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薛府鬧妖
字數:7844 加入書籤
老道士攜著小道士進了一品香,掌櫃的經李駝子托情,知道這二位都是da fa師,其中那小道士更是人不可貌相,小小年紀便已是宗聖宮的得道真人,他豈敢怠慢?當下便命店小二好吃好喝侍奉著。
老道士氣態閑沉,一邊品著美酒,一邊看窗外景色。
小道士見師傅不徐不急,他心下卻是大急,一會把懷裏的符紙掏出來左看右看,一會又皺著眉頭沉思,百思不得其解。老道士笑道:“沉央啊,可是有何疑處?”
小道士道:“師傅,您老說說,我這清明定神咒當真如此了得麽?竟能得九霄神雷之助?那為何往日連個麻雀都定不得?”
老道士哈哈一笑:“沉央啊,這符篆是上古神文,其間蘊含天地大道,修道之人以精血喂養,以精氣禦神。天長日久,便能精氣神相合,無往不利。往日不定,那是你心念太雜。今天能救人,那是你心地純善,一心想要救他,自然會得到神助。”
小道士將信將疑,看著窗外幽幽白雲,問道:“師傅,這天上真的有神仙麽?”
老道士:“我且問你,什麽是神,什麽是仙?”
小道士想了一想,答道:“受世人香火,聚陽神,得靈體,保一方平安,是為神。”
“何為仙?”老道士含笑而問。
小道士道:“人在山中即為仙,享自然道,呼風喚雨,自在逍遙,是為仙。”
這下,老道士卻皺眉不語。小道士低聲道:“師傅,我說錯了麽?”
老道士道:“對也不對,呼風喚雨,自在逍遙,那是道之外象,顯化與世人看。”
小道士奇道:“既然有外象,那便有內象。這內象又是什麽樣的?”
老道士沉默了一會,說道:“這內象嘛,天下怕是沒人說得清楚。人活一世,草木一春,就如朝菌不知晦朔,螟蛉不知春秋。不過人浮於世,終歸是要秉天道,遵人理,懷丈夫意,行俠氣事,方不白來這人世一遭。若是能做到這般境地,那也當是人中仙了。”
“人中仙?師傅,我便要做那人中仙。”小道士聽得眉飛色舞,一拍大腿叫道。
此時,不遠處坐著一人,那人約模二十五六年紀,渾身白衣,勁裝束服,眉長如畫,唇薄似刀,案上置著一麵鬥笠,腰上懸著長劍,他一手執杯,一手按劍,凝神細聽,聽見小道士叫起來,他微微一笑。
老道士瞟了那人一眼,笑道:“沉央啊,這人中仙可不好做啊。”
“懷丈夫意,行俠氣事?”小道士喃喃自語,滿眼都是興奮。
老道士歎道:“大千世界,諸色紛紜,人食五穀雜糧,得七情六欲,有欲必然有所求,求之不得再生欲。諸此反複,又怎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
小道士道:“所以我們才要修道啊。”
老道曬然一笑:“傻小子,若要做那人中仙,可不是嘴上說說,不得煉心通明,何來丈夫意,俠氣事?”
小道士道:“煉心通明?如何做到煉心通明,師傅你快與我說說。”
老道士嘿嘿一笑,也不點透,隻讓小道士自個琢磨。他倒是胡吃海喝起來,不多時便把那隻香酥雞吃得幹幹淨淨,尋了根竹簽剔起牙來,仿佛已將薛府鬧妖一事忘在腦後。
小道士尋思一陣,似明非明,忽地想起妖怪,問道:“師傅,當真不去薛府捉妖麽?您老不是說,我輩修道之人,當以除魔衛道為己任麽?”
“哈哈,傻小子。”
老道士哈哈笑道:“當我不知麽,你是想去試試你的神雷定霄符可否再建奇效是吧?”
小道士臉上一熱,抓著符紙嘿嘿直笑。
老道士笑道:“不急,此事為師心中自有定數,稍後便見分曉。”說完,又把目光瞟向窗外,仿佛外麵有甚稀奇物事一樣。
“三郎,小娘子要起程了,問你可要同行?”
這時,門口紅影一閃,一個妙齡美人走進來,細腰雪膚,藍眼金發,正是方才在街上看到的西域女子。那女子人未到,聲先傳,俏生生站在門口,眸光一掃。
眾酒客都覺心中一跳,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落在她那luo lu在外的小蠻腰上。
大唐風氣曠達,尋常女子著裝也極其大膽,但卻不似這西域女子露著細腰,都說這異域風情別樣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小道士見這女子看來,心頭也是一跳,低下頭去。
正在飲酒的那位江湖遊俠兒慢騰騰站起來,捏著鬥笠走向女子,邊走邊道:“煙色羅,現下已是午時,我看今日天色不美,方才還有旱雷驚天,夜裏或將有雨。你去回稟小娘子,莫若在這海豐郡稍歇一日再走也不遲。”
名叫煙色羅的西域mei nu道:“小娘子說了,即使有雨也要走。三郎若是不願走,便留下來看戲吧,隻是別忘記回去的路。”說完,轉身走出酒樓。
眾酒客心神恍然,不禁都把目光投向酒樓外,但見煙色羅快步走到一輛馬車前,低聲向簾內說了兩句,便見那簾輕輕張開,一支如玉似蔥手掌伸出來,揮得一揮。
坐在車轅上的車夫當即揚鞭,引馬離去。煙色羅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遊俠兒,翻身上馬,追將而去,不多時便消失在眾人眼裏。
遊俠兒淡然一笑,複又坐回案後,把劍擱在腿上,命店家上酒上肉,獨斟獨飲起來。
小道士心奇,不免多看了兩眼,那遊俠兒有意無意衝他一笑,還點了點頭。小道士也不知他為何要對自己點頭,隻覺這遊俠兒笑容可親,行事不羈,令人心生好感。
“法師何在,法師何在?”
