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失憶

字數:19302   加入書籤

A+A-




    身旁一個眼尖的小丫環,一看到我睜眼了,便急著往外通報。看來,有人等著我呢。

    不一會兒,一個身著藏藍蟒袍的人踏步而來。

    李安濟?

    我真有點哭笑不得。我竟接連落到他們兩兄弟手裏。

    “你醒了。可曾覺得好些?”他“關切”地問道。

    嗯?我到底該演什麽?

    “好多了。謝謝……你。”我小心翼翼地拿捏我的措辭。

    “哦?芝蘭姑娘何時這般拘謹了?”他很有深意地說道。

    為何,他們都知道我的本名?

    “你是想問我為何會知道?”他嘴角噙著笑意。

    我不自覺地點頭。

    “長孫若蘭她以為殺盡所有人便可以瞞住天下了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他也知曉了長孫若蘭的身份?唉,我怎麽感覺事情越來越複雜。

    “多謝濟王相救,小女子沒齒難忘。不知濟王可方便通報我夫君一聲,小女子出來時日已久,恐怕將軍要擔心的。”我咬咬牙,隻能把公孫毅搬出來當救兵。

    “夫君?公孫毅?”李安濟忽然狂笑起來,“方芝蘭,你還真以為本王什麽都不知道?你半年前‘休夫‘跑了,公孫毅沒臉說出來,可不代表本王就不知情。”

    “不過,本王也頗為好奇,這半年來,你究竟躲到哪裏,竟能逃過本王和太子的眼線。”

    “既然都已經找到了,我還有何好說的。我隻是和公孫毅一時賭氣,不信的話,殿下可派人去找他,看他會不會來接我回去。”我敢打賭,公孫毅若是知道我在這,一定會來的。

    但是……

    “姑娘想得倒是美的。隻是,將軍夫人你既然當膩了,不如換個王妃當當?”他撩起長袍的下擺,徑直坐到我床上來,對著我低垂的睫毛吹氣。

    眼下的這個李安濟,哪裏有我之前認識的樣子。人人稱道的德賢並重的濟王,竟是個登徒子。

    “謝謝王爺抬愛,小女子高攀不起。”我將頭往旁邊一扭,避開他輕薄的氣息。

    “不用你高攀,本王情願低就。”說著,他的唇竟朝著我露出的頸脖要親吻下來……

    “啪”的一聲,火辣辣的一掌扇在他的左臉上。

    我怒極了,忍不住就扇了他。

    “你究竟是濟王,還是流氓?”當日他曾救我性命,我對他心存感激。在禦花園裏,得知他就是廣德好施的濟王,我更是欽佩之極。

    可眼前這個出言狂妄,手腳輕薄的男人,真是那個李安濟?

    他狠狠抓住我掙紮的雙手,說道,“對天下而言,我當然是賢德的濟王。在美人麵前嘛,當一回流氓也不失為一種情趣。”

    說著,他便欺身壓了下來。

    可恨我的雙手被他製住動彈不得。

    他一隻手禁錮住我的雙手腕,另一隻大手麻利地撕開我的衣裳。他粗重的氣息噴薄在我臉上,侵略的雙唇不容抵抗地堵了上來,我死命往他唇上一咬,瞬間便被他抽了一個耳光!

    這畜生,真狠!我半邊臉疼得發麻,嘴裏也翻騰著一些鹹鹹的味道,弄不清是我的血還是他的。看著他破裂的嘴唇,我扯起一絲笑意。

    “臭婊子!”他一腳狠踹過來,踢在我的肚子上。盡管身上半覆著薄被,可畢竟不是軟蝟甲,我還是疼得捂著肚子直冒冷汗。早知道,就該學學什麽金鍾罩、鐵布衫,遇到這種賤人,還可以擋一擋。

    “殿下。”門外傳來一個急切的聲音,“殿下,太子殿下在前廳,說找您有要事。”

    李安泰來了?

    哼,這兩兄弟,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個想毀我心智,一個想損我筋骨。

    已經淪為惡魔的李安濟聽到李安泰找上門來了,眼神一暗,揪著我的頭發道,“長得一副清純相,竟是個狐媚性子。連我那三千侍妾的大哥,都當你是塊寶貝。嗬嗬,你說,我該向他討些什麽好處呢?”

