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處易備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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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當年那封信,大喬頃時變了臉色,質問道“你弟弟代筆,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大喬姑娘可真是糊塗,這麽多年所托非人,竟然分毫不知。那年孫將軍怕你父親不答應,特意命我弟弟偽造了一封信件,讓你以為喬將軍答允了你們的婚事……你難道就沒有半分起疑,為何這些年,你與喬將軍通信,他都從未問過你在江東的隻言片語?當年那封信,難道就沒有半分紕漏?現下袁術稱帝,孫將軍已然與之反目,你父親在袁氏帳下岌岌可危,被派去前線,一命嗚呼,也不是什麽離奇事,隻可憐老將軍到死仍不知,自己捧在手心上的寶貝女兒,這些年做了他主公仇敵的掃堂妾,還為人家生兒育女呢。”

    大喬聽了這話,腦中翁然一震,半個身子都像枯枝一般,木然沒了知覺,連小喬與姬清的齟齬都一瞬聽不真切了,腦中不住回蕩著姬清的話,層層堆疊如河水漫灌,要將她吞噬淹沒。她良響才掙紮著回過神,拉住小喬,撂下一句“我隻信孫郎所言”,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大喬未上馬車,而是拉著小喬一路跑到了河邊,一張小臉兒慘白,胸口起伏不定。

    見大喬這般慌神,小喬撫著她的肩背安撫道“姐姐別聽那女的胡說,我看她就是蓄意挑撥你和姐夫關係罷?若是爹爹真出了什麽事,姐夫也不可能瞞得住啊?再者說,即便是父親當年真的未曾答允,以姐夫對姐姐的愛重,也不會不管父親的安危的啊。何況還有周郎,周郎走的時候答應過我,會保護父親,我們要相信他們,相信他們啊姐姐。”

    “我何嚐不想相信孫郎,隻是當年那封信……”大喬回憶起信件上的內容,如鯁在喉再也說不下去。

    小喬見大喬麵色極差,滿臉虛汗,不住勸道“不管怎麽說,我們還是先回府,先回府再商量吧姐姐。”

    語罷,小喬扶大喬上了馬車,確認過四下無人跟蹤後,飛速往將軍府駛去。

    曹軍大舉南下,袁術兵敗如山倒,往南一路而逃,不顧百姓死活,短短幾日間,壽春城中便現人吃人的慘烈景象。周瑜夜訪此處,在城外的驛站中落腳,下屬即刻將先前安插在喬蕤帳下的幾名眼線帶上前來。

    周瑜見這幾人狼狽不堪,瑟瑟縮縮,心裏不是滋味,命手下人拿幹糧來。這幾人已是三五日間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狼吞虎咽三兩口便吃了個精光。

    周瑜這才開口問“本將軍想知道那日陣前之事,喬將軍到底如何了?你們仔細說來,不得有一字一句的隱瞞。”

    那幾人你看我我看你,似是提及此事驚魂甫定,抖抖回道“那日,我軍與曹軍對陣,曹軍大將於禁向喬將軍挑戰。喬將軍近來身子不好,卻還是應戰了,兩人刀劍來回很是驚險,我們都捏了一把汗。熟料忽然不知從哪飛過來幾百隻怪鳥,張開翅膀有半丈長,逢人便咬,等我們好不容易把他們驅散時,喬將軍已墜落下馬,奄奄一息了……”

    周瑜黑涔涔的眸底漾起幾絲淩厲之光,須臾消弭“你們都說喬將軍被鳥所殺,遺體何在?”

    “我們是想為將軍收殮,可是那些鳥很快又折返而回,待我們再次將它們趕走,喬將軍的遺體已……已經不見了……”

    “也就是說,你們並未確認喬將軍真的斷氣了,隻是見他跌落下馬,是嗎?”

