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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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時分,天開始下起零星小雪,細細的,幾乎讓人錯覺那是雨。天色卻不是極暗的,在銀翼大廈上望過去,似乎還能看見遙遠的天際透出的幾束淡黃色的光線。

    小碧看著從升降梯走出來的西裝筆挺的男人,微笑著遙遙衝他舉了舉杯,然後目光跟隨著他仰頭將一杯香檳喝了下去。陸劭廷慢慢朝她走過來,在桌前站定,衝她淡淡笑了笑。

    “為什麽約我到這裏來?”

    小碧淡淡笑了笑,張開手心看著落在上麵然後瞬間融化的雪花道:“良辰品美酒,應有故人相伴。”

    “小碧,我——”

    “先不要急著開口,這香檳很好喝,你不嚐嚐麽?”小碧笑著衝陸劭廷舉杯,然後再一次將杯中的香檳一飲而盡。

    陸劭廷看了看她,敷衍地端起麵前的高腳杯微抿了一下,然後心事重重地抬眸看著小碧。可忽然,他的眉頭緊緊皺了一下,眼睫微不可見地顫抖,然後睜大狹長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女子。

    “是……是桃子味的香檳……?”他驚疑地緊盯著她。

    她笑了笑,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原來你知道,那麽你這樣聰明的人,應該已經猜到了吧。”

    陸劭廷握緊高腳杯纖細的杯頸,眼皮忽然開始突突地跳著。他抑製住翻覆如潮的思緒,強自鎮定下來,看著麵前的女子沉聲道:“原來你並沒有死,那麽小碧在哪裏?”

    “我妹妹?”她淒然地一笑,然後伸出手指輕輕指了指灰白的天空,“她在看著你呢,在那裏。”

    於是那拔地幾丈高的浪潮猛地將他吞沒,腦海中七年前小碧的樣子卻越發地清晰起來。那時他是誤入藕花深處戲耍的少年,而她在岸上撿到他的鞋子還把它們當作出氣筒。他上岸後哭笑不得地同她理論,她眼睛裏卻先泛起了淚花竟轉手把他可憐的鞋子擲進了池塘裏。那一晚她穿了一件紅色的連衣裙,月光照上去像是個小蓮燈一般,於是他便打趣道:“不是應該叫小紅麽?怎麽會是小碧……”

    那一個暑假小碧帶著他跑遍了清河鎮的每一座山,那個時節正是瓜果豐收的時候,於是他一個半大的少年被一個小丫頭拽著瘋跑,幾乎偷遍了所有果農的園子。小碧是個小饞貓,她最愛吃桑葚,每次都吃得小嘴黑漆漆地才捧著肚子心滿意足。但所有的水果中,她唯獨不能吃桃子,於是那些果園子中隻有桃園才能幸免。最初他還有些不信,以為她隻是對桃子的那層絨毛過敏而已,於是連哄帶騙地將桃子洗淨讓她嚐。她眨巴著大眼睛望著他,小心翼翼地就著他的手小咬了一口,開始時沒事,過了一會兒身上就開始成片地泛紅。他後悔自責地不得了,隻能握著她的手不讓她去撓那紅癢的地方,補償地承諾她來年暑假就帶她去南市玩。

    廖紅玉支著頭望著頭頂越來越暗的天色,雙眼迷離,仿佛已經微醺了。看了一會兒,她才幽幽道:“那一年,小碧她知道了我被韓振宇強暴後氣衝衝地去告訴了爺爺,爺爺怕丟不起這個人,不敢去報警、也沒有能力向韓家討公道,自己卻氣得一病不起。那個時候恰巧把我爸爸招去的那個工頭卷著錢跑了,他說是去追,但鬼知道他究竟跑去了哪裏。他消失幾天以後,我媽也去別的城市打工了,然後就音訊全無。我們兩個賠錢貨也隻有爺爺心疼而已,我和妹妹東湊西湊才勉強借出了爺爺的住院費。

    爺爺去世那晚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電閃雷鳴的,我那時候幾乎要絕望了,於是就不顧一切地從醫院跑了出去。妹妹一直在身後哭著喊著追我,漸漸地聽不見她的哭聲了,我還以為她自己回醫院去了,後來才知道她竟然失足——”

    廖紅玉將臉頰深埋在掌心中深吸一口氣,然後將一本粉色的小本子緩緩推到陸劭廷麵前。“我是從她的日記本裏知道你的,我想,這本日記還是交由你來保管比較好。之後……我便想出了這個法子。我沒有其他的法子了,我必須為爺爺和碧玉報仇!”

    陸劭廷沒有繼續去聽廖紅玉的話,隻垂眸呆呆地看著桌上那淡粉色的小本。第一頁被風吹開了,上麵落了幾點細細的雪花,但那小雪轉瞬就在有些泛黃的紙頁上融化了,留下了幾個小點。陸劭廷輕輕拾起本子,小心地拂著本子的封麵,那樣來來回回擦了好一陣,他才緩緩翻開。

    “劭廷哥哥說他今年會帶我去市裏玩的,但他還沒來接我,不過我知道他一定會來的。”

    寫著歪歪扭扭字體的日記後麵夾著他們一起拍的許多照片,那段難忘的日子忽然又出現在眼前了。她拉著他去掏鳥窩、摸魚、烤螞蚱,帶他做那些稀奇古怪的他從沒有體驗的事情。他很喜歡聽她叫他一口一個脆生生的“劭廷哥哥”,她那小辮子在腦後一晃一晃的,像極了她抓的那些穿在草稈上的蛐蛐……

    陸劭廷將那粉紅色小本子放進西裝衣袋中,抬眸凝視著廖紅玉。“為什麽現在又告訴我?”