    我嬌媚地笑道,“不如,讓他把太子妃送給你。”

    呸!他惡狠狠地把我往後一推,我的頭便撞到那堅硬的沉木闌幹上,軟著脖子便昏死過去。

    他擦拭了一下嘴角,不甘心地往外走。隻聽他吩咐道,“給我看緊了。”

    我緩緩睜開眼睛,瘟神終於走了。可是怎麽辦?他們兩個沒一個好人,還不知待會能“商量”出什麽結果來。

    我把心一橫,逃!反正在這也是等死。我爬起來,偷偷挑開側麵的窗子,隻見不遠處是一片湛藍的海,原來我被困在一個海邊的別院裏。

    我瞟了一眼旁邊的梳妝台,上麵有一個胡桃木的匣子,我拉開一看,好多值錢的珠寶。不知是李安濟為了討好我備下的,還是這屋子的女主人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揀了金鐲子玉鐲子都戴上,又揀了一條不知什麽寶石做的項鏈,這些都是盤纏啊。

    我打開窗戶,正要閉著眼睛學那空中飛人,身後傳來一個小小的聲音,“夫人……夫人……”

    我回頭一看,隻見一個丫環模樣的小丫頭悄悄摸了進來,一看到我要跳窗,嚇了一跳。

    我趕緊把食指放在唇上,“噓!”千萬別喊!

    她也跟著“噓……”了一聲,然後拉著我的袖子說道,“夫人,我是將軍府的人。快跟我走吧。”

    將軍府?公孫毅的人?

    “你認得我?”我從沒見過這個丫頭。莫非是若蘭的人?我心下警惕起來。若是落到若蘭手上,直接一個死字。

    她搖搖頭,“奴婢前些年便被派來濟王府,不曾見過夫人。方才是在房外偷聽才知道的。”

    這麽說,有理。事實上,也容不得我這智商不高的腦筋深入分析,隻知道刻不容緩,時不我待啊。

    小丫頭替我麻利地換了一套下人的服裝,好在長長的袖子把手上那四五個鐲子都蓋住了,這才騙過了守著後門的侍衛。

    而在別院的前廳,李安泰和李安濟兩兄弟,則在爭得麵赤耳紅。

    “太子殿下,找人怎麽找到我的別院來了。”李安濟一副查無此人的表情。

    “三弟,我知道你好意請芝蘭姑娘來做客,可是,客人也該回去了。”李安泰壓著怒氣,給自家兄弟一點麵子。

    “二哥哪裏話。三弟我實在不知你要找的芝蘭姑娘是哪位。”他擺明了睜眼說瞎話。

    “哼,休要抵賴。”天家本無人情,李安泰顧不得什麽兄弟情分,拍了拍手,身後的人便打開一隻玉瓶,隻見一隻黃斑小蜂嗡嗡飛出,盤旋不止。

    “芝蘭每日的飲食中都加了玉針蜂喜食的蜂蜜,無論她在哪裏,玉針蜂都能跟到哪裏。”

    原來,他們竟是這麽找來的。李安濟心裏暗忖道。

    “二哥放出了一隻蜜蜂便是證據?真真笑煞三弟我了。”

    “哦?三弟可敢讓這玉針蜂在院裏飛一飛,要是找不到人,二哥自當向三弟賠不是。”盯著李安濟唇角那道嶄新的血痕,李安泰自信滿滿道。

    見鬼!李安濟後悔到,方才應當先將她藏起來的。滋味還沒得品到,怕又要拱手讓人了。

    “這芝蘭姑娘究竟是二哥什麽人,竟讓二哥如此費心。”

    “你也不妨叫她一聲二嫂。”李安泰笑道,等大事功成,一定要把慕容若憐那個狠毒的女人除掉。

    “二嫂?”難道,李安泰已經得手了?

    “她是司鴻家的小姐,司鴻家去年獲罪,便將她抵了給我做妾。”李安泰照著催眠時的說辭說道,“你不妨讓你二嫂出來,一問便知。”

    李安濟此時卻大笑起來。

    “二哥,我府中確實有一位嬌客,但可惜的是,恐怕不是你要找的二嫂。”李安泰他們施了催眠術,他是知道的。可是,那方芝蘭醒來時可不是被催眠的樣子。看來,李安泰要失策了。

    看到李安濟一絲詭異的笑,難道,他替芝蘭解了催眠術?李安泰不由得想到。不過,先見到人再說,大不了,搶!他暗自握緊了拳頭。

    “那勞煩三弟把那位‘嬌客’請出來吧。”

    “來人,去請芝蘭姑娘。”

    於是,兩個男人各自品著杯子茗茶,各自暗懷鬼胎,直到一道驚慌失措的聲音回報:“太子殿下,濟王殿下,不好了,那姑娘,跑了!”