    “這……我們雖未確認,但當時有張勳將軍下部衝上前去,應是確定喬將軍已經斷氣了……”

    張勳下部?那不就是長木修的人嗎?周瑜這般想著,嘴上卻隻說“知道了,你們下去罷。”

    那幾人見周瑜沒有苛責,都感恩戴德地叩了個頭,躬身退了下去。

    這鳥已數年不見蹤跡,竟在這樣的關頭又出現在了袁軍與曹軍交兵之處,還是衝著喬蕤去的,實在是太過蹊蹺。流言如沸,若是傳到小喬耳中,不知她會有多驚慌,想到這周瑜心下一沉,他穩住心神分析情勢,盡量不讓自己關心則亂這怪鳥與喬蕤失蹤的事,明麵上是衝著袁術,實際上則是衝著孫策與他,不管怎麽說,眼下唯有找到喬蕤與長木修,才能破局,其他諸般事,便也能迎刃而解了。

    回到將軍府後,大喬翻箱倒櫃,從自己放置信件的雕花木匣中,找到了當年喬蕤的回信。

    小喬湊上前去,看了兩行後,神色亦黯淡幾分“這信裏竟然連祖父的名諱都沒有避忌,難道真的是姐夫找人代筆?不過,即便姐夫當年耍了流氓,這些年他對姐姐如何,我也是看在眼裏的,他那麽疼惜和在意姐姐,又怎會不顧我們的父親呢。”

    不管小喬如何勸,大喬的不安之感都未有分毫減少,一張小臉兒慘白,瞳仁中泛著薄薄的霧,迷蒙又慌亂,她倏爾起身,瘦削的身子像烈風中飽受摧殘的木槿般,搖搖欲墜,趔趔趄趄向前堂走去。

    這幾日孫策雖不在姑蘇,各地的奏報卻還是如常送來,大喬在堆積如山的奏承中挨個翻著,終於尋到了一枚小小的信封。

    宛城來的信,一應是桑皮紙的,這是她祖籍的特產,旁人無處偽造。若是喬蕤真有個好歹,宛城那邊一定會有消息,大喬屏住呼吸,拿起小刀一點點將信箋劃開,抽出了一張薄薄的信紙。

    姬清回到望春樓時,天色尚早,但二樓廂房卻已黑透了。她不喜歡耀眼的日光,總覺得黑暗的狹小空間才會令她感到安全,故而特意將臥房選在背陽之處。這幾日江東大亂,望春樓的經營也受到重創,姬清打算趁機激流勇退,將店鋪盤點售出,離開這是非之所。

    她輕輕合上木門,落下鎖鑰,才轉過身便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姬清瞪大雙眼,隻見眼前渾身冷煞懾人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親弟弟長木修。

    姬清一張濃豔的麵龐漲得發紅,她掙紮著去摳長木修的手,卻隻覺他的力道越來越重。對於長木修的怒意,姬清心裏明鏡似的,哽道“你……你發哪門子脾氣,喬……喬蕤的死,橫豎賴不到你身上,反而……會賴在孫伯符和周公瑾……頭上……”

    姬清斷斷續續說完這一席話,意識逐漸模糊,就在她快要斷氣的一瞬,長木修忽然鬆了手,任由姬清順著門板滑落,狼狽地摔倒在地。

    姬清隻覺心肺間猶如幹涸的河道驀然注入了滾滾洪流,嗆咳不止,眼淚與涎水同時迸發,萬分狼狽,怒罵道“張修……你……你竟然為了個女子,這樣待你的胞姐!”

    黑暗的房間裏,長木修不遠不近地站著,鬼魅一般縹緲“我早已與丞相商議得當,要保全喬蕤的性命,借以牽製孫伯符。你竟敢擅傳指令,讓於禁將他斬殺?”

    “嗬”,姬清語速慢慢,笑容裏滿是鄙夷,“牽製孫伯符?你當丞相不知道你的盤算?若喬蕤沒死,你現下肯定已經找個地方將他安頓,再帶著那位小喬姑娘去見他了罷?你可不要忘了,當年是誰,害得我們家破人亡!”

    長木修睨著姬清,神色愈冷“張清,你的心思蒙騙丞相便罷了,我可不傻。到底是誰忘記了當年的仇恨,生出了不該的念想,你比我清楚!此一次,念在你我一母同胞的份上,我不殺你,但往後,你若還敢傷害婉兒分毫,我一定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