討個吉利罷了。”小翠一邊布施,一邊說。

    眼前黑壓壓地一大群人,走了一撥又湧上來一撥,似江山連綿不絕。

    “為何沒有一個地方,可以人人溫飽,有衣穿,有房子住?”我深深顰眉。

    “你想建造這麽一個地方?”

    想,但是我知道絕不會有無窮無盡的物質基礎來支撐這樣的烏托邦。

    “我想要的,是人能盡其所能,可以用其勞動、才學來換取他的衣食住行的社會。”

    “這些人,很多都是來自冉國邊境的流民。”小白緩緩開口到,“李安泰時常率兵騷擾冉國邊境豫州,有時強取豪奪,有時奸淫擄掠。冉國國力日漸消弱,皇上年邁,皇子尚且年幼,惹不起李安泰自然選擇躲著,於是既不派武將駐防,也不派文官治理。這幾年來,豫州一帶無人管束,搶匪響馬經常洗掠村寨,民不聊生。他們不得法,反而逃到晉國來,很多人靠乞討為生。”

    原來,天底下還存在這樣無可奈何的現實。到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的土地上去乞討,這是如何的奇屈大辱。

    泰城,乃至整個泰州在晉國都稱不上富足,盡管李安泰曾抗擊北狄入侵立下赫赫戰功,但不代表他在治理國家上就是行家裏手。泰州體製過於死板,經商上存在不少限製,官府管得太寬,百姓的生活算是勉強溫飽。那些大富大貴的人家,不是官居要職,就是皇商、官商。所以能在節日來布施的人家也並不多,平時無人布施的日子裏,這些難民就要忍饑挨餓,背負著屈辱挨家挨戶上門乞討。

    小白負手立在一旁,默不作聲。我知道,他心裏其實很難受。自他母親過世,這十幾年來,他一直堅持著母親的習慣,每年春節都會來此布施食物,這,也是他對父母的一種緬懷吧。

    蜂擁而至的人群裏,有一個瘦小的身子,在吃力地護住懷裏缺了一個大口子的破碗,碗裏盛著半碗熱粥。但瘦弱的身體拚不過擁擠的人群,隻見他一個踉蹌,整個人被人群推倒在地上,那半碗粥隨著破碗噹地一聲潑灑開來,破碗四分五裂,完全不能用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