    那個名叫秋月的小丫頭帶著我攀下陡峭的後山,這裏離海邊最近。

    她吹了一聲響哨,隻見一隻矯健的蒼鷹嘩地一下直撲下來,然後乖乖停在她的肩上。她將一張小紙條放入蒼鷹腳上綁著的小鐵管裏,拍拍它的腦袋,它便直衝雲霄飛了出去。

    真是方便快捷,還免郵。

    “夫人,我已告知將軍此事。我先帶你到下麵那村子躲一躲,那裏也有將軍的人。”

    嘖嘖,原來冷兵器時代也流行玩潛伏。

    我們加快步伐,其實,因為我的大腿被刺傷了,秋月一直遷就我的速度。

    我們下到山腳,隻要再翻過這片礁石灘便可到達村子了。

    此時,隻聽到山上傳來篤篤一片馬蹄聲。

    我們回頭一看,頓時大驚!隻見山上布滿了戎裝警備的衛兵,而領頭的,赫然是兩位高高在上的皇子。

    “大膽奴才,竟敢拐走本王的客人!”李安濟一臉震怒吼道。

    我偷偷看了一眼旁邊的李安泰,他鳳目淩厲,臉上盡是狠戾之色。

    “夫人,你快跑,我來拖住他們。”秋月著急地推我走開。

    我搖搖頭,“我陪你一起留下。”

    山上一圈的弓箭手,除非身上罩著銅牆鐵壁,不然誰也擋不住。

    “夫人,你走啊!將軍還在等著你呢……”秋月拚命推著我,眼裏滿是焦急之色。

    我搖搖頭,“我不值得你為我拚命。他們不會殺我,你趕緊回去報信,到時再來救我。”我微笑著對她說。若不是我不會武功,她早就可以抵達下麵的村子了。

    “夫人……”秋月說著便要下跪求我。

    可惜,有人已經等不及了。

    隻見一道寒光閃過,一支強勁的弩箭直插秋月心口!

    秋月的小口還來不及說些什麽,瘦小的身體脫力地往一旁倒去,眼裏還閃爍著催促之意:夫人,你快逃!

    我回過頭,山崖之上,藏青袍子那人手中弓弩滿張,銀森森的箭頭……對準了我。

    我抬起頭迎上那雙陰戾幽深的眼睛,第一次,學會了不害怕這個眼神狠厲的男人。

    他的手拉滿繃緊的弓弦,而我傲然挺立於山崖之下,李安濟擺明了看戲的態度,意味深長地盯著我。

    此時,從側邊衝出一個人,跪倒在李安泰的馬前,急聲說道:“太子,請三思!芝蘭姑娘既然是侍妾,不若交給家法處置更為合適。”

    李安泰手中的強弩照著那人腳下便是一箭!隻見箭羽直插入那人鞋前不足半寸,箭身整根沒入土中。

    “李侍郎說的有理,玷汙了三弟的宅子,本太子總會過意不去。”李安泰露起一絲佞笑,“來人,給我活捉!”

    李安泰話音剛落,我抬腳就跑,顧不上和他拚什麽氣勢。我這條小命可是秋月犧牲自己換來的,剛才無處可逃,現在是拚了一線生機都要逃。

    李安泰看見崖下那小人兒居然還敢跑,臉都氣綠了。這個笨女人,難道你不知道李安濟等著看我殺了你麽。

    若不是顧及太子的身份,他恨不得親自下去把她拎回來,一輩子關起來。她怨也好,恨也罷,總之不能把她讓給別的男人!

    “二哥,你這侍妾,很麵熟啊。”李安濟涼涼地說到。

    “哦?”

    “似乎,和公孫將軍的夫人,很像啊。”

    “嗯,確實有些相似。”他一直盯著奮力朝礁石邊上奔逃的女子,眼神幽暗,聲音也跟著冰冷起來。

    “二哥的眼光,還真特別。”李安濟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的側臉。

    “三弟請客的方式,也很特別。”他回敬道。

    “哈哈,彼此彼此。”兩人心照不宣,假意笑道。

    而再朝下邊望去,他倆卻是怎的也笑不出來了。隻見不寬的礁石上,芝蘭已經被逼逃到石岸邊。

    不好!李安泰心裏驚起一個念頭。他立刻施展絕世輕功,朝岸邊那抹嬌小的身影飛奔去……

    可是,再好的輕功也趕不及觸碰她的一片衣角。隻見她莞爾一笑,便縱身投入滔天大海之中。驚濤駭浪的海麵,除了翻騰的浪花,什麽也沒留下。

    “她當真跳下去了……”一直在山崖上觀察的李安濟兩眼空茫,呐呐低語,臉上看不透什麽表情。

    而此時的白府,剛結束一場惡戰的白靄正在料理傷口,忽然心下一痛,仿若刀絞針紮,全身頓時冷汗淋淋。

    “芝蘭,芝蘭……”他忽然身子一歪,便要斜斜倒下去。

    “少主,少主?”茶總管一發覺不對勁,趕緊和亦啟風一起用法力護住白靄的心脈。

    阮大夫上前搭脈一探,搖搖頭說,“少主這一戰打得凶險,竟不顧自身脈息紊亂,再加上思念芝蘭姑娘,心情過於抑鬱,急火攻心。這一次怕是要好好調養一番。”