    廖紅玉卻恍若未聞般直直地望著銀翼大樓下漸漸亮起來的萬家燈火喃喃道:“我倒寧願死的那個人是我……我一直都這麽希望的。小碧她是因為我,她那樣好……她是那樣好那樣單純的女孩子……”

    陸劭廷呆呆地望著遠處在漸漸灰暗下來的天色中隱隱閃著亮光的南市電信發射塔,腦海中忽然出現第一次見到小碧時她紅色連衣裙下露出的瑩白的小腿和腳踝。他正出神,甚至都沒有聽到身後傳來的輕輕的腳步聲,隻看見暮色真的沉下去了。

    剛上來時依雪沒有看清,隻遠遠看見在無盡黑暗中一個女子的紅色大衣,等走近了她才恍然發現了他在黑色西裝大衣中的身影。她想走過去叫他,可忽然感覺到了什麽不同,於是站在他身後幾步的距離外與那冷豔的女人安靜對視。但在那雙妖嬈的鳳眼中,依雪熟悉的那種盛氣淩人的目光不見了,那目光中原本的火把此時卻變成了冷風中的一小點螢火,忽地熄滅了。

    而陸劭廷猶未發現她的到來,隻出神地望著銀翼腳下的點點燈火和串流如水銀的車輛。她忽然想起剛與他結婚時,他曾邀請她上來過這座南市最高的摩天大樓。那天她做了什麽惹他不高興,於是他不再同她講話,看也不看她一眼,隻獨自靜默地站在頂樓邊緣不知在望著什麽,身形仿佛要與夜色融為一體。

    依雪忽然覺得有些心慌,那細細的雪花冰晶在風中撞到她臉上,冰涼,她卻直直地站在原地看著他的側臉,不敢伸手去擦。他和旁邊的那個女人臉上的神情是那樣的相似,這讓她覺得她是被獨立的、遺棄的,此時她和他的世界並不在同一處。

    “劭廷?”她試探地小聲叫他。

    他聽到她的聲音竟身形一晃,有些驚訝地回過頭看著她。“你怎麽來了?”

    依雪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覺得心中一片冰冷。

    陸劭廷轉頭看著她,然後站起身來,依雪看著他的臉色愣愣地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是我叫她來的,來揭開真相。為什麽我一直一口咬定七年前那件案子是韓振宇做的,現在你明白了吧。”廖紅玉也站起來,走到陸劭廷身邊,目光冰冷地斜視著依雪。

    陸劭廷沒有開口說話,隻偏過頭看著另一側的萬家燈火,沒有去看依雪的臉。依雪在冷風中打了個寒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聲道:“劭廷,七年前那樁強奸案……的確是我表哥做的,可是我一開始真的不知情——”

    她的話音還未落,忽然聽見身後從升降機的方向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陸劭廷的助理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身後跟著幾個穿著警服的男人。

    “少總,他們——”

    “韓依雪小姐你好,我是南市警察局的刑警,剛剛韓雅妍女士向我們舉報了七年前韓振宇先生涉及強奸案,韓振宇先生已經承認了犯罪事實並聲稱你為背後主使,現在我以教唆罪將您拘留以便協助調查,請你現在就和我們回警察局接受調查。”

    陸劭廷垂眸定定地看著她,有雪花的冰晶被風吹落在他的眼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睛,那冰晶便融化成水流進了他的眼睛裏。他偏過頭去擦著眼睛,廖紅玉忽然將身體輕輕依在他的身邊,冷笑著睥睨著依雪,目光中充滿似曾相識的嘲諷。

    依雪便覺得腦海中那熟悉難忘的一幕轟地炸開來,七年前她與李銘錦分手時也是如此相似的情景,她忽然覺得眼前的燈光和那刺目的紅影在眼前模糊起來。她強忍住暈眩的感覺,緊緊地攥著雙手抬眸看著陸劭廷:“連你也不相信我麽?”

    廖紅玉依在陸劭廷身側,手指不動聲色地隔著他的西裝大衣按著那個粉色日記本。陸劭廷身體一顫,垂眸凝視著依雪仰頭期待地望著他的臉。

    “你……真的不信我?”

    她用幾乎破碎了的聲音低低地再次這樣詢問他,得到的仍然隻有夜風的低回。

    “韓依雪小姐,請你現在就和我們回警察局接受調查。”

    冰涼的手銬“啪”地扣在了她的手腕上,一名警察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她猶不甘心地最後一次抬頭期盼地望著他的臉,但他望著她的目光卻是無神的,他恍惚地低頭看著她、又好像沒有在看她,目光空洞而遙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