外麵響起急切呼聲,隨即,門口光影一暗,一人快步走入酒樓,急急一尋,目光定在倆道士身上,滿頭大汗卻滿臉笑容地走將過來,朝著倆道士揖道:“薛複禮見過二位法師,寒家微鄙,門客無知,有眼不識真人,還望二位法師莫要見怪。”說著,把手一揮:“奉上來!”
“來咯,來咯。”
李駝子一直跟在薛複禮身後,手裏捧著一方錦盤,也是滿頭大汗,他把錦盤放在案上,重重一聲悶響。
小道士心奇,忍不住揭開錦布一角,嘩,華光四放,銀白燦爛,怕不有一二百兩銀子。眾酒客竊竊私語起來,都道這薛司法家大業大,出手不凡。這可是筆巨款,縱然是在物華天寶的盛世年代,這盤銀子也足夠尋常之家三五年花費。
小道士從未見過如許多銀子,當下便驚呆了。
“嗯,嗯!”
老道士幹咳兩聲,正準備說話。薛複禮笑道:“銀白之物,本入不得真人之眼,但望二位法師不棄,權且充當茶水酒錢洗洗風塵。”
聽得這話,老道士眉眼盡展,淡然笑道:“薛司法禮重了,卻不知司法大人備禮而來,所為何事?”
薛複禮笑道:“本無大事,隻是聽聞宗聖宮da fa師駕臨,特來瞻觀延請。開元二shi ba nian,薛複禮奉旨入京,有幸得見羅公遠羅真人與金剛三藏法師論道鬥法。自此,薛複禮便深慕宗聖宮da fa,不期今日竟能得遇二位,豈能錯過?還望二位法師不嫌寒舍簡陋,移駕屈尊,以好讓薛某聊表心意。”
他這一翻話說得滴水不露,氣態閑適,與方才急衝衝的樣子判若兩人。
老道士卻聽得心頭一沉,暗一尋思,心中已有計較,當即起身,拉著小道士朝酒樓外走去,看也不看桌上那盤銀子。李駝子心奇,還以為自家大人言語不周,惹惱了二位法師,當下便要嘮叨兩句。薛複禮趕緊揮手製住,命李駝子攜了桌上銀子,快步出樓。
出得樓來,卻見倆道士正站在陽光大道上,舉目望西。
薛複禮心頭一凜,也不敢打擾,陪站一旁。
過得一陣,老道士收回目光,眉色凝重,沉聲道:“妖氣淫邪,晦氣汙人。薛司法家中可有及笄女眷?”一雙虎目,奪目逼人。被他一看,薛複禮麵上一白,揖道:“法師慧眼,洞事如神。”
老道士冷哼一聲,說道:“汙邪妖物竟敢現世,不斬也得斬了!”說完,快步朝城西走去。小道士心頭有愧,不敢多說,緊隨其後。薛複禮見倆道士大步如箭,衣袂翻飛,背上長劍煜煜生輝,與那李駝子對了下眼神,俱是喜上眉梢,趕緊跟上。
四人來到薛府,日頭偏移正中三寸,正是陽光凜烈的時辰,滿院卻是一派死冷,一隻大黃狗趴在樹陰下,見人進來也不驚。
小道士凝神一看,嘴裏咦得一聲。
老道士橫眼看去,又是一聲冷哼,原來那老黃狗眼睛雖是睜著,目中卻無生氣,已然是行屍走肉一般的物事。向內院走去,陰冷更盛,空蕩蕩的院子裏看不見半個人影,隻有陰風卷著落葉四處打旋。
老道士站在廊上,撫須四看。
此時,薛府中人已知da fa師前來捉妖,紛紛開窗往外看,隻見朱紅曲廊上站著倆道士,一老一少,老道威凜,小道俊秀,都是稱奇。自打入了薛府,薛複禮便一直尾隨於倆道士身後,大氣也不敢出。這時,小廝來稟,說是酒菜已然備好。
薛複禮強笑道:“二位法師不辭辛勞,遠道而來,薛複禮已備酒菜……”
“不急,看看那妖物做亂之地去。”
老道士打斷了薛複禮的話,闊步向後院走去。薛複禮心頭一急,趕緊攔在前頭,為難道:“二位法師有所不知,那妖物雖是猖獗無比,現下卻並無大礙,此間尚有內情,且容我細細向二位法師道來。”
老道士聽得不耐,說道:“醫者不避,言者不忌。這酒菜稍後再吃,這內情,老道自有一雙眼睛,看後再知也不遲。”說完,揮袖直入後院。薛複禮無奈,隻得硬著頭皮跟上。
走入後院,曲徑通幽,兩旁植著花苗,牆角豎著桃樹,落櫻成陣,樹杆上還蕩著一張秋千。最裏麵是一棟兩層繡樓,樓下站著四名婢女,俱是瑟瑟發抖。
方一入院,老道士便罵道:“妖祟!”,再一看樓,老道士又罵:“大膽妖祟!”