    一提起芝蘭,眾人便默不作聲,不知如何出口相勸。這些日子來,白靄即使一言不出,明眼人都知道最是心急如焚的人是他,最是痛不欲生的人是他。找不到芝蘭,他便將滿腔的壓抑和怒火統統發泄在敵人身上,一向淩傲卻平和的他出手便是狠辣招數。

    金澤是看在心裏,痛在心上。他就這麽一個弟弟,自幼父母雙亡,他為了重振家族便早早隨了師傅上山修煉,當時弟弟才兩歲有餘,正需要家人關愛的時刻,卻不得已被自己狠心撩在家裏。長大之後,還沒來得及好好兄友弟恭,自己又“搶”了弟弟的青梅竹馬。這好不容易找了一個相親相愛的,如今又……看著白靄蒼白的臉色,金澤心裏是一陣發苦。

    近一個月來,他們連挑了螣蛇的兩處分壇,螣蛇恐怕是坐不住了。然而芝蘭和亦家二公子、玄武家雙胞胎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原來,那日尋不見芝蘭之後,四族會議上,金澤提議四族聯手,青龍當即就同意了。因為亦承風事先知曉白靄和芝蘭多次遇襲的事情,再者他的二哥還不知所蹤,和白虎聯手,總好過單打獨鬥。花燕南沒什麽意見,也代表朱雀同意結盟。反而失蹤了一對活蹦亂跳的雙胞胎的玄武,卻遲遲沒有表態。玄藍靖的口張了張,卻又握緊拳頭,狠狠砸碎了一張黃花梨木桌子,又悶聲起來。

    金逸山莊和亦承風的消息網不消多時便查明了螣蛇一族的存在,而且在螣蛇聖女的帶領下一直養精蓄銳,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踏平四族,重振螣蛇。他們選擇各個擊破,一時為了將敵人分割殲滅,而是為了一點點引出幕後的主宰者。

    而壓在白靄心頭上的,除去家族使命,最重要的,乃是那個與他相伴一生的女子。

    “爹爹,你回來啦……”一個約摸十八九歲,頭紮藍花布巾的女孩子聽到門外傳來的響動聲,便蓋上灶台上的鍋蓋,將裏邊的菜燜著,從廚房出來招呼到。

    沒錯,這個女孩子就是我,我叫蘭兒。

    我不知道我是誰,從哪裏來,隻知道爹爹和海子哥出海捕魚的時候順手把我撈回來的。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正躺在一張破舊的床上,或者說是鋪著破漁網的土台子上。

    眼前有一對花甲老人,還有一個黝黑的壯漢。那老頭兒臉上溝壑交錯,皮膚又黑又粗,而老婦人一看也是個常年辛苦勞作的人,正在一旁抹眼淚。

    當他們三人發現我一點兒記憶也沒有的時候,臉上露出不知是驚還是喜的表情。老頭兒說他們膝下原有一個乖順的女兒,但去年被姓曹的惡船主搶了去做小,一向溫順的女兒卻抵死不從,直接從船主家的大船上跳下去,投了海……而我和他們的女兒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又是從海裏撈出來的,真真是老天有眼,賜給他們一個重生的女兒!

    看著兩個老人在我麵前老淚縱橫,我不知為何心頭一暖,體內的水汽蒸騰著竄上眼眶,不一會兒淚水止不住淌滿麵龐。似乎,在我心底的記憶中,也有著這麽一對疼我愛我的父母。

    於是,我就成了於老漢家的女兒,叫於蘭兒。據說這是於老漢的女兒的本名,而我身上正好也有一塊雕著蘭花兒的玉牌。那個膚色黝黑的壯漢便是於老漢家最近的鄰居,叫王海潮,大家都叫他海子哥。

    這是一個僅有百來人的小漁村。漁村不似山寨或莊子,一戶挨著一戶,基本上一裏地才有一戶人家,有的人家甚至是直接住在船上的,被稱為疍家人。於老漢家在村子的西邊,比較偏僻,而海子哥就住在於老漢家隔壁三百來米的地方。由於海灘上沒有什麽樹木,三百米的距離,是顯得相當近的。

    這個村子雖然小,但並不算太窮困,因為地處泰州、順州的交界處,貿易比較頻繁,村裏出產的海產品生意也算不錯。

    而於老漢家算是村上有名的困難戶了。這都是由於之前他們有一個患癆病的兒子,為了替兒子治病,他們向大船主曹家借了不少銀子。結果兒子救不活了,銀子倒花費了不少,加上曹家算的利滾利,兩個老人和一個女兒是做牛做馬也還不起。於是曹家便打起了於老漢閨女的主意,打算用她來抵債,給曹二當家做一房小妾。

    於老漢雖然窮,但是頗有骨氣,說什麽也不同意自己的女兒去遭這份罪,那於蘭兒也是寧死不屈。曹家求親不成,便撕破臉皮來硬搶。結果成親的當晚,姑娘便跳了海。

    那曹家不想居然鬧了人命,便也不太往村子的西邊這邊來了。而我的“爹爹”和“娘親”僅允許我每日在房子周圍活動活動,最遠不能超過海子哥的屋子,怕的就是曹家的人又來搶人。

    唉,我雖然每天呆著哪也不能去很無聊,可是一個記憶空白的人,又怎麽敢四處走動。

    於是,於老漢每日出去打漁,我便和於陳氏便在家做些活兒。也許是為了彌補對女兒的遺憾,或者是重拾一家人的溫暖,於老漢夫婦對我是極好的,我雖然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在哪,但麵對兩個慈愛的老人,我是真心願意叫一聲爹爹和娘親。

    這日,於老漢和海子哥打漁回來晚了,於陳氏將他們打回的魚簡單收拾了一下,我便將燜好的菜都端上來。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們每天的菜色基本上都和海有關。今天是海帶鮮貝湯,有一條清蒸海鱸魚,一些煎得很香的小銀魚以及蒜蓉燒生蠔。娘親本來教我繡些帕子之類的活兒,但教了兩天,看到我的手藝實在是拿不出手,便由著我負責每日的晚飯。

    不知是無師自通還是怎的,我對做菜倒頗有興趣,而且喜歡弄些新花樣,味道居然還不錯,得到飯桌上那三人的一致誇讚。我蹙著眉頭朝那個一直猛往碗裏盛飯的男人說道:“海子哥,你再這麽吃下去,明天我就得管你要飯錢了。”

    海子紅著臉說,“嘿嘿,那是蘭兒妹妹手藝好。明天我給老爹扛袋子麵過來。”

    我搖搖頭,“說笑而已呢。”

    不過,這爹爹和娘親確實連點積蓄也沒有。雖然現在是春天了,但是住在海邊,晚上的風還是挺寒的,家裏連床像樣的被子也沒有。既然成了他們的女兒,也該盡份孝心,怎麽才能賺錢呢?這是我目前遇到的首要問題。

    我正咬著筷頭思忖著,爹爹連喚了我幾聲我才反應過來。

    “爹爹,你叫女兒?”

    “蘭兒,你這幾天可曾回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於老漢關切地問。

    我搖搖頭,頭腦完全是空白的,什麽飄忽的線索都沒有。不對,也不完全沒有線索。這些天夜晚的夢裏,我好像老是夢見一隻小白貓,挺大的一隻貓,通體雪白,雖然眼神冰冷,但夢裏總覺得很溫暖呢。難道,我以前養過一隻貓麽?

    “還是想不起來?”於老漢又問道。他們失去了一雙兒女,自然也知道這個“女兒”的生身父母一定也會為她的失蹤心急如焚。他們是老實的打漁人家,雖然心疼這個老天賞賜的“女兒”,但也不會自私地想把她一輩子綁在身邊為自己送終。這個女兒那日穿的衣賞是極好的料子,即便被海水浸泡了這麽久,洗幹淨後還是柔順光鮮。唉,這閨女一定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女兒。

    “我隻記得一隻貓,白色的大貓。”我悶著聲音說。我也覺得自己不爭氣,自己的爹娘家人都記不得,老是夢見一隻貓做什麽。

    “你這老頭,別為難閨女。”於陳氏埋怨道,“蘭兒,你別急,我聽人家說這種失憶症不是一時半會能好的,你慢慢想。爹娘能養活你。”於陳氏打從這個女兒開口叫了一聲“娘”的那一天,就恨不得女兒一輩子呆在自己身邊不走了。唉,明知是不可能的事,但,能緩則緩不是。這死老頭子還見天地催問。