薛複禮臉紅如朱,作不得聲。
小道士麵紅耳熱,不敢抬頭看樓。
原來,在那二層繡樓上,曉月窗下有一女子正行梳妝,邊梳邊唱,曲音流轉,嬌聲如啼,卻是那等淫詩豔曲。
當是時,桃花飛漫,陰風悄旋,那女子生得頗美,臉色極白,滿頭烏發一半潑灑在窗外,狀如烏瀑曲流。再一細看,那窗戶外麵竟是加了一層鐵欄,而那樓門也是閉得死緊,門栓上麵貼著封條。
老道士上前一看,氣得眉毛直跳,伸手便要去抓那封條。
薛複禮大驚,趕緊攔住:“使不得。da fa師不知,那妖物臨去之時,留言道,若是有人揭他封條,便要取得闔府人命。若是有人盜走小女,便要取得滿城性命。”
“大膽!”
一聽這話,老道士更怒,怒不可竭,定目一看那女子,那女子卻衝他嘻嘻直笑,分明已被迷了心誌。稍作沉吟,老道士平複了心情,冷聲道:“老道行走江湖數十載,任他多厲害的妖物也曾見識過,但卻從未見過如此囂張跋扈之妖,真是氣煞人也!”
薛複禮苦道:“老法師說得極是,不瞞二位法師,昨日夜裏薛某也曾遣人去城隍廟,請得廟內法師前來捉妖,誰知那妖物厲害無比,幾位法師竟是鬥不過他,反被戲耍。今日二位法師前來,以宗聖宮da fa,九霄神雷定可製得他。隻是,隻是為免打草驚蛇,尚望二位法師稍作忍耐。”定定地看向小道士,滿目希求。
看來,李駝子已將一應諸事告知於他,包括小道士當街引雷,一符定生死之事。
老道士聽了,心頭一驚,暗想,這薛司法出如許多的銀子請法師,看中的卻是我那徒兒,這下可是喧賓奪主了,當即便對小道士道:“沉央da fa師,此事頗為棘手,不過我輩修道之人當以除魔衛道為己任,這妖物如此猖狂,合該撞在da fa師手裏。以da fa師看來,是開壇作法,還是以神雷定霄符斬之?”
小道士正自惴惴,暗暗捏了捏符紙,答道:“自,自然是以神雷定霄符斬,斬之。”目光一轉,見老道士朝他搖了搖頭,趕緊又道:“這個,這個滋事體大,我們,我們還是開壇作法吧。”
“哎……”
老道士趕緊點頭,對薛複禮道:“薛司法,此妖猖狂,沉央法師本想一符斬之了事,不過事關令愛閨閣清譽,切切不可走漏了消息,這才開壇作法,必令那妖物有來無回,人不知而鬼不覺,你看可好?”
“好,好好。”
薛複禮一疊連聲,喜不自勝,隻覺這倆道士不僅法力gao qiang還善解人意,真真是得道真人哪。當下,薛複禮引了倆道士去廳裏吃酒吃菜,酒足飯飽之時,又把那內中隱情細細道來。老道士細思詳問之下,對此事來朧去脈也是略知一二。
卻說這薛複禮本是河東薛氏,高門大族,其祖上乃是北魏河東王薛安都,族祖薛仁貴,東征西討為大唐曆下赫赫戰功,名揚天下。薛複禮是功勳之後,年方三十許便是一州司法,到這海豐郡不過兩年,家中獨有一女,名喚穎真,愛若掌上明珠。
今年三月初三,桃花盛開,春風燦爛,薛穎真出門踏青放紙鴛,主仆數人來到湖堤旁,見那水天山色共一青,薛穎真無比喜愛,便去那湖中遊玩。
不曾想,這一去便中了邪,回來之後更是茶飯不思,終日隻唱豔曲。雖說大唐風情豪邁,諸事不禁,但是這名門閨秀唱豔曲,那卻是千不該也萬不該。何況薛穎真向來隻愛清詩雅令,怎會這等淫曲?
初時,薛複禮還以為自家女兒是受了城中浪蕩惡棍的引誘,又氣又痛之下,便把女兒關在繡樓內,且把整個海豐城搗騰了一遍,但凡是品行不端的,都被他一一請去喝茶,這茶喝了不少,威逼利誘、棍棒伺候盡是無用,薛穎真依舊大唱特唱,直把薛複禮急得白頭搔更短,哀聲連連。
終於,到得昨日,三月初八,鬧出妖怪來。(WWW.101novel.com)