    “爹,娘。”我搖著於陳氏的肩膀撒嬌著,“蘭兒就算找到了親生爹娘,你們也一直是蘭兒的爹娘啊。”

    “嗬嗬,好,好女兒。”於老漢滿足地說,“爹不是要趕你走。實在是,你失蹤了不少日子,你爹娘一定很擔心。再說,那日你身上的穿的衣料和戴的玉牌,分明是大戶人家的閨女才有的。孩子啊,跟在我們兩個老家夥身邊,委屈你了。”

    於老漢這番話,說得於陳氏立刻眼眶泛紅,似乎我的家人便在門外等著把我帶走一般。

    “於老爹,大娘,你們別擔心。我明日去城裏賣魚,順便打聽打聽有沒有哪戶人家的小姐不見了。”一旁正放下第四碗飯的海子說道。

    我覺得自己根本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小姐呢。我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是挺白挺嫩的,沒幹過什麽活的樣子,但我那一手爛得嚇人的女紅,嗬嗬,真不知是哪戶人家培養出來的“千金”。

    不過,目前還是解決家裏的經濟條件要緊。

    “海子哥,明日裏你順便替我跑一趟當鋪,把我那身衣裳當了吧。”說著,我進裏屋取出裝衣裳的小包袱,又掰下一根發簪上的一片金葉子。之所以之掰一小片,確實是因為這一小片金葉子可以換來不少銀子了。若把整根發簪當掉被宰客不說,還容易引禍上身。

    我將包袱和金葉子遞給他,說道,“當衣裳的錢,你先給自己買一身好衣裳,再替我把這片金葉子拿到銀莊換錢。”

    “不用不用。”海子擺擺蒲扇大手,“妹子別客氣,不過舉手之勞。”

    我白了他一眼,“誰和你客氣了?你要是還穿著這身衣裳去換金葉子,還沒出門呢就被官差盯上了。到時說得清楚嗎?”

    他低頭想想有理,就摸摸腦袋憨笑起來。

    “你呢,拿了金葉子換的錢,先給我爹我娘做兩身衣裳,再買兩床被子。剩下的都給我買些米麵和這些調料。再給我爹捎一壺好酒。”說著,我便把要買的東西列了單子給他。

    “這,妹子,我不識字。”他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歎了一口氣,“不要緊,隻要賣東西的人能看懂就成了。”

    他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第二天,海子早早去了鎮上的集市,我內心其實是很想跟著去的,但怕於老漢夫婦不放心,便老老實實帶在家裏侍弄那些海貨。

    平日裏打的魚蝦,也不總是賣鮮活的,也有製成幹貨待販子上門收購,於是家家戶戶的院子都極大,就是為了曬魚幹之類用的。現在,我們家的院子裏就曬滿了海帶和一些小銀魚,還有幾條大大的紅魚。

    紅魚幹還值些錢,這種小銀魚和海帶換不了幾個錢。所以,紅魚、帶魚、墨魚之類的幹貨,都是收在家裏等販子上門收購,而銀魚和海帶一般就是留下來自家吃的,或者挑到附近的集市上賣給普通的老百姓。

    “蘭兒,你進屋好好歇息,這些粗活,爹自己弄就成了。”和我一起擺弄著這些幹貨的於老漢心疼地看著我的手,原本白嫩的雙手上裂開幾道長長的口子,微微滲出血絲來,被這些含鹽分的魚幹一碰,痛得灼人。

    “不礙事的,弄完這些就好。”我麻利地往籃子裏揀一些曬得半幹的小銀魚,打算用來做今天的晚餐。

    太陽落山之前,海子終於回來了。隻見他身後背著好大一筐東西,手上還提著大包小包。遠遠看見我和於老漢,便憨笑著高聲招呼:“於老爹,我回來了!”那開心的模樣仿佛多年未歸的遊子見到家中雙親一般。

    海子進了院子,喜滋滋地說,“妹子,你要的東西都買好了。”說著便把身上掛著的一眾物品都卸下來。

    我注意到他換了一身新衣裳,藏藍色棉布袍子,嶄新嶄新的。

    “海子哥穿這身袍子真精神啊。”我誇到。王海潮長得很高大,天生在海邊長大的,每天和海浪搏擊練就了一身結實的肌肉,加上濃眉方鼻,是個拿得出手的帥小夥子。但因為是孤兒,家裏沒錢,一直沒能娶妻生子。

    我正這麽想著,卻見這個大漢老黑的臉上一紅,憨憨笑道,“燕子也這麽說。”

    我“啊”了一聲,不知道燕子是誰。於老漢好心地解釋到是村頭韓老頭的女兒,叫韓燕兒。

    哦,這下我明白了,原來海子哥有心上人了。

    我又笑著取笑了他幾句,看到這個老實人都快把臉憋黑了,我才吃吃笑著回去弄晚飯。

    於陳氏和於老漢正在屋裏擺看新買回來的衣裳,摩挲著柔軟的細棉布,兩個老人不免有些眼眶泛紅。

    “他爹,咱家撈回來的這閨女真不錯。”

    “唉,是啊。要是咱家蘭兒還在,也是這般孝順……”於老漢不禁想起自己那苦命的女兒,兩個老人便偷偷掉眼淚。

    我一進到屋子便看到這番情景,心裏已猜到了七八分。

    我走過去,半跪在老人麵前,“爹爹,娘,以後蘭兒一直都會孝敬你們的。蘭兒要給爹爹和娘買好多新衣服,給你們住大房子,好不好?”

    於老漢夫婦見我這麽說,是破涕為笑,連聲說好好,等著女兒孝敬咱們。

    也許他們隻把我的話當做一種安慰,我卻真心地打算要讓這兩個善良的老人過上衣食不愁的日子。

    下定了決心,便要努力去做。

    先做晚飯吧。平時兩個老人都吃海魚,吃多也會煩的。海子從集市上買了幾兩豬肉,我便和著院子裏摘的青菜炒了,又用辣椒、豆豉燜了半幹的小銀魚,用鹹蛋和野菜做了個上湯,最後弄了個紅油拌海帶,很是開胃。

    “蘭兒妹子做菜的手藝可真好!”海子餓壞了,一邊扒著飯菜一邊說。他今天趕了一天的路,本就饑腸轆轆,剛才聞到飯香時肚子已經叫過好幾回了。

    我自己也覺得做的菜口感不錯,越發懷疑自己所謂的千金小姐身份了。難道,其實我是個大戶人家的廚子?而主子們吃得開心了,賞賜點首飾、衣裳啥的,也說得過去。

    忽然間,我撲朔迷離的身世有了個合情合理的解釋,我深感前途光明!既然我是個廚子,那於家脫貧致富的道路就有望了。

    於是,吃過晚飯,我便開始實行我的脫貧大計第一步。

    話說這漁村裏的小銀魚並不是家家戶戶都吃的,有些經濟條件好點的人家根本看不上,打上來之後要麽拋回海裏,要麽也是隨處倒掉。隻有普通人家才用來下飯。

    於是我將海子幫帶回來的調料都用上,有薑、糖、醋、大料、草果等等,把半幹或者新鮮的小銀魚用配料醃製好,然後幹煸就成了。我把煸好的銀魚幹給大家嚐嚐,都說好吃。

    “蘭兒,原來這銀魚還可以這麽好吃啊。”於老漢吃了一條又一條,還一邊美滋滋地喝點小酒。

    “爹,這魚幹用來下酒或者當小食都是不錯的。明兒我再做一些,讓娘拿到集市上賣可好?”

    “這,會有人買嗎?”於陳氏往常隻去賣過鮮魚和鹹魚。

    “娘,你放心!”於是我便教她如此這般這般……

    到了第二天傍晚,於陳氏喜滋滋地擔著空籮筐回來了。

    “蘭兒,你的主意真行!我把兩筐子的魚幹都賣光了。”

    這是當然。我心裏笑到。

    這種有些甜辣的魚幹,不但是不錯的下酒菜,姑娘們也會喜歡。我讓於陳氏別到魚市上賣,要去話梅幹果兒的行市賣。今天第一天開張,買一斤送二兩,買兩斤送半斤。路過的人可以免費品嚐,不好吃不要錢。銀魚本來就不是什麽錢,成本無非是些調料的錢,所以一天的收入算下來,一共賺了五十貫錢。

    這五十貫錢已經夠於老漢夫婦樂上一宿了,我卻深深皺起眉頭來。

    盡管我沒什麽記憶,但恍惚記得以前大把大把撒銀子的感覺。再說,那天的金葉子換了十兩銀子,光是買衣裳和被褥就花掉了七八兩銀子。看來,光靠這麽賣小食,是脫不了貧的。

    這時候,海子推著滿滿一小推車的銀魚進來了。

    “海子,這些都是你今天打的?”於老漢問到。海子打漁有一套,平時打到的都是大魚,今天怎麽這麽多小銀魚。

    “於老爹,這些是我替蘭兒白揀的。”原來,他今天打完漁,看到其他船的正要倒掉小銀魚,便上前去買,結果大家都不當回事,白送了他。一圈下來,就堆滿了一車。

    “蘭兒,這麽一車子,娘明天可挑不動啊。”於陳氏擔憂地說。

    “娘,你別急,我自有辦法。”

    我晚上把所有的銀魚都製成了魚幹,便叫來海子,囑咐他替我辦幾件事。

    他聽完兩眼放光,“妹子,真有你的!不過,這會不會不太好啊?”他有些為難。

    “海子哥放心,我自有方法。”我信心滿滿。

    第二天海子沒去打漁,而是幫著於陳氏挑著擔子一起進城去了。

    於老漢則去捕魚了,我叮囑他要大魚,不必惦記著這些小銀魚。

    我織補好漁網,弄好晚飯,才看到海子和於陳氏回來了,旁邊還跟著於老漢,看來是半道遇上了。

    看到他們肩上的擔子都空了,我露出自信的笑容。

    果然,於陳氏的兩筐魚幹早早賣完了,由於售價便宜,又好吃,昨天買過的人今天紛紛回頭再看,又帶動了一些新的客人,便比昨天少賣了一個多時辰。

    而海子則是挑著兩筐子魚幹到城裏的幾個大酒樓去免費大放送,每家酒樓免費送十斤,覺得好吃的再去集市上找於陳氏訂貨。

    趁著於老漢和於陳氏忙著點銅錢,海子悄悄地把一個包袱交到我手裏。

    “都在裏麵了?”

    “嗯。你先點點。”

    原來,我讓海子拿了兩片金葉子分別去不同的銀莊換了銀子,除了買必需的調料,剩下的都換成一貫貫的銅錢。這將近二十兩的銅錢,沉得要命。

    於是我白了他一眼,“這可將近兩千貫錢,數到明天都數不完。海子哥我還行不過?”

    他又是憨厚一笑。

    “海子哥,想不想賺些老婆本?”我壓低聲音問他。這些天來,我發現海子辦事牢靠,話不多,很是穩重,就是對賺錢改善生活什麽的太不上心,不然別說媳婦,估計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賺錢?想是想過,就是沒本錢,也沒你這麽好頭腦。”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又好氣又好笑,“你就是死心眼。賺錢的機會不是擺在眼前嘛,隻要你願意跟我合作。”

    “妹子打算幹什麽?”打從我拜托他買套男裝開始,他便滿肚子的疑問。

    我讓他拿上這些銅錢去替我收購銀魚。因為如果酒樓開始下訂單的話,光憑現在的數量,是遠遠不夠的。銀魚是很容易捕到的魚類,盡管大家都不想要它,可是經常“不小心”便捕到它們,很多人隻得歎氣把它們放掉。

    我聽說新鮮銀魚一般賣五文錢一斤,也是窮苦人家買來吃的,所以銷量不大。普通的銀魚幹大概八文錢一斤,而我做的銀魚幹因為放到零食市場去賣,價錢便高了不少,要二十五文一斤,比起話梅蜜餞什麽的,還便宜了一些。

    我讓海子花八文錢一斤的價錢去收購銀魚,我相信這個價格還是有不少人樂意賣的。當然,這隻是我計劃的第一步。

    他很快替我辦好了收購的事,村子裏有八戶人家收下了我們的定金,答應每天供應一百斤的銀魚。

    很快地,僅隔了兩天,便有五家酒樓向於陳氏下了訂單,每天每家一百斤銀魚幹。這是相當不錯的成績了。我按照每斤二十五文賣給他們,於是於陳氏在集市上賣的價格就到了三十文一斤了。這價錢雖然漲了些,但穩定的客戶群已經培養起來了,加上其他的小食也差不多是這個價,大家都承受得起。

    又過了沒幾天,另外三家酒樓看到這五家生意漸漲,便來要去下訂單。之前這五家呢,則要求每天提供兩百斤。我想,該是走第二步的時候了。

    我讓海子去找提供銀魚的那八戶人家,問他們想不想多賺點錢。答案是肯定的。

    於是,我寫好八張契約,約定每天每戶用我給的配料加工好銀魚幹,每斤的收購價是12文,每戶每天供應兩百斤。這八戶人家都樂嗬地按了手印,交易就算成了。

    “閨女啊,你給他們12文一斤的價錢,那我們少賺了不少啊。”於陳氏這幾天數銀子數得開心,而眼看著“成本”卻逐天增加,不禁有些肉疼。

    “娘啊,你看,我隻燒了幾天的魚幹,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這每天才賺不到兩百貫錢。現在有了別人幫咱們幹活,咱們就坐著等收銀子,好不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